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1 / 1)

“算了,别闹了,跟我回家,先想想如何应对这件事,我总是有股不详的预感。”

“我不!”宋海珠特意绕过杨晟真走到洛宁身旁,同时暗暗白了杨晟真一眼,而后没好气冲宋珏道,“今日是我和洛宁妹妹第一次出来玩乐,我们正想去棠春阁听戏看猴呢,可不能被这些晦气的东西打断了!”

“你还好意思说,今日天香楼的生意原本做的好好的,都被你毁了,你心里竟然还没点数!看来我近日真是对你管教少了,才养得你这般无法无天!”

宋珏面色阴沉,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盯着宋海珠,视线如锁链般恨不得当成将她锁住扔回家里。

“呵!那你为何不怪二表兄!若论因果,此事皆因他而起!你这般混淆因果却还将过错都添加我身上,这根本就不公平!”

宋珏没有说话,他瞅见楼上的客人徘徊在楼梯上都向这处张扬,旋即派近卫林风将宋海珠绑了。

宋海珠见宋珏又来这一套,情急中突然抱住身旁的洛宁,同时看着对面犹豫不决的林风,得意地瞅着宋珏,这个兄长,她向来不喜欢!便是因为如此。

洛宁猛地被人抱住,瞬时僵住,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前方,旋即与紧压眼帘的宋珏对视。

“将两人一起绑了。”

宋珏实在没有耐心再同宋海珠瞎闹,他侧过脸,抬手向后轻掸,冷峻的面容更加无情。

“你——”宋海珠怒气冲冲地瞪着宋珏,旋即放开了洛宁,没好气道,“我跟你回去还不行吗?像你这样不知怜香惜玉还整天摆着臭脸的人,永远都不可能有姑娘喜欢你,哼!”

洛宁听着她如此诅咒自己的兄长,一时哭笑不得。不料方才心底的微嘲被湖绿色锦袍的男子敏锐地视线捕捉到,袖中的指节轻拢,他眼底腾起一丝怒火来,而后滋生出更为复杂的情愫。

“洛宁,我走了,别忘了我之前和你说的话哈,我在梁王府等你。”宋海珠依依不舍地挪开目光,洛宁被她说得一愣,思量着自己之前到底答应过宋海珠什么事。

直到宋海珠和宋珏的人走远了,洛宁还未回过神来。

“还不走?”温和的声音如同落在屋檐上的雨珠般清朗舒润,洛宁乍然回神,看着身前的杨晟真,急忙道,“啊……走,对,我该走了!”

刚往前没走几步,洛宁突然意识到自己是个宋海珠一起来的,她先走了,那自己该怎么回去。

看着月白色身影越来越远,洛宁眸光微亮,紧紧跟上,“二表兄,等等,我……”

杨晟真顿住步伐,看向身边面色微红的女子,“何事?”

洛宁垂下眼帘,红唇轻抿旋即又松开,而后抬起水润润的杏眸似乎在鼓起勇气与他对视,“二表兄,我和海珠姐姐一起来的,现在她走了,我对京城的路不熟悉,不知……不知该怎么回去……”

“不知二表兄现在是否要回府,若是不然,烦请二表兄派人回去帮洛宁传个话,告知姑母,我在这里等她……”

旋即,洛宁又垂下眼眸,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走吧。”

只是浅浅落下两个字,杨晟真便自行离去。洛宁在身后紧紧跟着他,唇角扬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上了马车,洛宁不得不感慨杨晟真这人是多么寡淡无味儿。宋海珠的马车内铺着柔软的波斯地毯,车厢内里贴着蜜合色缠枝莲文绸缎,坐位上摆放两只金线绸缎软枕,当中的小案上尽数干果蜜饯,随着马车的转动,车顶的四方檐角上铃铛叮叮当当。

杨晟真一坐上马车,便于正中垂眸看书,也不言语。他好歹也是杨府的嫡长孙,怎么出行的马车如此简陋无趣,车厢内除了书,便只剩一套茶具。

洛宁坐在一侧,正思量着如何开启话题,毕竟是好不容易合乎情理地与他单独相处。

她垂下眼帘,酝酿着情绪。良久,抬起泪汪汪地眸子看向他。

“二……二表兄,那日可是洛宁打扰到了你?”

杨晟真听罢视线凝滞,旋即停下翻着书册的动作,微微侧过脸抬眸看她,“那日是哪日?”

“就是……就是前几日洛宁有事找二表兄,砚池却说二表兄不见任何人。可是……今天听见天香楼的人说顾家小姐那日去找了二表兄……”

“洛宁可是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若是有哪里惹得二表兄不开心,洛宁这就改……”

杨晟真见她小脸微红,气息微乱,硬是撑着不让眼泪落下来。这般小心谨慎的模样。良久,他终于是合上了书,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莫要多想,那日我确实说了晌午不见任何人。顾家小姐是之前来的。因而砚池会如此说。这件事与你无关,你没有错,莫要自责。”

纯属胡诌,一派胡言!纵然心中心中介意,洛宁也只能在心里暗自翻了个白眼。

经历了湖州那些阴险狡诈族老和表里不一姑母,她若还是一无所知轻易信人的单纯少女那才是真的傻!

洛宁状若松了一口气,旋即两行清润的泪珠迅速滑落,她也不去擦。反而睁着微红水润的眸子对上杨晟真的视线。

“二表兄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之前姑母说我看不懂账册,就替我保管着先父留下的产业。看着姑母每日里照顾七表弟,我也不忍心让她如此辛劳,就想着自己也学一学,练练字。只是最初不知道该练何种字,就想过去请教二表兄。”

“练褚遂良的《雁塔圣教序》宜佳。褚体用笔刚柔相济,外形端庄古朴,若是用心研磨,假以时日,应当会有一番改变。”

凉风从车窗送来,洛宁脸上悬挂的泪珠愈发冰冷,她拿出帕子将其轻轻拭去。

“此处没有外人,表妹不必拘谨。”

杨晟真蹙眉,在她拭泪时默默打量着她。随即袖中的手慢慢捻过佛珠,他暗自冷笑,不明白那晚在湖边,他都已经如此提醒她了,为何她还是一层不变,还是这般信任韩氏。甚是连家业都交给韩氏。这无异于是肉包子打狗!

洛宁的眼睛还是有些干涩,方才她在心里想着知韫哥哥,莫名委屈,泪珠就带出来了,可是现实确是不得不面对眼前这冷冰冰的人,方才风一吹,眼睛干涩,眼眶里的泪更是少得可怜。怕他看出端倪,她急忙拿起帕子轻轻擦拭。

不过,她更想知道他与顾念盈究竟是什么关系,能让一向冷静自若的二表兄失了平日里的温和平静,在顾念盈来了后竟然拒不见客。他们之间,绝不可能是外人说的那种关系。

“二表兄,顾家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说出这句话时,洛宁又担心有些突兀,旋即解释道,“洛宁只是好奇,能让二表兄因此拒不见客的女子,究竟是怎样一番风华。”

“只是同窗师妹罢了。”

原来是师妹啊!洛宁心里生起一丝得意,果然如天香楼里的人说的,那日顾家小姐是去寻他帮忙,而后被拒。

“这样说,今日香楼里的那些落魄的酸腐书生,海珠姐姐真是没有白打!明明顾家小姐和二表兄清清白白,结果被天香楼的那些人编排成那样!”

洛宁越说越有劲儿,鼓起腮帮,眼圈微红,眼底的怒气显而易见。

“我就知道,二表兄是正人君子,怎么会做那种事!”

杨晟真垂眸浅笑,见她说得滔滔不绝,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旋即状若无意地看向她,漆黑的眸子如同无波的古井。

“表妹如何觉得我是正人君子?”

打赌

洛宁的笑意瞬时僵在了脸上,她没有想到,杨晟真竟然会这样问。仿佛将她的心事扯到了明面上。

还没待她回答,杨晟真已将茶水递到了她的面前。

“老师出事,我不曾出力。京中学子愤懑辱骂,昔日同窗视我为耻,甚至连海珠最后都说我是忘恩负义,表妹为何要替我辩驳,缘何觉得我便该与众人不同?”

见杨晟真一瞬不瞬地看着她,洛宁将手缩进袖中,指节微微蜷起。一时间心跳加速,仿佛她今日不能说出令他信服的缘由来,他便不会善罢甘休。

“我不相信二表兄是那样的人。”洛宁稳住身形,倚靠在车壁的身子渐渐前倾,对上他探究打量的视线。

既然如此,做戏便要做全。透过杨晟真那漆黑深沉的眸子,洛宁心有预感,能不能让二表兄信她,全然在此,万万不可能在这关键时候出错。

何况,不久前发现他快靠近时,她硬是昧着良心和那酸腐书生说了半天的话,结果还遭了一通辱骂。现在都已经到了火烧眉毛的境地,她总不能临阵脱逃,与前面所言南辕北辙,以此来打自己的脸吧!

那样今后他又会如何看待自己呢?

洛宁接过那杯热茶,浅啜一下,旋即问道,“二表兄,这是信阳毛尖吗?”

杨晟真微愣,不过片刻便缓过神来颔首回应。

“洛宁觉得,二表兄正如这毛尖茶,起先喝的时候微微泛苦,甚至些许涩口。不过随着苦涩蔓延开便是清香袭来,细细品味,亦是唇齿留香,绵远悠长。”

“还未到京城,甚至在湖州时就曾听说过二表兄。洛宁那时还不知姑母与二表兄的渊源,只听说杨晟真出身簪缨世族,书香门第,自幼聪颖早慧,四岁知音律,七岁通四经,更是在十五岁时得中状元。洛宁觉得,那些诽谤之人,无非就是借着二表兄的声名为自己铺路,以为诋毁了二表兄,便能被人记得。”

杨晟真敛眉垂眸,蓦然不语,他甚至有些怀疑,她是真的没有读过书吗?

“二表兄待人温和平静,宽容大度。洛宁不相信二表兄会对自己的恩师不管不顾,甚至越是这个时候二表兄更加泰然自若……”

随之一阵清朗的笑声迎面扑来,洛宁微怔,不知道他这是又发什么神经。

“表妹到底还是看错了。”杨晟真笑得爽朗,“人生在世上,皆是趋利避害,追逐功名利禄的泛泛之辈。我自诩不是圣人。该有的尘心,我一样不少。”

洛宁深深吸了一口气,竟没想到杨晟真这般难缠,不过她还是要坚持之前的说法。

即使说得天花乱坠,真真假假也都不重要,至少要说到他信为止。“不是这样的,先父曾经也算是弃文从商,当初他为我请了女先生教我读书认字,只是我不愿学,后来父亲也没再强迫。”

“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但在父亲的教导下,我还是知道何事可以为何事不可以为。二表兄说得没错,人活在世上,免不得坠入欲念尘心的深渊,可是唯有一样可解,便是克制。”

“方才二表兄问我为何看你与常人不同?”洛宁抬起水润润的杏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在洛宁心里,二表兄最是不会与旁人一般为尘世所扰。如若不然……”洛宁顿了顿,垂眸轻轻咬唇,复而又抬起眼帘,“如果不然,洛宁也不可能依旧安然无恙地站在二表兄身前,与二表兄在此喝茶。”

杨晟真垂眸错开与她的视线,似乎在思量着她方才说的话。

“二表兄,在洛宁心中,你是天下最好的郎君,不如今日洛宁与二表兄打个赌吧。”

听到这话,杨晟真眼尾轻抬,向后扫去,旋即笑道,“你想赌什么?”

“赌今日那些人对二表兄的侮辱皆是诽谤。洛宁想赌二表兄的克制,赌二表兄不会弃师长于不顾。”

洛宁背后微凉,缓过神时冷汗早已浸透了衣衫。她依旧撑着身子,挺直背脊,在心中默给自己鼓气,这时候最不能缺的便是面上那一份从容不迫。

毕竟他若是不克制,那晚自己早被他掐死了。

趁着杨晟真略微思量之际,洛宁急切说道,“如果洛宁赌赢了,可否请二表兄为洛宁煮一碗面?”

怕他想叉,洛宁又解释道,“再有两月便是洛宁的生辰,往年这个时候,哥哥便会为洛宁煮面,只是半年前他遇害了,便再也没有回来……”

常言道,君子远庖厨,像杨晟真这样霁月光风的郎君才子,或许根本未进过厨房。这样看来,也算是难为他了。

杨晟真见她面容悲恸,低垂的鸦睫上又挂上一层泪珠,不由得心生恻隐。跳动的脉搏一下一下得顶着佛珠,杨晟真移开视线轻抿了一口茶。

这个赌局对他来说,分明没有一丝意义。

“你觉得自己一定会堵赢?”他放下茶杯,轻抬眼帘,试探性问道。

“洛宁相信自己,更相信二表兄。所以洛宁不会输!”洛宁紧紧咬牙,目光坚定。

“……好。”

他说了这个字后,洛宁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松下,她手心浸汗,气息微乱,暗暗喘息。

“后日辰时你到扶光院来,我教你练字。”

杨晟真说罢,便没有再抬头。又继续拿起方才他为看完的书册继续阅览。

“多谢二表兄!”

洛宁旋即破涕为笑,坐在他旁边看着杨晟真。

回府之后,洛宁迫不及待地躺回到了床上。和杨晟真在马车上斗智斗勇,实在是太累了。生怕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对,叫他察觉了端倪,还得尽力讨好他。

不过这件事过后,洛宁突然想起了更为痛苦之事。临走时宋海珠却说在梁王府等着她,现在她才后知后觉。马车上宋海珠说的带着她一起练武强身健体,原来不是随口一说,看来她要落到实处了!难不成自己还真得去梁王府?她确实是喜欢宋海珠,可是她那兄长像是能把人吃了似的。

还没躺一会儿,敲门声骤然响起,洛宁心中一惊,急忙从榻上弹起。

“洛姐姐。”一开门,熟悉的鹅黄色身影映入眼帘。

杨嘉雨眼眶红肿,声音哽咽。手中的轻粉帕子明暗不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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