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有百慧,难免一误。行进中的这些个老江湖全都只注意到脚下和身边周围,却偏偏疏忽了头顶上方的情况。而最不应该有这种疏忽的应该是鲁一弃,也许是因为仙脐湖边的厮杀和“阴世更道”的压力,让他忘记了最开始时是什么原因导致他决定不走归界山的。
归界山上几座略带倾斜的山峰,像随时会拍下的手掌一样。就在鲁一弃他们慢慢朝前行进的时候,“手掌”中有个手指的最上一节微微动了。是的!山峰顶的黑色巨石,黑色巨石的峰顶,在微微动着。
朱瑱命没有追着鲁一弃脚跟梢儿也从归界山中走,只是让大个子扬青幡带人在后面追逼着。而他自己却是选择的另一条路,那条路虽然绕得远些,但他相信自己肯定会在鲁一弃他们前面到达正西大道,他完全来得及在前面再次组织人马阻截扑杀这群鲁家高手。而且自己利用这段时间,用朱家高人配置的秘药调理一下自己,说不定到时还有机会与鲁一弃这年轻人真正地交一下手。当然,这必须有个前提,就是鲁一弃他们要能走出归界山,逃过阴世间两位老人的厉害手段。
就在鲁一弃他们进入归界山,踏上“阴世更道”两个时辰左右,识宝灵童带萨满打扮的祭魂师和三辆大车也赶到了仙脐湖边的草谷口。其中两辆大车上满匝匝地坐着人,不像人的人,那是被祭魂师控制的失魂落魄的杀手。还有一辆大车上装的除了祭魂师常使的器物用品外,还装了好些鸟笼、蛇罐、虫盒一类物什。
到了草谷口,大车就没法再往里赶了,只能另绕大路往前。于是识宝灵童和祭魂师用听不懂的异域话商量了一番,祭魂师便从第三辆车上拉出一个十格鹰笼,从中放出五只长白花喙鹰。花喙鹰振翅飞了一圈就又一排齐齐地落在了第三辆大车的车架上。而就在五只鹰舒展羽翼的时候,祭魂师捧着一个金丝锦囊又唱又跳,拜天拜地。仪式结束,从囊中拿出一个个白色的小管子,系在鹰脚上。然后振双臂一阵叽里呱啦地怪叫,五只鹰便再次飞起,往归界山方向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山影之后。
而在归界山的西面,通往藏地中心的大道上,几个身着藏服的汉子正驱马快速往东面仙脐湖的方向赶过来。东起的旭日照在这些人黝黑的脸庞上,让脸上流挂下的汗珠晶晶闪亮。这些人是墨家守护宝构的门人,接穆天归手令前来接应鲁一弃他们。穆天归的墨门手令早在黄土坡上三丘墓得手后就发出了,但是藏地真的距离太远了,道路又艰险难行。而且墨家后人接到手令后,开始只是在准地儿周围等侯。这几日见情形变化,江湖异动,这才意识到可能是针对鲁家人而为的,于是赶过来接迎。
最前面的一个中年汉子虽然一身藏服,但打眼看就知道不是此处留守先人的后辈。的确如此,这是穆天归的徒弟刘只手,河南尧山人。河南尧山是墨门的发源地,也是刘姓的起源地。刘只手江湖上人称“留只手”,也有称作“六只手”的,都是因为其制扣的技艺神鬼莫测。虽说制扣与设坎相比算作小技,但一个绝妙坎面中要是没有神鬼莫测的扣子落下,那么最终的杀伤目的是无法实现的。刘只手制作的“回抽刃扇门”和“醉仙凳”两道扣子,就曾将朱门中州堂两大护法和总堂六大高手尽数灭了。
本来穆天归派遣刘只手,是要他先期到此查探宝构的情况,扫清外围朱门障扣,等鲁一弃到来后启宝镇凶。但是他到达此地后却发现,凭他所带人手,再加上墨家祖先留守此地的后人们,根本无法做成这些事情。朱家在此地的力量已经发展得太大,不说其他的,就是天梯峰下的金顶喇嘛庙,他们想接近的机会都很少,更不要说进到里面查坎解扣了。
就在刘只手不知该如何正确处理面前的事情时,穆天归的手令到了。告知鲁家的一个绝顶高手鲁一弃,带人正往正西赶来,正西宝构之事全由这个年轻门长定夺。
接到手令的第二天,刘只手和墨家其他人等都觉出不对劲来。朱家堂口变得忙乱,奔马信使来往不断。分布各处的“据巅堂”门众,有大部分悄然间不知影踪了。天梯峰下的金顶喇嘛庙从第二天下傍晚不再让信徒香客进入。这些现象让刘只手意识到,朱家调动力量有很大可能是要对鲁一弃他们进行阻截围杀。于是他留下大部分人继续在天梯峰下密切注意朱家动静,自己则带着几个熟悉入藏路径的高手往东来接迎。
“黑娃,瞧瞧该往哪边走?”说是大道,其实只是一片荒野中的车马压踏出的痕印而已。刘只手知道,要想抢在朱家人之前把鲁一弃他们接出,就绝不能顺着这条痕印往前走,而是要走一条别人根本不知道的、更近更快的道路。
身后一个黑脸小伙子把马往前赶了几步,这小伙子看起来也就二十左右的年纪,但肤色黑中透亮,眼角嘴角都有些皱褶了。藏地的气候和日照紫外线让他过早地出现了不该有的老痕。
“你们看,血隼朝着那边飞,那方向该是出什么大事了。”黑娃的汉话很生硬,不过还是能清晰听懂的。
刘只手顺着黑娃手指方向望去,三只褐红色的血隼正振翅摇翎往前飞着。血隼、雪豹、五彩狐都是藏地的特产,但存量已经极少。特别是这血隼,几乎已经绝种,找遍整个藏地,恐怕也找不出超过十只。血隼有个特长,能在百里之外察觉到血腥和腐肉的味道,是何原因造就此特性,无从知晓。现在一下将三只血鹰诱勾出来,那么所去方向的血腥之事一定是个大场子。
“那方向是什么地界?”刘只手问。
“归界山,仙脐湖。”
“你说什么?归界山!这鲁家门长可不要转到阴世路上去,那样就凶多吉少了!”刘只手一脸惊骇、满怀焦急。
而此时,鲁一弃他们不但走上了“阴世更道”,而且差不多已经走到有一半了。
“阴世更道”给人的无形压力并不是持续的,特别是对这些久走江湖的高手们而言。刚开始也许会有胸闷、烦躁、透不过气来的感觉,但在进入一段时间后,反会渐渐适应了。这就像从一个正常环境中突然进入到一个寒冷或者闷热的环境里,刚开始肯定不适应,但只要待上一会儿,身体状态调节过来后,也就和平常没什么两样了,最多是觉得没有平常时那么舒适而已。
但适应了环境并不一定就全是好事,至少对周围情形的戒备和提防相对没有那么严密了。而且在走了这么长时间以后又确实没有发生什么事情。
本来最懂得将自己调整成自然状态来适应周围环境的鲁一弃,却在此时身体开始出现不舒服的感觉。首先是头疼、耳鸣,晕乎乎地想睡觉,再者就是胸闷恶心,气接不上,干呕无物。从现象判断,这是很强烈的高原反应,出现这样的情况也属正常。因为过仙脐湖后,不管是走草谷还是攀归界山,他们始终是走的上行路,所处的海拔高度在迅速上升。但是从鲁一弃时不时出现的幻觉来说,这种现象又是极不正常的,迷糊之中,他觉得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从上方在攻击他,他还看到刀光围住自己盘旋,感到刀气扑面,肤着如割。
因为鲁一弃,他们的行进速度变得很慢。大多时候是独眼和胖妮儿架着他在走。但是大家都没有因为这种情况而抱怨,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个年轻人总有别人意想不到的判断和表现,他的一些非正常状态往往隐含着什么特殊的意义。
当鲁一弃再次清醒的时候,他也仔细查看了一下周围情形。但是凭着他现在的道行,真没法在这“阴世更道”中看出找到更多的东西。或许最终还是必需依靠他超常的感觉,或许是现在他的感觉还没有到位。
“咦!这‘阴世更道’怎么会有岔道?”胖妮儿一声轻呼让鲁一弃再次勉力清醒过来。
“是呀,要不此处天然‘阴世更道’只有半幅,未曾全成?”瞎子对这样的现象也感很奇怪。
独眼放下鲁一弃,走到前面仔细查看一番,也没得出什么准确结论,却是提出了一些自己的看法:“我在破开摩崖山后汉孝济王古墓时,曾在墓中见识过九折墓道,这九折墓道最终的设计就是岔道而行,一条至天庭墓室,这叫升天道,一条至凡居墓室,叫做还阳道。这‘阴世更道’不知道会不会也是这种设置?”
“不会!绝对不会!如果对家确实利用‘阴世更道’为坎,除非破尾关,才能见五更晓。就算‘阴世更道’未曾为坎,也是依更而变的,其中只有天色明暗的变化,绝没有路径的交叉错落,更不要说分什么升天、还阳了。再说,这位置怎么都才该一半多,离终了还远着呢。”胖妮儿坚决地否定了独眼的说法。
“是的,‘阴世更道’的风水之说,最终是要能连接两阴之端,阴首贯聚阴尾,不被阳侵,阴力不散,方为‘阴世更道’。”鲁一弃眼色朦胧地开口了。“不过还有种说法,是在元末余姚人龚草旬所著《堪虞阴阳形后辨》中有述,说‘阴世更道’中如有接天触地之绝径,可从中分出主道和分道。主道也叫循轮道,分道叫做永沦道。从字义上也可以得知,循轮道是有与阳明相接的出路的,永沦道却为接天触地之绝路死道。我觉得这岔道口或许就有循轮和永沦之分。”
“如果是这种说法,那么朱家以此‘阴世更道’为坎的话,这永沦道就不只是走不通的死路那么简单,肯定会布扣索命。”炎化雷到底是熟读典籍,对坎扣多少还是有些了解的。
“你们不要牵扯太多了,现在只是要判断从哪边走!”杨小刀显得浮躁起来,也难怪,本来就置身在这样一个如同地狱般的地界中,还要再面对可能死和必然死的抉择,又有几人不会心浮气躁。
沉默,无语,杨小刀的问题很实际,但对于这样的问题,他们谁都没有能力作出准确回答。
鲁一弃有些艰难地挪动脚步,攀着前面人的肩膀走到岔道口。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们知道,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人能对所面临的问题作出准确判断的话,只有鲁一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