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崎固然心是好的, 但做事没有规矩, 坏了规矩。被内阁大臣拿住把柄, 陛下只追究他失察之罪,申斥之后, 法外开恩没有问罪。
刘正东在江都因为夏粮的事情,孟廷元已经审理完毕,亏空库银, 家资豪奢是不争的事实。
刘正东以及其弟斩首, 家族男丁皆充军流放,女眷发卖。
此案不过两月,就在腊月二十三这日结束。
吕大人看着像是有话要说,但最后终究忍住了。
最后还是周宪实保举,高崎去了云南。他是吏部尚书, 最适合给这个台阶。这个人情他要给陛下和吕大人圆回来。
所以今日殿内, 君臣之间相得益彰, 一派和煦。
剩下的细枝末节,不过是各部衙门将事情落在实处,比如刑部彻查余下的涉案的人员,户部收拢贪污的账目,吏部做好考核工作……
赵善易见事情最终就这么放下了,不动声色看了眼裴岘,什么话都没说。
裴岘也知道,陛下的意思,就是到此为止,不准再追究,江南的麻烦已经够多了,这些人他要慢慢处理,牵一发动全身,引起朝局动荡,势必会让那些人反扑。陛下厌烦了,不想闹大了。
他听得叹息,今日入宫,也不过是提点他和赵善易,做按察使出巡地方上,做事眼睛放亮,不要像高崎这样,将事情做到不可挽回的境地。
不得不说,陛下心思深远,将朝中各派安抚的妥妥帖帖。
裴岘却在其中,窥见了周宪实的本事。润物细无声,不显山露水,只是得了后族显贵的名声,这些年稳稳的坐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上,也不曾图谋入阁,更不曾与谁结党营私。
这样的好名声,不怕陛下看不见他。
陛下如今和内阁不对付,需要同盟,周宪实得圣宠是显而易见的。
直到从宫门中出来,裴岘还在思索,赵善易见他今日坐马车而来,二话不说就挤上来了。
裴岘给他让了位置,也不说话。
赵善易长叹了声气,也没说话。不知是为了高崎,还是为了陛下。
最后也不过说了一句:“陛下想过个好年。”
可不是嘛,陛下发了笔横财,处置了漕运总督,还捞出高崎,让马廷庸等人无话可说。
但这件事总是让人不那么舒服。
直到回到裴府,两人都没有说话,刚进门,就听见夏进说:“二爷,公主府来信。”
赵善易:“咦?长公主吗?”
他比裴岘都上心,进门问:“在何处?让我看看。”
裴岘面无表情跟着他进门。
信就在桌上,裴岘拆了信,面无表情看着,一叶接着一页,尽是些废话。
裴岘收到她的信,已经不似当初的惊诧,已经习以为常了。
赵善易按耐不住,也有几分担心,问:“怎么了?我没听说太微宫出什么事啊?”
裴岘脸上的表情都要狰狞了,就为了一句话的事,写了满满几大张。
她可真行。
赵善易抢过信,看得比裴岘都要认真。等半刻钟后,赵善易喃喃:“殿下,真非凡人……”
裴岘:“京中斗殴,这不是你们都统衙门的事吗?你既然这么上心,那我就托付给你了。”
赵善易眼睛睁的老大:“哎!这事可不归我管,他们是喊你师叔!况且公主这是向你诉苦。”
可不是我的师侄。
他说到最后,突然说:“要不,去太微宫中走一趟吧,这些日子我也没能去,只让亲卫守住太微宫。既然殿下有所求,亲长自然要为他们主持公道,蕴玉,你说呢?”
裴岘皱眉依旧看着信,心中却想,自从城外别后,再没见她,也不知道养的怎么样了,如此多灾多难的人,也不知道惜命。也不知道师兄有没有给她批名,让她守着些规矩……
直到两人到了太微宫,裴岘都觉得他今日昏了头。
已经傍晚稍过,冬日傍晚已经漆黑一片,太微宫中向来灯火通明。
门口守卫的人都在门房中,里面炭火暖和。
门房的人引着人进去,
赵善易见了章嬷嬷一点都不失礼。
章嬷嬷其实有些迟疑,毕竟是外男,还在犹豫要不要去请静义公主。
可等看到后面的裴岘,又放心,这位是殿下师叔,也算是亲长在。
赵善易进了屋,只感觉暖如春日,通往东厢的花木茂盛,毫无北方冬季的寂寥。
心里也感叹,这位公主是真的会享受。
赵幼澄还在好奇:“你们怎么来了?”
她站在花木前握着剪刀正在剪枝,见赵善易身后跟着裴岘,见裴岘看过来,她有点心虚微微低着头,毕竟中午写的信,人不到晚上就来了。
裴岘入眼又看到她洁白如玉的脖颈,一时想起那日抱着她,她脖颈上的血。
当真需要静心咒。
他闭了闭眼,不曾出声。
赵善易:“今日在蕴玉那里恰巧看到你的来信,没想到京中居然还有人敢非议你,更胆大包天行斗殴之事,可见我这个表哥失职。”
赵幼澄被他说的脸红,毕竟是和裴岘没大没小,但让人看了去,她也是要脸的。
没来由抬头瞪他一眼。
那一眼犹如春带雨,让裴岘顿感心虚,他从不去想为何如此纵容她,对她几乎有求必应。
她在人前乖巧知礼,却向来只对自己放肆,唇齿间也多是讥讽,简直可以说是目无尊长。
但她说过,你我有悖人伦……
他犹如当头棒喝,顿时心思清明。
赵幼澄见身边的裴岘沉默不语,以为他不想管,这才托给赵善易,抬头看他一眼,才低声说:“肯定不是斗殴,也不是单单为我,京中多有书生聚集,文会更多,不止议论我,还有安成,都被非议。师兄性情单纯,不忿对方污言秽语,就和对方起了争执,被对方家奴打成重伤。可对方前脚打人,后脚上门送礼。可见是勋贵子弟。师兄因为亲长做主主持公道,又怕影响明年春的大考,所以不敢闹大。”
赵善易听她解释,事情确实是对方不占理,她师兄也确实吃亏的一方。
谁叫她信中呼天抢地,也没把事情说明白。
赵幼澄本就为了不粘手,就为了让裴岘自己去查,让人知晓他在过问这件事,然后才能让师兄仗势。
大师兄为人端方正直,定然不肯让师叔替自己去出头,但是二师兄性格有些鲁莽直接,却最需要有势可仗。这样京中勋贵子弟才不敢随意欺负他。
裴岘明知道她的本意,她写信洋洋洒洒不过是故意和他敲竹杠。哪知道他倒是聪明,直接推给了表哥。
赵善易便说:“我正好在蕴玉那里喝茶,一看你来信急切,便和蕴玉来走一趟。明日我让人带着我的私印去处理这件事,京中勋贵子弟确实惯坏了。今日登门呢,也是顺便讨杯茶喝。”
赵幼澄听得笑起来,立刻说:“章嬷嬷去煮茶。”
她从不吝啬这些。但再没看裴岘。她有点生气了,觉得他毫无尊长的自觉。
而裴岘也是从头到尾的沉默,赵幼澄因为小他一辈,便让他坐在上首,赵善易一看赵幼澄要让他,便说:“要这么论,我凭白小他一辈,这可使不得。我和蕴玉相交二十几年,用不着这些虚礼。”
说完赵善易立刻坐在上首,裴岘看他一眼,只能坐在赵幼澄身边。
赵幼澄于他有些矮小,坐在他身侧看起来莫名乖顺。
赵善易也看出来赵幼澄的乖巧,以为她惧怕身边的裴岘,开玩笑说:“蕴玉于我自小一起长大,他虽然是你师叔,但在我这里不论这些,若是往后有求于他,你只管和我说。他要是和你摆长辈的谱,你只当没看见。”
赵幼澄心中异样,扭头看他一眼,问:“师叔会为难我吗?”
裴岘:“……”
赵善易听得大笑。
赵幼澄依旧觉得不开心,只是她一时只当是裴岘不想管两位师兄的事情,没把事情往别处想,比如,她写给他的信,他给别人看了。
章嬷嬷端着茶进来,赵善易便欣喜说:“我实在钟爱此茶。”
赵幼澄听得好笑,心想他必定是为了茶,才怂恿裴岘一起来的。
赵幼澄心里到底咽不下去这口气,说:“是我无理,师叔才会生气。”
“此话怎么讲?”,赵善易真是个捧哏。
“当日冯直被扣在江都,其堂兄是舅舅送给母亲的管事,现在我府中做事,便来求我。我四顾茫然,不得其法,便求师叔救救冯直,师叔大概是因为这事生气,再没理睬过我。连城外救我之后,都不曾嘱咐过我要保重身体。”
裴岘听着她胡说八道,由着她颠倒黑白,依旧一言不发。
赵善易见两人都不开心,也不好偏袒谁,只好打圆场说:“此事也算了结,蕴玉,确实无能为力。”
“是吗?终于了解了吗?怪不得今日收到冯唐的来信说冯直已经放出来。忠义候也写信于我,说必定护佑冯直,让我不要担心。我以为他是安慰我之词。没想到忠义候果然言而有信。”
她就是故意气裴岘,故意拿周聿昭说事。你不帮我,有的是人帮我。
她心知肚明,冯直没事,是因为高崎没事了。
裴岘听完扭头盯着她,眼里都是锐气。
赵幼澄只当没看见。
不好说话的裴大人
◎心思太多◎
赵善易在一旁听得惊奇, 但附和:“也对,忠义候是你的小表亲,此事有他帮忙再好不过。此事你求他转圜, 倒也合适。毕竟县官不如现。”
他有时候是真的满嘴鬼话, 就比如此刻他就在为裴岘说话。
麻烦转给周聿昭,多夸几句周聿昭对他来说不过是动动嘴的事情,可见他对裴岘的情意确实厚重。
赵幼澄尝了口茶:“我也不知, 他从中使了多大力气,才能将冯直捞出来。”
她说这话一点都不亏心, 她明知周聿昭写信就是为了要名声,必然不会让麻烦沾身。
赵善易嗤笑:“你不用担心, 不过是顺水推舟, 高崎都没事, 冯直更没有事。周聿昭这人倒是聪明。”
他意有所指, 周氏欲联姻,必定首选天家公主。
赵幼澄见他明明白白, 心里暗道,都是老狐狸,大家谁也别笑话谁。
裴岘却突然问:“忠义候又送你一船年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