下称道的友好盟邦关系,尤其以秦穆公时期为典型,史称“秦晋之好”,以至于流传后世。秦晋之好,结为秦晋,已经成为美好婚姻与友好盟邦的代名词。后来,秦、晋之间虽然也有过战争,但基本状态一直是睦邻关系。
春秋末期,长期称霸的最大诸侯国晋国,成为天下求变思潮见诸实践改制的中心,更成为新政新法诞生的最大基地。晋国的深刻变化,是先后催生出了六个强大的新兴政治集团——中行氏、范氏、知氏、韩氏、赵氏、魏氏。这六大集团,同时推行着程度不同的新政新法,也同时进行着复杂而残酷的联合与竞争。历经将近百年的实力大争,中行氏、范氏、知氏三大集团先后覆灭,韩氏、赵氏、魏氏三大集团不断壮大,又联合瓜分了晋国,同时成为三个强大的诸侯国,又迅速地同时成为三大战国。因为同出于晋国,韩、赵、魏这三个国家,通常被天下称为“三晋”。
从老晋国的地域看,初期的魏国主要继承了以安邑为轴心的晋国中部(今日山西南部,河南西部、北部、东部)。初期的韩国,则继承了老晋国东北部与南部的土地(今日河南郑州以东,及黄河北岸包括上党高地一部分在内的区域)。初期的赵国,则继承了晋国的西部、北部与东北部(今日山西中部、北部,河北南部,及内蒙古南部区域)。
从当时的经济开发程度与文明发展程度看,三晋之中的魏国所占据的地域,从总体上说是最具优势的——傍大河两岸,居天下腹心。这一地理环境,对魏国在整个战国时代的特殊影响力,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战国初期,魏国率先任用李悝推行变法,一举成为当时的超强大国。之后,魏国立即开始了长时间的大力扩张。魏国的扩张对象主要是两个:西面的秦国,北面的中山国。在这两个扩张对象中,秦国是显然的重点。对于中山国(今日河北平山地区)的扩张,主要集中在魏文侯以乐羊为上将军的时期。其后,中山国化入赵国势力范围,魏国基本放弃了对中山国的争夺。所以,秦国是战国初期魏国最主要的扩张对象。
魏国的对秦战争,开始于魏文侯即位的第六年。魏国扩张的初期方式,有两大步骤:其一,先在黄河西岸的秦魏拉锯地带——少梁地带修筑城池,建立魏军的攻秦基地;其二,再以新建城池为根基,对秦国发动连续不断的军事进攻。总体上说,魏文侯在位的整个38年里,魏国以这种方式对秦国频繁交战,获得了大幅度的领土扩张,大大压缩了秦国的河西地带。魏武侯时期,以名将吴起为上将军,继续对秦国进行了长期的攻势战争。
吴起一生与诸侯的七十余战,其中大多数,都是这一时期的对秦作战。历史记载,吴起终生没有打过败仗,只有两次是平局。这就是说,吴起统率的对秦作战,没有过一次失败。截至吴起离开魏国,及魏武侯病逝,秦国已经在对魏战争中全面失利,非但丢失了整个河西高原,而且丢失了关中东部。魏国的进攻锋芒,已经逼近关中东部的华山地带。秦孝公即位时,秦国的土地已经被压缩到仅仅剩下三个小块:东南的商於地带,关中平原的中西部,以及老根基陇西地带。
其后的魏惠王时期,形势发生了历史性变化。
首先是魏国战略发生了重大变化,由专一对秦扩张战略变为三面作战的战略。魏国战略发生变化的原因,在于四个方面:其一,魏惠王忌恨韩、赵两国曾经支持公子缓与自己争夺国君之位,决意开展报复作战;其二,魏惠王图谋扩张中原霸权,决意对中原诸侯开始作战;其三,魏国实力在长期的对秦扩张中进一步增强,军力强大远超各国,也确实具备了同时作战的某种条件;其四,魏惠王志大才疏——雄心勃勃而才具平庸,排斥能才名士,无法确立更为明智的战略决策。
由此,魏国改变了文侯、武侯两代专一对秦扩张的战略,陡然转变为三面作战。首先,是对三晋同盟的韩、赵两国进行报复性作战;其次,是对齐国、楚国、宋国等中原诸侯展开霸权作战;再次,继续维持对秦国的扩张战争。如此三面同时开战,必然导致魏国对秦战争的力度大为减弱,频率也大大减缓。
恰恰在这一时期,秦魏战争的形势开始发生变化。
秦国的秦献公执政后,矢志收复失地,率军与魏国死战。石门之战,秦军歼灭魏军二十万,取得重大胜利,震动天下,连当时的周天子也向秦国表示了隆重嘉勉。后来的少梁之战,秦军又俘获了魏国丞相公叔痤。也就是说,在秦献公执政的二十多年里,秦魏攻守之势一时逆转,秦军保持了较长时期的攻势。少梁大战后,秦献公就因伤病死去了。
虽然,秦献公时期的短暂胜利,并没有改变秦魏之间的力量对比,魏国依然远远强大于秦国。甚至,秦孝公即位之初,秦国更见艰难。但是,对于魏国来说,秦军的两次大胜利充分证明了一个事实:魏文侯、魏武侯两代全力对秦作战的战略,是必要的,也是正确的。即或是一个强大的国家,推行三面同时作战的战略也是非常危险的。
一个可能的历史假设是:假如魏惠王在位的五十余年,能始终坚持魏文侯、魏武侯两代的明智战略——联结三晋同盟而全力保持对秦国的强大攻势,秦国根本不可能出现二十余年大变法的历史机遇。而以魏国的文明发展程度,则很可能继续强大并进而统一中国,成为代替后来秦帝国的历史候选人。可是,魏惠王一代的魏国决策层,却根本不是这样做的。
沧桑巨变,正是从这样的历史缝隙中生成的。
总结上述历史,大的态势是:魏国对秦国的强大压迫,一直持续了一百年左右。
魏惠王中期,秦孝公末期,两国格局发生了历史性颠倒——秦国崛起,魏国衰落。
秦国在变法大成后,一举收复了河西与关中东部。魏国慑于秦国新军的强大压力,从安邑迁都大梁。从此开始,直到战国末期,大体也是一百年上下。在这个百年之中,魏国实力每况愈下,秦国则蒸蒸日上。秦赵长平大战之后,秦国实力远远超过六大战国,形成了一强独大的天下格局。
令人不解的是:在后一个百年之中,山东六国的战略重心一直是合纵抗秦。但是,作为对秦作战最有资历的魏国,却从来没有成为过对抗秦国的中心力量。请注意,魏国公子信陵君盗窃魏王兵符,诛杀魏王心腹大将,从而调动大军救赵的那一次壮举,只是信陵君的个人行为,并不是魏国的国家行为。为此抗命之罪,信陵君客居赵国多年而无法回到魏国。也就是说,在整个的百年合纵抗秦中,魏国除了加入合纵阵营,几乎没有过发动合纵或领袖合纵的实质性作为。作为大国的魏国,既远远不如赵国、齐国、楚国,甚至,不如启动合纵的燕国,也不如多次发动小合纵的韩国。
这个历史谜团,我们留在最后再来破解。
魏国后期十分阴暗软弱。
以《史记》记载,秦魏关系的转折性标志,是魏哀王时的“太子朝秦”事件。关于这件事,《史记·魏世家》的记载是:哀王“十二年,太子朝于秦”。《史记·六国年表》亦将此事系于哀王十二年,即公元前307年。《史记·秦本纪》的记载则是:“武王三年,魏太子来朝。”又将此事记于公元前308年。与《魏世家》和《六国年表》的记载相差一年。不论怎样,魏国派出了太子“朝拜”秦武王,而且秦武王接受了。
这件事所以具有标志性,在于它表明了这样一种邦交格局的确立——魏国以此“朝拜”为开端,正式承认了秦国的霸主地位,并承认了自己的从属国地位。尽管,在战国大争之世,这种“朝拜称臣”完全可以在实质上看做是魏国的权宜之计。但是,在秦魏关系的历史上,它却是一个标志性的转折。因为,此前的魏国无论在军事态势上如何退让,其大国地位与大国意识,还是很自觉、很明确的,不可能派出国家储君对秦国称臣朝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