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姐姐,二哥他……他是怎么说的?”经过那日祖母的训诫,她心中已经无望了,二哥虽说杨氏未来的宗子,可如今的掌家权尚在大伯父和祖母手中。
“他说自己身为长兄,定然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怎么了,六妹妹,有什么问题吗?”洛宁有些不解,她不是一向不愿意嫁给黄大人吗,怎么态度变得这般犹豫?
“二哥只说了护我平安,可是没有说不会让我嫁给黄大人。”她一时有些气馁,密密麻麻的鸦睫不停轻颤,“洛姐姐,无事的,得到了二哥的承诺护着,嘉雨心中便甚是感激了。”
“洛姐姐为我做了太多……这件事已经没有用了,祖母和大伯父前日开了口,我身为杨氏的女儿,这就逃不掉了责任。”她的眉眼低垂地更为向下。洛宁看不清她眼底的情绪,但是却无法容忍她说这样的话。
“那为何让你嫁过去?不让杨嘉雪,杨嘉萱嫁过去,甚至说大姐姐都可以嫁到徐国公府做世子夫人?你这样好的人,为何要嫁给他,给他的女儿当后娘?”洛宁说得愈发气闷,杨嘉雨垂眸看着桌案上的茶盏,发现连茶汤都在起着涟漪。
“洛姐姐,府里上下,就我最没用……我爹是庶出……我也是庶出,又没有能力……比不得五姐姐和八妹妹,更比不得大姐姐……”她声音愈发微弱,仿佛洛宁的反驳都是无用之理。
洛宁心中诧异,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记得刚从净禅寺回来的路上,她还在跟自己诉说,明明都是庶女,为何杨嘉雪要处处压着她一头,还抢她的东西。而如今,她却已成了逆来顺受的一潭死水,再不复往日的活力。
“洛姐姐,你知道为什么那日宴会上,母亲让我与黄大人相看,我逃走了,事后却没有受罚吗?”想起那瘦瘦高高迎风而立的男子,杨嘉雨苦笑着,“因为那日阴差阳错地我遇见了他,可我不认识他,亦被他看见了狼狈窘迫的一面。哈哈,兴许这就是命吧。”
“昨日相看,我心中厌恶黄大人,一时羞恼无措,进来时太紧张碰倒了长案上的瓷器,意外伤了他。其实我到那时还不知与我相看的人就是那日在花园里遇见的人。”
“所以老太太以为你是闹脾气不肯答应,就让你过来跪祠堂抄经书?”洛宁忧虑地看向她,急切问道。
杨嘉雨微微颔首,自顾自地低垂着眼眸苦笑道,“既然逃不掉,也就只能受着了。我本以为他是个年迈的老鳏夫,不曾想看着倒也比二哥大不了几岁。”
杨老太太到底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啊!洛宁此刻竟然有种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无奈来,苦口婆心问道,“六妹妹,兴许是你未出府,没有见过其他年轻俊朗的郎君呢?”
若是多出去看看,见多了青年才俊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又哪里会因为和黄大人的一次邂逅就开始徘徊不定?她既然犹豫了,这其中恐怕不只是杨老太太的训斥吧……
想起那日在行宫猎场的一次远远观望,再加上他曾是探花郎,洛宁心中对他的印象渐渐鲜明了起来。可,世上才貌双全的男儿有千千万,黄灏钦虽好,可对杨嘉雨来说并不是良人,且他心中还有一个亡妻。
“真得就没其他法子了吗?要不我再去求求二表兄?他既然答应护着你,定然不会袖手旁观。”
“洛姐姐,别去了。别去找二哥了。”这世上求人帮忙总是会要付出代价的。
与她不欢而散后,洛宁见还有些时间,就摸去了扶光院。
扶光院前的竹丛被着霜雪,却依旧傲然挺立。洛宁抬眼瞥了过去,越看越不对劲儿,若最后真到了不得不加地地步,以死相逼到也不是不成。任哪个有脸面的人家,都不愿背上一个逼死孙儿的罪名。
冷风拂面,卷起一阵碎雪,洛宁默默地看着自己叹出的热气在半空中变成泛白的烟雾随着冷风悄然而逝。
砚池正守在正房前的抱厦处,见她过来了,一时有些错愕。
公子不是带着她出去了吗?
方才在雪地里待得久了,洛宁的鼻尖和脸颊冻得通红。她收了伞,将伞顶放地上磕了几下,一边掸着伞上和自己身上的碎雪,一边微笑地和砚池说着话儿。
“砚池,二表兄叫我过来拿他写的摹本。”洛宁压下眼底的慌乱,急忙笑着与他对视。
“公子不是带姑娘去出去了吗?”砚池直勾勾地看向她,眼底闪过一丝诧异。
“是要出去的,结果二表兄中途去了芷梅院,便让我回来先拿他写的摹本……二表兄他上回说过要亲自指导我写字……他说我总是写不好……”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上的红晕直接蔓延到脖颈……
纤细,顺滑,似乎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花瓣馨香……
砚池旋即别过脸去,“姑娘先过去拿吧……”他说话吞吞吐吐,一点也没有平日里在杨晟真身边时的伶俐劲儿。
洛宁见状,垂下眼眸暗暗勾起一丝笑意,旋即做出诧异惊讶的神情,水润润的杏眸含羞带怯,“砚池,要不你同我一起去吧,万一我将二表兄的东西弄乱了,就不好了。”
她虽是如此说,不过就是想先发制人,让砚池打消对她的怀疑。不过看他这样子,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低垂着红透了的脸庞和耳根,说话也扭扭妮妮的……甚至连看她都不敢……洛宁心中涌出一阵得意来。
“在下突然想起还有些事没做,姑娘心灵手巧,聪慧过人,定然不会动乱公子的东西的。”他匆匆说完,又匆匆而去。洛宁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要不是情况紧急,她都想捧腹大笑了。
从上次她意外摔在扶光院门前被砚池叫住时,她就看出砚池有那么几瞬儿在偷偷看她……那时她就笃定,砚池对她有不一样的情愫,故而赌他不能做到问心无愧地与她同处一室。
不过还是正事要紧,洛宁急匆匆进了杨晟真的房内。她小心翼翼地翻了抽屉,又打开了不少匣子。却还是没有发现知韫哥哥的墨玉坠子。周遭静得几乎能听见门外的落雪声,拖得越久,洛宁心下愈发不安。若是杨晟真这时候回来见她在此处作乱,那岂不是要完蛋了。
洛宁失望地咬着唇瓣,对着博古架大致扫了一眼,将所有东西归位后她又去了那边的书房。
书房在正房的右侧,洛宁穿过连廊,也顾不得有风雪落在她的额上,抬起广袖挡着风雪就进去了。
又见到那张《临江图》,她不禁想起上回来他这里的经历,他时而握着她的小手,用他的力道带着她写下一横一捺,甚至她倚在他的怀中听他弹奏着悠扬的古曲。
手下找不见东西,直到将一方匣子碰到彻底惊醒了她。叮叮铛铛地声音从里面想起,洛宁捡起那匣子,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方才的走神,竟然会贪恋他的温柔!
不过那匣子上的五彩斑斓的螺钿石榴图却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好奇心地驱使下,她打开了那方匣子。里面是一个镂空的圆形金铃铛。约莫有荔枝大小,一层镂空金球包着一层,外间还带着一条细小的金链子。洛宁也看不清楚这东西是做何用的。只图个眼鲜,她匣子放好后又开始忙活儿起来。
一时有些无力,能找的地方她都找遍了,却仍不见那东西在何处?洛宁随手从他的书架上抽了一份他之前写的摹本,闷闷不乐地看向四周。
视线又落在那幅凄凉寂寥的山水画上,洛宁抬手扶了扶额角,只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境怕是和这图上是相同的吧,她不由得抬手抚上这画。
正思量间,却听见外间迅疾无序的脚步声,洛宁旋即睁开眼眸,刹那间发现那画有竟些陷进了墙壁里。
情急间,洛宁迅速从掀起那画,一眼眸便见到画后的细小的榫卯机关,而机关的枢纽就是那悬挂画的木钉。
脚步声越来越近,可如今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她退后。洛宁见机关打开,里面露出一个三寸大小的空间,放着一些信件和一方匣子。
都找过了,就只剩这处。洛宁下定决心,从怀中拿出之前知韫哥哥为她准备好的墨玉坠子。
匣子打开后,洛宁看着熟悉的东西自然喜不自禁,迅速偷梁换柱后,她带着那张摹本正欲离开。
还没碰到格门的环扣,猛然间却被门外的力道震到了地上。门被人从在推开,她看清来人后神色一惊,迅速护住手中的摹本。
刺痒
“哎呀, 洛宁妹妹怎么会在此?”王绘青打开门的瞬间,佯装诧异,而后不动声色地觑了洛宁一眼, 复而跟身旁的杨嘉萱以目示意。
她去芷梅院久等杨晟真,无聊之下正好见杨嘉萱也来了,郑氏便让她带着自己四处转转。与其说是转转, 不如说是让杨嘉萱带着她去寻杨晟真。
后来她便想来这扶光院。他人不在,跑的了和尚还能跑得了庙?王绘青从心底里还是对他存着一分戒备。
而知这份戒备, 全然在那个十分碍眼的表姑娘身上。
谁知,还未进扶光院便见这丫头鬼鬼祟祟地进了杨晟真的书房, 然后翻箱倒柜。她和杨嘉萱正想来个当场抓获整着, 一个犯了偷盗之罪的妇人尚且会被以七出之条休弃, 更何况是一个表姑娘?
机会这不就来了?王绘青心中暗暗窃喜。
洛宁看着来人也是心中咯噔一下, 方才她怎么没看见王绘青和杨嘉萱呢!她垂下眼帘, 暗暗攥紧手中摹本, 开始思量对策。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杨嘉萱盯着她手中摹本,顿时沉下脸色, “我们杨氏待你不薄, 予你安身之所,予你衣食住行。你却来我二哥房中偷拿我二哥的东西,韩洛宁,你胆子倒是真不小!”
杨嘉萱分明才十五岁,却说得这般刻薄的话语,习得如此凌人的气派,听着倒跟杨老太太别无二致。这也是洛宁正头疼的地方, 她今日怎么这般倒霉,遇见这两个冤家。
“八妹妹误会了。”洛宁撑在桌案上站起身来, 复杂地看向她,“八妹妹凭何要说我偷盗?上回王姐姐的簪子丢了,你们也是认为是我偷的。”
听着她又提那件事,王绘青的面色瞬间暗沉了几分,想起上回她在苍台山未能得手的事,更是心生郁闷。
“你莫要胡搅蛮缠,我并未提上回的事。”杨嘉萱有些气恼,眯起狭长地眼眸不耐烦地看着她,“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二哥的书房,平日里连我都不许进,你在这里鬼鬼祟祟,我们若告到官府,你也少不得吃一场牢饭。”
高傲,凌人,他们杨家的嫡女看来也好不到哪去!洛宁在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不过比起杨晟真拆穿她,这两个人还是算好对付的。用长袖掩着,她不动声色地取下右手腕上的佛珠放在桌上。
“哎呀,我方才只是看到洛宁妹妹进了晟哥哥的书房,一时放心不下,这才进来……”王绘青想起她的话,顿时状若担忧,心有余悸地看向自己的表妹杨嘉萱。
“……”一口一个晟哥哥,又这般做作,洛宁心中有些恼怒,杨晟真这时候不是应该陪着叫他晟哥哥的未婚妻吗?何至于都来这里给她添堵!
“无事,等会儿我去与二哥说,她向来疼爱于我。”杨嘉萱温声安慰着她,视线落在旁边不知所措的女子身上,颇觉得眼烦。
“来人,将她带出来,送到大太太的芷梅院等候发落。”杨嘉萱抬起手向后轻挥,一众丫鬟婆子匆匆过来要带走洛宁。
“八妹妹,我知你一向不喜我,可为何非要这般咄咄逼人?洛宁只是照着二表兄的吩咐来扶光院拿他的摹本过来练字……这……”洛宁心中慌乱,脸颊也憋得通红,“这是……二表兄早就与我说好的……我没有偷东西!”
王绘青暗自用帕子缠绕着葱白的指节,听着洛宁的话,她的脸色愈发难看,韩洛宁方才说的每一句话,无疑不是在打她的脸。可为了在杨家萱面前保持形象,王绘青只能从容无意地笑着。
“洛宁妹妹,你别担心,只是去芷梅院请示一下郑伯母,毕竟二表哥书房里的东西可不一般,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丢了,那才不好呢。”王绘青眉眼带笑得看着被婆子死死摁住的洛宁,心中一时有些无措。
她倒要看看,在这事上,杨晟真会怎么决定。方才她可是听到了,这里面动静可不小,甚至还有什么东西叮叮当当地响声。找书可不是这种声音。
杨晟真虽说要娶她,可他身边留着这样一个心思不纯的表姑娘,到底也是个变数。不如以此为由,借郑氏的手将她驱逐出府,到时候再发卖了,也算眼不见为净。
“你放开我!”洛宁一时气急,慌忙间也顾不得礼仪,朝着那婆子的手上就咬了一口。
呼天唤地地喊娘声从身后传来,洛宁想起前不久砚池还在院子里,她拼了命地对着那边喊砚池,可依旧没有人应声。至于眼前那愈来愈近的婆子的身影,她的胳膊顿时被人束缚住。
“小蹄子!”方才被咬的那婆子挤着眼睛甩手打了洛宁一巴掌,殷红的指痕顿时出现在她脸上。洛宁猛然一惊,转过脸看着杨嘉萱和王绘青那得意的笑脸,一时明白了过来,这两人根本就是存心来整她的。
若是被带到芷梅院,万一中途要搜身该如何是好。那样的话她的坠子……
“放肆!”洛宁怒瞪着那婆子,“我是府上的表姑娘,二太太的侄女,你一个奴婢竟敢打我!”
“哼,表姑娘,你可别忘了,如今的杨府做主的是大房和三房,我连五姑娘都打过,你一个表姑娘又算的上什么东西!”
这是三太太王氏身边的婆子!洛宁暗自咬紧牙关,王氏也出手了,看来最后不是大房容不下她,而是三房,三房要将自己的侄女嫁过来,那她这个二房的表姑娘,自然是最碍眼的!
“走吧。”杨嘉萱面无表情地对那婆子下着命令,洛宁方才挣扎地浑身无力,一时有些气馁,被人拖着步子带到去了芷梅院。
撑着一粉一紫油纸伞的两个少女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两个婆子架着洛宁的胳膊,也不打伞,风雪就这样狠狠地灌进她的眼眸里。
不一会儿,纷纷的落雪铺满她的青丝长发,洛宁感觉自己的鼻尖一直在源源不断地吸着冷气。
她绝不能去芷梅院,好不容易得了坠子,若是去芷梅院给搜了出来,她和知韫哥哥就没有活路了!
“等等~”洛宁虚弱得唤着身边的婆子,“我……我好难受啊!”
后方传来动静,前面的踏雪声也戛然而止,杨嘉萱不悦地转过脸来,抿着唇蹙眉看向她。
“洛宁妹妹,这是怎么了?”王绘青温笑着,假情假意得过来关怀问候。
“我来了月事,可否容我去出恭。若是玷污了大太太……”洛宁面色凝重。虚弱得喘着气息,“啊……好疼啊……唔……”
“哈哈,洛宁妹妹不是在耍什么花招吧,怎么早不来晚不来,是不是想着等会儿又咬了婆子逃走啊?”王绘青审视地眸子扫向她,不屑一顾。
“我没有……啊!”洛宁俯身佝偻着脊背,疼痛使她面色都苍白了几分,“好疼啊……”
“若是你想向晟哥哥告状,我告诉你,无用的。”王绘青凑近她的耳畔,低声笑着同她说道,“不属于你的东西,永远都不要痴心妄想。”
“让她过去吧。”杨嘉萱撑着伞从对面过来,见洛宁确实面色沉重,一时心生恻隐,“差不多就行了,莫要弄出人命。”她提醒着王绘青,不耐烦的扫了一眼状况不佳的洛宁。
得了八姑娘的话,婆子听话的带她过去。
果然,出了扶光院前的夹道,视线一时变得宽敞明亮起来,到底是因着脸面两个婆子也不敢再紧紧桎梏着她,只是跟在她的身后寸步不离。
洛宁继续俯着身子难耐的行走,见前面的园子又几处人影,余光瞥向后面紧逼的婆子。洛宁咬了咬牙,瞬间放开步子,迅速地向人前跑。
两个婆子和跟在后面的杨嘉萱和王绘青见状,也迅速追上去。
王绘青埋汰地瞪了杨嘉萱一眼,“都怪你,萱妹妹,那丫头心眼忒多,我都说了不让她去的。哎呀!”
杨嘉萱闷闷回应,“现在还是想想若是事情闹大了该怎么说吧,是你要我陪你来扶光院的。”
“表妹,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杨嘉萱没有理会她,王绘青恨恨地咬牙,连油纸伞也顾不上了,迎着风雪去追韩洛宁。
洛宁提着裙子,时不时回望后面的婆子,踩着清脆的雪跑得飞快。洁白的雪将四周映得明亮异常,洛宁只紧紧盯着不远处的几道高瘦地身影,拼了命也要向那处跑。
谁知,还没跑出这方庭院,她一时不慎竟撞到了前方的物什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