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越在越风山上试着背过几个月的山基,从一开始只能走一两步,到勾陈发现时能走半个时辰,到年前,楼越已经能走两个时辰。
楼越走过了东江,走过了北河,走过连绵数州之广的青岭;他见到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偏僻的酒村山郭和繁华的街市府弟。
走着走着就豁然开朗。
他渐渐不再那么痛苦执着于紫华为何非要走,又为何不肯再回越风山。
他楼越的世界,是只用一根绳子就能背走的越风山;而外面的世界,是活生生的无法转移的红尘。
背负的山压非人力能长久支撑,楼越始终会有脱力之时,必须在脱力之前回到越风山,换得须臾喘息。他把路程算得精确无比,几乎每一次,踩着越风山山脚之机便是力尽之机。
勾陈寸步不离地跟着楼越,生怕一眨眼楼越就没了。
楼越总劝他放心。
他嘴上答应着,心里惦记着。
那天巡山时的尴尬两人都刻意不提,仿佛从未有过。
冬季的三个月过得飞快,当楼越终于登上荣锦朝最高的崎岳之时,要过年了。
勾陈动了小心思,在年前就给东海传了话。
东海大金龙听闻越风山镇海楼会摆数日的年宴,担心龙云骄一上越风山便撒欢不认家,死皮赖脸的把龙云骄缠困在东海,不要脸地成全了他这条大金龙多年来“金屋藏娇”的美梦。
从前青华在镇海崖时,镇海楼的香火很旺,年底开春时来还愿求签的人恨不得踩破门槛。青华走后,镇海楼一年比一年清静,现在过年,只有少数香客还记得来越风山烧香。
楼越图的就是这份清静。
楼越下厨做了一桌子的年饭。
摆上桌后,远眺了一眼东海。
勾陈说:“小龙今年不来。”
楼越微微一怔,眼风扫一眼勾陈,不再细问。
一桌子的饭,其实只有勾陈一个人吃,楼越只喝海水。
没了龙云骄与勾陈抢,勾陈倒没觉得无趣,反倒更享受眼下的二人的清静。
他一个人慢腾腾地一道一道吃,一口不落吃完。
楼越看得笑起来。
楼越这个冬天笑容较从前多。
虽然无数次累瘫在越风山山脚,但脸上的神情确确实实地从前畅快了,多了些说不清的红尘气息。人果然还是要入世,没入过那万丈红尘和缤纷俗世,枉来世一遭。
楼越展颜了,连带着,勾陈也从那日巡山中的痛苦中解脱出来。
当时以为严重得要命的事情,真的做下来,其实并非想象中那般无法承受。
楼越没有因为强悍地绑上了山基而被压垮,勾陈也没有被那种心痛折磨得崩了道心,勾陈这才明悟楼越那天说“陈武,你放心”是何意。
古人云,万事开头难,正是此中之义。
迈出每一步之前是恐惧,走出去之后柳暗花明。
勾陈不得不承认,楼越在决断上,有着超出他这个三界武帝的果敢。
勾陈认命地自嘲一笑:所以我这个天帝才会对他毫无招架之力罢。
勾陈生性磊落,巡山那日两人的尴尬在勾陈如常的坦荡中被洗涤得仿佛不曾有过。
勾陈仍会不正经地戏弄楼越,扯发带的频率高了,免不了时常受楼越的眼刀,但实质性的惩罚从来没下到他身上,许是因勾陈年后就要离开,楼越对勾陈近来格外容忍。
于是顺杆爬的勾陈天帝便不要脸地变本加厉敢去掏楼越的衣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