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禹真望着他白色的身影视线渐渐涣散,良久他反应过来,叹了一口气。急忙动身去追顾念盈。
又到了统一去后园给杨老太太请安的日子,洛宁心中忐忑。自从上次被冤枉偷金簪一事,杨老太太的冷漠淡然便让她心生畏惧。虽然事后大太太也给了她许多首饰作为安抚。
加上姑母说的法子,她总觉得直接上前问杨老太太喝不喝茶确实太刻意了了。洛宁正犹豫间,却见云芝从院子里的水缸舀水绞着那几棵桂树。姑母向来喜欢桂树,二房的院子里几乎都是。
洛宁蓦然皱眉,想起了那日在静禅寺姑母让她喝的桂花酒,指不定兑了多少东西,还险些害得她被杨晟真掐死。
“你们姑娘在吗?”
云芝停下手上的动作,见着对面的人愣了一瞬,旋即笑道,“郡主,姑娘正在房里收拾着,等着去给老太太请安呢。”
见门没有合,宋海珠直接进来了。
洛宁正欲起身给她行礼,“参见郡主。”
“不必这些繁文缛节,又没有别人。对了韩……”宋海珠犹豫了一瞬,眼眸里略着一丝询问,“我可以喊你洛宁吗?主要是韩姑娘太拗口了!你直接唤我海珠也成。”
洛宁心下一惊,其实从那日起她就看出这位郡主其实比京城的其他贵女要好相处的多,不拘小节,肆意随性。
“……海珠姐姐。”
“嗯,今日我来,主要是想问问你去不去外面?你来了京城,怕是没去过那些好玩的地方吧。”说起这些,宋海珠漆黑的眼眸骤然发亮,不知想起什么,悄悄抬眼看向她,“你不知道,天香楼的那些撒着芝麻的椒麻烧鸡真是一绝,还有那里的酸酸辣辣开胃可口的牛肚肉片汤、酥酥麻麻咬一口就爆汁水的脆皮鸭……”
洛宁听她说起这些吃的,不觉咽了咽口水,“海珠姐姐也喜欢吃辣吗?”
宋海珠听见这个“也”字,乍然间兴奋起来,上前一把握住洛宁的胳膊,惊喜道“杨府的姐姐妹妹里,都没有和我口味相同的,这几天陪着外祖母吃斋饭,全是些清淡寡味的,我都快受不了了,还有京城里我那些手帕交们,她们为了保持端庄娴雅的姿态,都不会陪我一起吃那些,到了宴会上,母亲更不许我吃那些,说是有损端庄。”
“可是我不管,口腹之欲嘛,离了他们,我想吃啥就吃啥。你说是不是?”
见她越来越兴奋,面色也愈发红润,洛宁抿着唇不忍笑她。何况她自己也喜欢吃麻辣一些的菜。杨府姑娘们的吃食供应都是大太太管着,几乎都是一样的清淡。她身为表姑娘,更是没由来嫌弃这嫌弃那的。毕竟是投奔来的,有的吃就不错了。
看来,以后想吃自己喜欢的,要么和宋海珠一起出去,要去自己出去。
“是这样的。”
“走吧,今天中午我就带你去见识见识天香楼的那些好吃的。”
旋即,就要拉着洛宁的手腕带她去,洛宁不及她力气大,想挣脱也挣脱不了,只能加快步伐跟着她,防止被她带倒。
穿过东跨院的梅林,宋海珠愈发迫不及待,走得也越来越快,洛宁只能看着她杏红色的裙裾随风翻飞。
同伙
“海珠姐姐,等……等等。我还没有去给老太太请安呢!”洛宁想起正事,不由得慌了神。
“没事,外祖母昨日就说了,今日不用来请安,她今早就去佛室打坐了,我们还是不打扰她了,不碍事的。”
洛宁这才放下心来,听着耳畔的钗环摇摇晃晃声,无奈地叹了口气。心道这种场面千万不能让姑母见着,否则又会斥责她不端庄。
直至坐上马车,洛宁仍在使劲儿喘着气,宋海珠四平八稳地坐着,连水都未喝,洛宁望向她,不得不佩服她的体能。
“不行,你身子怎么和六娘那样虚!时间久了,怕是也得成了病秧子。”
宋海珠微微歪着脑袋,眉眼弯弯,打量着脸庞泛粉,浸着汗珠的洛宁,“我从小就爱闹腾,爬高上低的,后来太妃娘娘见我这样,就劝我母亲给我找了位练武的师父。我也略微精通些,不如以后你来我那,我教你一起练吧。”
“我,我其实身子还好,就是那次落水有些病根儿……”洛宁笑得勉强,她其实最怕那些踢腾打斗的事情了。只要能坐着,她就绝不站着。
“落水?因何落水?”宋海珠蹙着眉头,面上既担忧又急切,想起了那日在外祖母的宴会上,那些贵女因为洛宁的身世而欺负她的事。旋即冷了声音,“好生生的,怎么会落水,是谁把你推下水的?”
洛宁骤然惊愕,没想到她竟然会问这,心里没由来得生起一丝温暖。
“没事啦,是我自己不小心落下水的。”她望着宋海珠,唇角轻扬。本可以借助宋海珠稍稍惩罚一下杨嘉雪的,可是她突然很享受这种被人被人看重,被人关爱的感觉。慢慢地,她更为珍惜这种来之不易的情分,便不愿利用宋海珠为自己谋取些什么了。
穿过熙熙攘攘地闹市,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天香楼前。宋海珠见着酒楼,也没再继续追问方才的事,旋即兴高采烈地带着洛宁下去了。
到底听别人说的那只是耳闻,直到吃进嘴里,洛宁泪眼汪汪一边嘘嘘吸气,一边吃着椒麻鸡,既痛苦又快乐。
此时不用在意别人的眼光,跟着宋海珠一起大口大口的吃着,被辣得吸气喝水,吃得满手都是油。仿佛有那么一瞬回到了湖州和父亲母亲知韫哥哥一起生活的日子。
母亲虽不喜她吃辣,但也不会禁止,反而是知韫哥哥,会配制温和的香料做吃那些好吃的给她。
“洛宁,尝尝这个椒麻鸡的鸡翅膀,卤得香喷喷地,咬一口可劲道儿又有味儿,完了吃在嘴里非常刺激,嘘~”她一边吃着,一边辣得嘘气。
“海珠姐姐,真好吃……嘘……哈……我从没吃过这样香的鸡……只是有些许咸了。”
“啊!我知道了,江南,对,就是你在的湖州那边儿,我听太妃娘娘说,那吃的可淡口。”宋海珠将鸡翅膀啃了一半,询问着,“要不下回我让厨子少放些盐,我无所谓,咸淡都可以的,我对好吃的向来不挑,太妃娘娘都说我天生享福的命,唔哈哈哈!”
洛宁强忍住心中的笑意,她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喜欢宋海珠了!
“等下,我要带你去京城最大的戏班棠春阁。那里才是京城一等一的好去处呢,不仅有唱戏儿好手玉屏春,还有会翻跟头的猴子!洛宁,你肯定是没见过的!那猴子还会顶碗。”
“那洛宁必定要和海珠姐姐一起去看看啦!”
“走,这就去!那猴子是戏班主的干儿子呢,他可是当宝贝的!”
用过饭后刚歇一会儿,宋海珠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洛宁出了天香楼的雅间。
方才上楼时,洛宁也注意到了,天香楼上下共五层,一楼中央有个戏台子,这里时不是时有一些卖艺的人来演奏。戏台周围摆满了桌椅,迎来送往地,也是热闹非凡。二楼到五楼便是更高级的雅间,方才她们就在三楼临窗边的一个雅间内。
“却说啊,如今顾首辅下狱了,京城第一才女,顾首辅的孙女竟是四处求告无门。”
“那前几日不是有人见她去杨次辅府上了吗?虽说二位大人政见不合,不相往来,可那杨二公子确是顾首辅的高徒呢。啧啧……这杨二公子竟然连自己的师妹都不管,那可是如仙似玉的冷美人啊,若换做是我……”
“你懂什么?别看杨二平日里一幅清冷矜贵的模样,实则最为冷血淡漠,毫无人性。你看他,自己的恩师出了事,这都几个月了,他楞是就不管不问。前些日子因为顾首辅,杨二连户部侍郎的官都被停了,只留下詹士府那一虚职,你说他杨二会不恼不恨?”
几个读书人模样的青年说得起劲儿,复而又互相斟酒,喊小二添了几盘爽口的凉菜。
“我呸,杨二还有那杨三皆是虚伪鼠辈,品行如此恶劣之人却占着高位,只是苦了我等默默无闻之人。”
“杨晟真啊,你们想想,他爹是次辅大人,三叔又是二品大员,嫡亲的姑母又是当今梁王妃,凭此身份,他替顾首辅求情,不管结果怎样,他定然会平安无事。可是迟迟却不出手,甚至连试都不试,莫非是想等那顾小姐走投无路,再折返回来求他,由此,便抓紧了顾小姐的命脉。就算是为婢为妾,顾小姐也没得选。毕竟,顾首辅一倒,顾大公子被贬,顾家便没人了。”
“无耻之徒,无耻之徒,杨晟真这厮,真应当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领着洛宁下楼的宋海珠步伐一顿,蹙眉抿唇看向方才声源传来的方向,她不屑地撇了撇唇,将洛宁带到了一根柱子旁,随即气势冲冲地大步走向那边。
“你们方才说什么?”
宋海珠一袭雪青色襦裙,骤然站在一桌喝酒论事的男人身后,那些人霎时目瞪口呆,看着面前芙蓉面,柳叶眉,樱桃唇的女子欲言又止,一时连酒碰到嘴边的酒都忘了喝。
“姑……姑娘,……来此做何?”
宋海珠柳眉倒竖,看着这一桌昏黄不济的人,心中更为厌恶,俯身抓着放才破口诅咒杨晟真的墨色布袍的人,“怎么,敢说却不敢认,你们这些穷酸书生,说轻了就是背后论人家事,说重了就是污蔑朝廷命官,改当何罪!”
那人被宋海珠抓着前襟,勒得几欲窒息。
“姑娘……你……”他剧烈地咳嗽,方才喝得酒正挡在喉咙里咽不下去。
“怎么了,他杨晟真敢做还不让我们说。哦~你这泼皮女子是不是和他有一腿儿,如此维护他!”
这桌上另一着青色襕衫之人站起来指责编排宋海珠。
听到动静,周围的人遂而聚在一起暗自偷瞄宋海珠并窃窃私语。
“好,既然你今天非要欠揍,就别怪姑奶奶我打死你!”
宋海珠当然受不了这气,杨晟真是杨府的嫡长孙,未来的杨氏宗子,亦是她母族一脉未来的家主,岂能如此受人诋毁!这般,不就是在打她母亲的脸吗?
旋即,她提起方才那墨色衣衫的男子向前一甩,扔向对面骂她的人。
霎时,传来一阵惨叫。木桌被男子的力道压裂,饭菜洒得都是。方才围观的客人见祸及自身,又忌惮宋海珠广场手段,暗暗气恼,只想着迅速逃离这晦气的地方。一时场面混乱不堪,其余人见状也开始不由得四处逃窜。
“你今日若是不说个子丑寅卯出来,我就打到你明白为止,叫你空口白牙污蔑人!”
宋海珠走向前,抓起那刚要起身屙穿着青色襕衫的男人,又是向远处无人的地方一摔。
那男子又被摔向远处,四周响起瓷器桌子碎裂的声音,更有不少油腻热乎的汤汁溅到身上。
洛宁捂住唇倚着柱子,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幕,方才还在高高兴兴陪她吃饭的宋海珠,此时竟然变得如此……英武!
“泼妇!我偏要说!”那男子的脸庞被宋海珠挥拳打得尽是淤青,鼻腔出血,不知怎的却愈发执着,“他杨晟真敢做还不敢别人说吗?老师将毕生所学都交给他,而他呢,妥妥就是白眼狼,为求自保,甚至妄想染指顾小姐,真是无耻至极!”
听他称顾首辅为师父,洛宁才明白过来,这人为何方才对杨晟真火气那么大!原来是看不惯他的同门师兄弟。
宋海珠正要再挥上一巴掌,洛宁余光瞅见楼梯转角处的一片熟悉的月白色衣摆,旋即她鬼使神差得走到宋海珠面前,皱眉看向那男子。
“既然你说杨二公子是白眼狼,那你自己呢,你怎么不去救顾首辅?想必你等会儿又会说,你有你的苦衷。那为何杨二公子不能有他的苦衷?还是你认为你贬低了鼎鼎大名的杨二公子,你就能自认高人一等?”
“洛宁,跟这种小人费什么口舌,这种人,就应该关进顺天府大牢,严加看管,看他以后还敢清白污蔑人!”
“你们,你们都是他的同伙儿!你们这些奸夫淫妇,不得好死!”
宋海珠实在忍无可忍,抬腿踢向那身着青色襕衫的男子。
“海珠,住手!你在做什么!”身着湖绿色绣金忍冬纹锦袍的男子急忙上前,将正欲踢人的妹妹拉住。
旋即,他看了一眼四处无人,到处都是残羹碎瓷的地面和地上两个鼻青脸肿的男子,不由沉了脸色,“看你干得好事,若是父亲知道了,你就等着家法伺候吧。”
宋海珠方才的怒气还没有消下去,此刻又被自己兄长宋珏一阵数落,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见了兄长身后不远处一身月白锦袍的杨晟真,急切不已。
“二表兄,你快过来!”
泣
洛宁回眸,发现月白色的身影正不紧不慢的靠近,他神色自若,似乎方才这里讨论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二表兄,这厮空口白牙污蔑于你,难道我还不能打他了吗?”而后宋海珠又气势汹汹面带质问看向自己的兄长。
“你还说我,凭你和二表兄关系这般好,换作你见到了这情况,下手也不会比我差,我才听不得有人污蔑外祖家。”
宋珏蹙眉,并没有理会妹妹,反而向手下交代送这二位公子去了医馆。
临走时那身着青色襕衫被打得鼻青脸肿的男人恶狠狠地瞪了杨晟真一眼,视线随即滑向静候在一旁的洛宁身上。
“你!宋珏,你看他这眼神,你竟然还送他去医馆,这种人还管他作甚!”
听着宋海珠愤愤不平的言语,宋珏神色一凛,抬眸冷觑,“海珠,你还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什么地方。”
听着他直接肯定地给自己判了错,甚至连问都不问,宋海珠睁大眼眸,怒视着宋珏,“他污蔑人,我打他有错吗?宋珏你凭何这样就断定我是错的。我不服气!”
“郡主今日的事迹很快便会散播京城,到时御史台弹劾你我两家的奏折只多不少。”
杨晟真站在一旁,看向对面的兄妹二人,莞尔,他又道,“我不救老师是实,旁人若骂,听听便罢了。”
看他说得这般云淡风轻,面不改色,宋海珠在一旁听得简直心惊肉跳,原来方才那些人不是污蔑,二表兄确实是那样做的。不过那人方才不仅仅骂了他,还骂了她和洛宁。
“那又如何,若是皇帝伯伯问起这件事,我如实说便罢了,毕竟他还污蔑我和洛宁与二表兄有苟且!这样的话,不打死他都算好的了!”
一时间,宋珏听见妹妹说这话,不由得转身向后望去,只见藕荷色襦裙的女子安安静静地站在杨晟真身后,默默看着他们这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