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节(1 / 1)

“刘嫂嫂说笑了,我倒是想出去试试怎么插秧儿。”

“这是黄鳝,振哥儿他爹在田里捉的,我都饬好了,李大夫整日里帮着我们,也不收费……这是嫂子的一些心意,你可不许再推托!”刘嫂子笑着,麦色的脸颊上泛着红光,小心翼翼地从装着荷花的篮子里端出一盆鳝鱼来。

“都是新鲜的,晚上让李大夫给你炖汤补补身子。”刘嫂子知道这俩夫妻一看就是文雅人,见洛宁蹙眉没有接那盆,她也未恼,转瞬将瓷盆放到了案上。

洛宁强忍着心中的干哕,唇角还是扯出笑来,“那就多谢嫂嫂了。”

刘嫂子走后,洛宁果然没忍住,趴在桌边径直吐了出来。

太腥了,那盆刚饬好的黄鳝瞬时遮掩了房中的熏香,满屋的血腥味儿充斥鼻腔。胃里又是一阵翻涌,洛宁扶着墙,蹒跚的出了房中。

“夫君。”知晓李知韫就在前面的店铺替人诊病,洛宁忍着干哕恶心,倚在柱子边凝望前院。

奈何唤了好多声都不见人回应。

皎洁的月光洒落在雪青色的薄纱上,映出一圈圈光晕。洛宁支在柱子上,俯身用帕子捂着自己的唇瓣。

回想起方才的腥气,帕子也止不住了,洛宁直接佝偻着纤细的腰肢,吐了许多酸水。

不知何时,一方帕子递到眼前,洛宁正在难受中,顺势接过。

“哎,早知道我就不接刘嫂子送的鳝鱼了,腥气闹得我心中干哕。”细长的黛眉微微蹙起,较之几月前,那眼角眉梢似乎染上一层别样的妩媚。

男人闻言,只是居高临下,淡淡的觑着她。若是洛宁集中精力,定然能听到黑色长衫下,指节挤压碰撞的咯吱声。

洛宁直起身子,余光瞥见他正立在自己身边,她心中顿时安生了不少。复而又伸手轻轻锤着后腰,好一阵儿才缓过来。这时,手中密密麻麻的针脚刺绣却提醒了洛宁,她垂眸看去,见是乱石中生出的一株翠绿。

握着帕子的手登时紧了紧,成婚以来,他的贴身衣物和这些荷包帕子,都由她亲手所绣。可这绿竹,她却没见过。上面的针脚细致精巧,绣线也是一等一的,似乎若有若无还残留着一丝腻人的馨香。

想起成婚后那段时间二人如胶似漆,到后来得知有孕后他便再也未碰过自己,洛宁倏地心头一慌。

他是哪里来的这帕子?

“夫君,这帕子是哪里来的?”目光似乎有埋怨,欲哭无泪的杏眸水汪汪的,就这般质问着他。

夫君?眼底方才褪去的凉薄和交织的怒意再次升起,只不过他特意别过脸去,并未看她,只是冷声回应。

“翠英楼里的云燕姑娘送的。”复而,他顿了顿,平静如常的眸光看向她,“我替她诊病,她无以为报便将帕子赠我,怎么了?”

诊个病就无以为报,今日送帕子,那明日岂不是要以身相许?何况青楼里的姑娘又能得什么病!还不是那些肮脏的花柳病,就这样,不让专门的医婆看还非要找他!

洛宁心中越想越气,她将温热的泪水忍回去,倔强地瞪着他:“她让你治你就治吗?那好,给花楼里的姑娘治病,是不是还需要脱了衣裳到床上去治?夫君,你有考虑的珍儿的感受吗?”

见他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洛宁眼眶里不停地打着泪花,恍然间似乎觉得自己将话说重了。以前在湖州义诊时,似乎也有一些女人过来找他看病,当时不过是隔着帕子摸脉。

“夫君。”洛宁上前仍在向往常一样抱住他,湿漉漉的眼睛蹭着他的衣衫,“对不起,知韫哥哥,我方才太急了,故而说错了话。你以后要是再替女子看病,记得将珍儿唤出来给你打下手。我也是女子,有时不便的事我也能帮衬到……”

男人却并未理会他,袖中的指节垂于身侧,漆黑冷厉的眸光落在她的头顶。

旋即身子一倾,男人擒住她的腕子向门外大步走去。

洛宁骤然一惊,再回首时只能看见二人的衣袂于风中交叠起舞。

“夫君,天色已晚了,我们要去哪儿啊?”

湿漉漉的眼眸像只受惊的小鹿,洛宁只得快步根上他的步伐。

“跟着就是。”他只撂下这句话,就牵着她的腕子继续向前。

直到出了医馆,上了马车,听着车轱辘吱吱呀呀的转动声,洛宁才得以停下。她摸了摸自己被掐出红痕的腕子,小心翼翼地瞅着他。只见他自上了马车,就闭眸沉思,洛宁的心不由得跌入了冰底。

他定然是因为方才的话生气了。可她已然做小伏低地委婉陪了不是,若不是那方暧昧的帕子,她又岂能误会。

洛宁心中也不是滋味儿,他将话说得不明不白,自然也不能只怪她胡思乱想。索性,她垂下眼帘,不愿再去绞尽脑汁地找话题。

正赶着路,马车突然颠簸起来,洛宁身量轻巧,自然坐不稳。她睁开眼眸,透过车帘看清了外面皆是隐匿于幽深夜色下的绵绵山脉,时不时还有几声夜枭的悲号声。

不过一瞬,随着马儿的嘶鸣,又是一阵颠簸。洛宁身子一晃,她眼疾手快地抓住了身旁的男人,慌不迭地又迅速护住自己的小腹。

知韫哥哥到底要带她去哪里啊,道路颠簸成这样,她和腹中的孩子如何吃的消!

洛宁想起方才和他闹得别扭,竟然觉得身下的温热如此烫手!她撅起唇瓣,慢悠悠地坐直身子从他身上起来。

夜风穿透车帘,皎洁的月光照进来。恰在收回手时,借着月光洛宁看清他墨色广袖下的腕子时,脸色倏地煞白。

珠粒颗颗分明,束在他苍白的腕骨上。这分明就是那串几次三番被她丢弃的佛珠……

我是谁

稀稀疏疏的光影透过车帘, 凌乱的洒落在他的身上。他一半侧脸隐在漆黑的夜幕下,微微阖上的眼眸暂且看不出神情。洛宁只得收回视线,不觉间呼吸都微弱了几分。

只是那串檀木佛珠在她的脑海里依旧挥之不去。后加她只记得, 出城门前她腕上带的佛珠挎到了缰绳上,知韫哥哥情急之间扯着她的腕子挣脱。那串佛珠也就是分崩离析。

垂下眼帘,洛宁暗暗咬紧唇瓣。没想到, 他竟然真的找来了这云梦县!

半年前的那些爱恨纠葛,早已如过眼云烟烟消云散。虽然后来他还是想要娶自己为妻, 可从前的那些蓄意勾引欺骗,那些唯唯诺诺的依附奉承, 以及那些险些置她于死地的疯魔癫狂, 无一不在提醒着洛宁他二人早已是不可能的。

她在他面前, 永远都活得那样小心翼翼, 害怕哪天被他发现过去的那些欺骗, 不得不带着假面去蓄意讨好。那段时间, 她自然也是思量过的,从一开始就是姑母的威压, 她不得不去接近杨晟真。后来因着他长得像知韫哥哥, 那时她不知韫哥哥还活着,尚且有几分意动。

只是后来,知韫哥哥回来了,她便全然看清了自己的心。

马车疾行而过,窗外送进的一阵凉风彻底让洛宁彻底回神。

是啊,如今他都找到这里来了,那他是不是就知道她和姑母设计勾引他的事?还有将他当成知韫哥哥的替身的事?

要是这样, 根本就不是他装成知韫哥哥,而且她将他误认成了知韫哥哥!洛宁心头一紧, 如今他能肆无忌惮的带走她,那知韫哥哥去哪里了?

“……夫,夫君。”洛宁用力抑制住自己的急速跳动的心,雪青色广袖衣裳下的指节也是狠狠陷进肉中,“夫君,我们这是要去哪啊?”

男人缓缓睁开眼眸,漆黑的眸子掩在夜色中,愈发幽深晦暗。

“自然该去一个安全的地方。”男子面色冷峻,不假思索地回应她。

“安全的地方?”洛宁愣了瞬,佯若不解。不过片刻,她旋即皱眉埋怨地看着他,“为何你不提前与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提前做好准备。”

“如今大半夜,你说走就走,全然不考虑我的身子。知韫哥哥,你眼里可曾顾及到我一分半点!”

她委屈地哭着,眼泪如蜿蜒的小溪绵绵不绝。“当初我本不想跟你一起走……那时候就在二表兄身边,做他的正头娘子多好。如今说不定早已成了诰命夫人……还能住宽敞明亮的宅院,喝着上等的贡茶,闲时抚琴作画,品茗插花……”

“如今跟了你,我却还要洗衣做饭,给你在前面的店铺了忙上忙下……同河边浣衣的妇人一样逐渐衰老……还要担忧你夜不归宿……”

洛宁听着自己砰砰的心跳声,愈演愈上头,依着他的肩侧胡乱地捶打着他,“都怪你,明明第二天我就要同二表兄成婚了,可你偏要将我打晕带走。”

“是我父母将你养大,你就是这般回报救命恩人的吗?”胸前氤氲开一片湿润,他眸色渐深,正欲挥手将她扯下,却不料被洛宁死死抓着手臂。

“李知韫,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虽然那时我们尚有婚约,可我明明在京城可以过得更好,你为什么非要来打扰我!最后竟然还将我打晕带我,让我嫁不成杨晟真!”一边说着,洛宁一边在心中疯狂道歉,知韫哥哥,我不是有意冒犯你的。

听到她第一次如此直呼自己的姓名,杨晟真长眉轻挑,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她。

从韩氏那审问的,再加上探子从湖州带来的消息,皆是她与李知韫青梅竹马,共同长大。何况,那李知韫还与他长得几乎一模一样。

她经常往来于凌清阁,看向穆广的的视线里总是情意绵绵。齐大夫的话尤在耳畔。更何况,那碗五福粥,是她亲自送来与他喝的。

枉他那时还心急如焚,怕她被穆广元掳走而追去救她。到头来,她却是满口谎言的一个女子,嘴上说着爱她,转头却又能与别的男子私奔,甚至还怀上了孽种!

如今为了活命竟还可笑的诋毁那个叫她魂牵梦萦的男人。

见他没有动静,只是静默的看着自己,眼底深沉的探究与打量愈发浓厚,洛宁也渐渐慌了。

“……你……你为何这般看着我!莫非你又想对我动手?”洛宁往旁侧缩了缩,警惕又害怕地瞪着他。

“珍娘,玩够了吗?”他微微侧身,慢慢逼近洛宁,凉薄微冷的声音不疾不徐地扑近她的面前。

漆黑的鸦睫不停乱颤,虽然知道是他,可一声珍娘却无比轻易的将她心中的防线炸地七零八落。知韫哥哥,向来都是唤自己写珍儿的!

“……你,李知韫?”洛宁有些急促地捶打着车壁,朝着外面叫喊,“停车,我不同你一起走了。”

车轮咯吱咯吱的声音依旧在继续,没有杨晟真的命令,车夫是不会停的。洛宁虽然知道,可她仍想试试,与其与杨晟真撕破脸,还不如就这样和稀泥。让他知道她是被人掳走的,不是刻意要逃婚的。

“唔~,停车啊,快停车啊!”洛宁已哭得梨花带雨,杏眸红润地怒视着她,“你别碰我,要是二表兄,他定然不会这样对我的!你走开啊!”

凌冽的男子气息越来越浓,洛宁慌不迭地胡乱踢腾。可任凭鞋尖蹬到身上,男人也并未停歇。微冷的手已渐渐滑至她的脸颊,而后落在她小巧圆润的下颌上。

被人用力捏紧下颌,洛宁瞳孔猛地一缩,惊慌不安的看向他,“唔……你要做……做什么?”

杨晟真只深深地望进她的眼眸里,从一开始她对那李知韫做小伏低的神情,以及这般维护吃醋……如今约莫发现是他了,又做出这一幅备受欺凌弱小可怜的模样来。这般心机,到不像是那个在杨府终日唯唯诺诺无依无靠的孤女。

终究是他大意了,从一开始就能窥见他书房那幅《临江图》蕴意的女子,又岂是那等蠢笨无知的女人!

二月十四,新娘跑了。

二月十五本该是吉祥欢畅的大婚之日,他却成了全京城的笑柄!惋惜、感慨、同情、甚至是那些幸灾乐祸的目光如锥子般刺着他的心。

他将自己的一颗真心奉上,却被她狠狠地砸到地上,最后再无情地践踏到泥土里去。

“珍娘,说,我究竟是谁!”下颌的力道更甚,洛宁心底乍然一凉,她这回怕是连装都装不下去了。他这样问,岂不是早已洞穿了她的心思!

“啊,夫君,你放开我,好疼……呜呜……呀……你快放开我!”洛宁努起下巴,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他桎梏。

“说,我是谁!”清冽的声音透着着一股冰冷的威压,将车厢里的温热撵得荡然无存,洛宁依旧是仰起下颌被人禁锢泪流满面的模样。

“好疼啊,珍儿好疼,你快放开我……”反手掐上他微凉的指节,霎时洛宁眼睛一翻,昏死过去,没了声响。

杨晟真顺势将她揽到怀中,眸色沉沉的划过她脸颊,余光一撇,迅速将她脑后那碍人的雕花素簪如下,随手扔向车窗外。

漆黑如瀑的长发瞬间倾落,滑到他的膝上。他环起女人纤细的腰肢,将她抱到怀中,细细摩挲着她的小腹,眸中不带一丝情意,“珍娘,你只能是我一个人的。”

温热的声音扔在耳畔慢慢逡巡回绕,渗着几丝凉意的下颌骤然间贴到额上。以及覆在小腹处那越来越紧的大掌,洛宁吓得鸦睫乱颤,一瞬间几乎要抖成了筛子。

可是她不敢,她现在看不清杨晟真的神情,若是动一下都有可能被他发现端倪。

马车依旧在晃晃荡荡地前行,洛宁缩在杨晟真温热的怀中,不知何时渐渐睡去。

明月高悬,寻着微明的天际渐渐向东滑落。一阵微明的光束穿透帘子,稀疏的光影落在洛宁惺忪的睡颜上。

洛宁惬意地揉了揉眼睛,感受身旁的空虚,她哼哼唧唧的唤了一声夫君。

“夫君~,珍儿想吃藏心鱼丸儿,要嫩嫩的那种……”下意识地同知韫哥哥说话,仍向往常那般撒娇催促他下床做饭。

只是,洛宁丝毫没有想起,此时枕边已然换了人。

洛宁翻了身侧卧在床榻上,不期然睁开眼眸,恰恰撞进男子盛满蕴意与寒凉的漆黑中。

洛宁后知后觉,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瞳孔一缩,慌忙坐起身子,迅速像后撤去。

动作间,哐啷哐啷的碰撞声将她拉扯现实。细长的黛眉紧紧蹙起,视线落在右脚腕上那乌漆墨黑如同儿臂般粗的铁/链上,洛宁心下一滞,旋即脸色煞白,而后惊慌失措地看向杨晟真。

男人一身月白道袍,正四平八稳地坐在对面的小案上品着茶。漆黑的眸子如同无波古井,神情更是庄重冷漠的一丝不苟。

只是如今她衣裳不整,脚腕上还有一只铁/链,而他倒是高高在上的坐在那儿盯着她,装什么正人君子。

心中的畏惧与怒意不停交织,不待洛宁反应过来,浓厚清冽的男子气息已然扑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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