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顷刻间,江霁远紧皱的眉头便逐渐上扬,眼中也布满了惊异。
先前大脑接收到的碎片信息自主拼接在了一块,得出了一个让人难以置信的答案。
要结婚的白月光、客厅里随处可见的合照、合照中截出的微信头像,以及在听见哥哥结婚时的表情变化,这些种种都在引导江霁远不得不往那个方向想。
虽然荒谬,但他却越想越觉得合理。
江霁远问:“你哥比你大几岁啊?”
姚宗薏说:“七岁。”
孙文康说:“他哥跟我同年的,马上就要三十了。”
江霁远“噢”了?一声,看见姚宗薏不开心他就莫名心烦,于是他换掉话题里的中心人物,又问:“那康哥你结婚了吗?”
孙文康笑道:“结了,我儿子都能打酱油咯!”
“真的假的?”江霁远又被震惊到了,着实没料到孙文康已经当了爸,这得多早就结婚啊?
“骗你干什么?每次我们店里有新主题或者新衣服,都是喊我儿子来拍样片的。”孙文康脚尖半转,说这话时听见麦里的呼声,紧接着又道:“我拍照去了,宗薏的照片你等我忙完了再发给你。”
江霁远点了点头,“好,不急。”
他目送孙文康进了影棚,这才看着姚宗薏问:“你哥结婚你好像不太高兴?”
姚宗薏顿了顿,有这么明显吗?
也是了,他从来都是开门见山,不会隐藏情绪,有什么都写在脸上,江霁远又很会察言观色,所以这并不奇怪。
“是讨厌你未来嫂子吗?”江霁远挑了挑眉。
姚宗薏说:“不讨厌。”
“那就是太喜欢你哥了吧?”江霁远盯着他,不放过面上任何一丝表情。
姚宗薏抿紧了唇,两秒后才开口:“你在说什么屁话?”
江霁远一耸肩,“怎么叫屁话呢?我跟陆青尽不是亲的,他都很喜欢我这个弟弟呢。”
“是吗?”姚宗薏瞥他一眼,没好气地说,“那你可真是个香饽饽。”
江霁远笑笑,“别误会,我说的是家人之间的喜欢。”
姚宗薏轻哼一声,“谁误会了?还真当你自己是个香饽饽啊?”
“啧啧,你这嘴可真够毒的呀。”江霁远摇了摇头。
姚宗薏没理他,转身往办公室里走,想起什么来又说:“刚才孙文康来之前,我是想问你晚上是不是要去陪你妈妈过生日?”
“不去,怎么的?”江霁远问。
姚宗薏说:“那我们一起吃吧,你陪我上班,我请你吃饭。”
江霁远一口答应,“行啊!”
餐厅是姚宗薏订的,从凡星开车过去少说要半个小时,而且方向与家相反,江霁远嫌地方太远,说是回去在小区附近随便吃吃就行,姚宗薏却不妥协,既然是他掏钱,吃什么在哪吃就都得听他的。
江霁远没辙,晚高峰一路跑跑停停,下车已是新闻联播的点,他进到餐厅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前台租充电宝,手机没电关机,不亚于要了他半条命。
姚宗薏已经在点餐,江霁远坐下后听见他和服务员的对话,像是熟人寒暄,想来姚宗薏肯定是这里的常客。
“有个甜品很好吃,我给你也点了一份。”姚宗薏想到什么又问,“你能吃芒果吗?不能的话我就不点了。”
“能。”江霁远点点头,忙着给手机充电开机。
姚宗薏把平板递给他,“你再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江霁远空出一只手接过来,上下滑动看完所有菜品,发现姚宗薏的口味与他出奇一致,剩下没点的那几样都是他不太想吃的。
“没有了,这些够了。”他把平板递回去,又开始捯饬自己的手机。
开机后联网,微信消息一个接一个地疯狂弹出,江霁远按顺序点开对话框,袁飞问他晚上要不要一起网吧开黑,他敲着键盘发送三个字:有约了。
江学应问他明天想吃什么菜,江霁远打字回了几个最爱。
孙文康发来两张姚宗薏的照片,他点开后直接长按点击保存。
严承跃的对话框在最下面,先是发了一个定位,之后又发了一句:我们晚上在这里吃饭,记得来哦。
江霁远看了眼时间,消息是一个小时前发的,这时候恐怕都已经吃完了。
他回:才看到信息,我就不去了。
严承跃很快就回了条语音,江霁远直接点开来听,对面说:“一直没等到你回复,还以为你不去,所以我们三个就决定简单在家里吃了。”
江霁远皱起眉,怎么搞的像他才是今天的主角似的?
严承跃紧接着又发来一条,语音自动播放:“你晚饭吃过没啊?我们也还没开始呢,要不你现在赶过来一起?”
姚宗薏跟着听完这两条语音,见江霁远久久不动,他问:“你怎么不回?”
江霁远抬眸看了他一眼,“不知道回什么,有点想骂人。”
姚宗薏怔了怔,竟没想到江霁远是这样一个心思敏感的人。
刚才的第一条语音,往好了想是说江霁远很重要,往坏了想是怪江霁远不赴宴,很明显,江霁远属于后者。
可他又说:“这么想我陪她过生日,也不见她自己来找我。”
姚宗薏意外至极,原来江霁远想得并不坏。
以为他不去,所以就简单在家吃,终于等到他回消息,还要问他能不能赶过去,既然盼着和儿子一起吃饭,那为什么本人对此闭口不提呢??
?“原来你在意的是这个。”姚宗薏说。
江霁远闷闷“嗯”了一声,“人为什么要长嘴?除了吃饭不就是说话,她什么都不说,难道全要我猜吗?”
姚宗薏倒是赞同这点,他同样讨厌长嘴不用什么都憋在心里的人,但说到底,江霁远也是这类人。
明明是亲母子,却要靠旁人当传话筒,江霁远对此抱有很大的怨气,可尽管如此,他也只是把这怨气埋在心里,不愿做先破冰的那个人。
“不说这个了。”江霁远敲着键盘婉拒严承跃的邀请,发送后退到微信首页,看见姚宗薏的头像才想起来问:“你的微信头像是从你和你哥的那张合照里截出来的吧?客厅里最大的那张。”
姚宗薏愣了两秒,“这都被你瞧出来了?”
“谁叫我天天都看着你那头像呢,所以那张照片我看第一眼时就觉得很熟悉。”江霁远说。
姚宗薏点点头,“因为那张是我的最爱,晚霞和月亮都很漂亮。”
?江霁远突然问:“你哥结婚我能去吃席吗?”
姚宗薏拧起眉,只觉得这问题来得有些莫名其妙,尤其是江霁远那张意味不明的笑脸,简直让人捉摸不透。
“你去干什么?”姚宗薏撇了撇嘴,“如果你真想去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江霁远又问:“那我以什么身份去呢?别人要是问起来,你会怎么介绍我?”
“就说你是来蹭饭的咯。”姚宗薏笑道。
江霁远看着他,缓缓吐出一句话:“那到时候你要是想哭,我就把肩膀借你靠,毕竟亲眼看着自己的白月光步入婚姻殿堂,想想就很难过,你说对吧?”
时间静止了两秒。
姚宗薏的脸上并未出现江霁远想象中的惊慌失措,被人撞破这种丑事,面上竟然还能如此水波不兴。
“你说是就是咯。”姚宗薏无所谓地笑了笑,他本不打算承认,可不知为何,他莫名觉得这事被江霁远知道也没什么,“我是喜欢我哥,但这不是你所想的乱伦,我跟他不是亲的,也没有血缘关系。”
江霁远挑了挑眉,这个说法在他意料之中,因为他不觉得姚宗薏会连这点纲常伦理都不具备。
“你哥是你家收养的吗?”他问。
姚宗薏瞥了一眼过来上菜的服务员,等人放下菜走远了才说:“我是收养的。”
“啊?”江霁远直接傻眼。
真是万万没想到!姚宗薏居然才是那个假少爷!
不过说到底,他这副养尊处优的气质,任谁见了都不会怀疑他富家少爷的身份。
“这事告诉我没关系吗?”江霁远问。
姚宗薏嗤笑一声,“你刚才都把话说明了,就是笃定自己的猜想是对的,我不承认,你也不会信,那当然就得说清楚,不然你真以为我乱伦,就算清者自清,我也不要被扣上这个帽子。”
“那你就不怕我说出去吗?”江霁远看着他。
“我知道你不会的。”姚宗薏一口咬定,“而且说出去对我又没有任何影响,难不成我是假少爷,那些所谓的朋友就会因此与我割席吗?”
倘若真是如此,这些朋友不要也罢。
江霁远没说话,谁又会在姚宗薏身上在意真假呢?他这么讨喜的人,即便不是姚家亲生的,想必也有着亲生的待遇。
可是姚家这种豪商巨贾,一向只注重自身的利益与需求,既然已经有了一个亲生儿子,为什么还要再领养一个呢?难道是嫌钱多的没处花吗?
“你是孤儿?”江霁远好奇问。
姚宗薏说:“算是吧,三岁的时候被家里人扔了,是爷爷把我捡回去的。”
江霁远下意识就要问为什么,开口前又反应过来,八成是因为姚宗薏多出来的那套女性器官。
他想姚宗薏的原生家庭应该是贫穷且迂腐的,眼界窄心胸狭,连自己亲生孩子的缺陷都无法接受,根本不配为人父母。
好在能被姚家收养,江霁远感慨道:“也算是件好事。”
姚宗薏点点头,他这辈子的运气都在被姚瑞华捡回家的那天用光了。
刚进姚家时,他最亲近姚瑞华,老爷子对他太好,好到让他觉得很不真实,毕竟连亲生奶奶都讨厌嫌弃他,一个萍水相逢的老爷爷,凭什么无缘无故对他好呢?要说是纯属善心,那这世界上比他可怜的小孩多了去了,怎么就偏偏他好运?
姚宗薏想知道原因,因为没由来的善意会让他缺乏安全感。
他向来藏不住心思,幼年时更甚,想到什么便说什么,所以他问姚瑞华为什么捡他回家,为什么认他当小孙儿,他又没有任何过人之处,何况还有难以启齿的身体缺陷。
姚瑞华只说是缘分。
那段时日他在庙里小住,某天歇晌时做了个梦,梦见菩萨丢了柳枝,正焦急地各处寻觅,他凑巧捡到归还,菩萨为表谢意,摘下一片柳叶赠予。
菩萨还说:“善心必善果,险难终化夷。”
姚瑞华受到点化,尽管他这一生从未做过缺德事,但他还是将这句话铭记于心。
也正是如此,那天下山时他才会把昏迷不醒的破烂娃娃捡回家,原本只是打算先安顿几日,等小娃娃醒来后再送到别处,后来得知自己住在庙里的这些天,儿子姚成信因管理失误,导致公司内部出了大乱子,他这才醒悟菩萨的那句“善心必善果,险难终化夷”。
于是姚宗薏就这么被留下了。
“确实是好事,从小到大我就没过过什么苦日子,也不知道我上辈子救了哪路神仙。”姚宗薏轻轻笑了一声。
听他说得这么轻松,江霁远也笑道:“这只是一方面,如果你没有被抛弃,在那样的家庭中生活成长,你就不会是现在的你,我们也肯定不会遇见。”
他想象不出姚宗薏巴人下里的穷酸模样,或许走路时会一直低着头,或许会含胸驼背毫无自信,或许会厌恶自己不同寻常的身体结构,这些种种江霁远只能悬想出某个模糊的身影,但无法把那身影聚焦成姚宗薏。
姚宗薏仿佛生来就是高贵的,但这前提是他叫姚宗薏,姓姚,是姚家人。
“吃吧,菜上齐了。”姚宗薏说。
江霁远举起刀叉,盯着他打趣道:“今天好充实啊,知道了好多秘密。”
姚宗薏瞥他一眼,“电视剧里都说,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
江霁远毫不在意,继续傻乐道:“我现在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
他这样子像只撒欢的大狗,把姚宗薏看得忍俊不禁,他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将这些事说给江霁远听,明明才认识一个月就敢和盘托出,也不知道江霁远给他下了什么蛊。
“感觉跟你变得更亲近了。”江霁远又说。
姚宗薏挑了挑眉,“因为我是假少爷?”
江霁远不置可否,“不单是因为这个,主要是你愿意跟我讲这些。”
这至少能说明,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再是只有炮友那么肤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