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来的船,也都是民船小船,就算是敌人,战力应该也不咋滴。但却是偏向沿着靠南的航道而来,也不知是濮阳的曹军来接应友军,还是敌军故布疑阵、想要骗得自己麻痹大意。
程昱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料敌从宽,疑罪从有。
他果断下令:“不可大意!就当是敌袭,全部做好准备!敌军只有临时征调的民船小船的话,不足为惧!哪怕弓弩对射,我军有船舱挡箭,敌军小船连舷樯都没有,肯定射不过我军!”
下令的同时,程昱还不忘尽量设法鼓舞士气,让将士们都坚信己方靠着大船,绝对能反杀敌人——如果来者真是敌人。
曹军在水战中吃刘备军的亏已经吃得够多,以至于都打出心理阴影了。
程昱也深知这一点,所以必须在开打之前,把己方的优势尽量跟属下说明白,帮着建立起信心。
曹军士兵们一开始听说可能有敌情,果然有些慌乱,被程昱这么一安抚,才渐渐踏实了。
还有一个部将,突然想到一个点子,向程昱试探性地建议:“既然有可能是敌军水军,可否允许我军上岸对敌?”
这种没过脑子深想的建议,自然是立刻被程昱骂了回去:“什么馊主意!若是能走南岸,我军当初为何要用船?遇到关羽再添骑兵来追呢?就算走北岸,能保证不遇到赵云、马超?
河面上已经是最安全的路了。狭路相逢勇者胜,就算是敌人,也要硬冲过去!”
程昱声色俱厉地统一了思想,部将们这才不再废话。
双方快速接近着,眼看还差五六里地,程昱也渐渐紧张。
忽然上游来船的前锋,居然往南北两侧分开,稍稍绕开了程昱的船队。
程昱船队里的瞭望手发现这一点后,也赶快上报。
程昱得知后也愈发迷惑,警惕心也稍稍减轻了些,但还是让弓弩手保持戒备。
终于,敌船前锋与己方的距离拉近到三里,两里,一里,天色也越来越暗。
最后,当先的几艘来船,还真就绕过了程昱的船队,往下游而去。船上还有大群水兵呐喊:“来者可是鄄城的程使君?我等受濮阳蔡都尉将令,前来接应。程使君快走!我等自会掩护断后!”
听了来船的喊话,又见双方确实错船而过、相距至少一箭之地以上,程昱紧张的神经也渐渐放松了。
他们可是逆流而上,来船是顺流而下。如果是敌人,不会错身而过的,错身而过后再想掉头逆流追上来,那可就难了。
一方顺水、另一方逆水,顺水方进攻,肯定是要迎头对冲的。
而且偏偏在这时,那队从程昱南侧错身而过的船队上,又爆发出了喊杀之声,似乎是在朝着岸上放箭——而且放的箭里还有火箭,以至于在天色昏暗的时候分外醒目,一看就是朝着岸上在射。
而岸上的敌骑,也开始朝着河面上射火箭,同样非常醒目,还有一些火箭似乎是射中了小船,在河面上引起了一些火灾。
那效果,就跟后世的曳光弹似地。
程昱一愣,随后仔细观察,才意识到可能是来接应自己的友军,跟岸上的关平追兵对射上了。
事情到了这一步,哪怕天色昏暗,程昱也彻底放松警惕,不再担心上游源源不断过来的小船“友军”。
然而,就在他放松之后不久,那些友军后续的小船,行船轨迹也越来越放肆,冲过来的方向越来越靠近程昱的船队。
程昱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在混乱之中,一时又无法做出处置。
就在他犹豫不决时,十几艘朝着他冲来的小船,突然就在黄河河面上燃起了火苗,然后直挺挺朝着程昱的中军船队扎来。
对方点火时,双方距离就只剩最多百余步,对方又是顺流而下迎头对冲,根本没有闪躲的空间。
程昱发现变故时,连连下令弓弩手放箭阻挡,也已经来不及了。
十几艘火船专挑程昱麾下最大的船撞,很快在河面上造成了多处火灾,其余敌船也突然齐声呐喊,尽力朝着程昱围裹上来。
“杀程昱!灭曹贼!渤海太守周瑜在此!程昱狗贼受死!”
发喊之际,小船上射出无数火箭,很多箭头上还缠绕着浸润了油脂的绵麻纤维团,甚至还有黑火药筒。
还有一些风筝状的火器,也能被床弩射出来,所能装载的引火物也更多,很快在程昱船阵中形成无数火头。
“遭了!还是大意了!”程昱看到火起的那一刻,就知道自己还是过于麻痹大意,过于亲信了。
来船虽小,战力看起来也不强,但竟然是周瑜亲率,而且还铺垫了那么多策略,专门为了烧毁己方的大船。
程昱心念急转,连忙指挥:“跟敌船保持距离!我们也掉头顺流而下!全力放箭阻敌!周瑜都是小船不防箭的!”
程昱的船队很快开始按命令掉头,但天色已暗,慌乱中紧急掉头难免指挥不畅,不一会儿就发生了好几起曹军战船互相撞击的事故,导致场面愈发混乱。
周瑜的小船船队也顶着曹军的箭雨,快速靠了上去,周瑜很清楚自己的优劣势,雷厉风行地果断指挥:“靠上去!接舷跳帮打白刃战!不要跟大船对射!”
周瑜麾下的士卒,倒也付出了一些伤亡,尤其是那些为了灵活不能在水战中穿铁甲的先登精锐,被箭雨覆盖到难免非死即伤。
但他们硬顶着这波伤亡,还是趁乱完成了接舷。随着挠钩攀援,周瑜麾下的精锐水兵纷纷登船,在大船上跟曹军肉搏起来。
战船在黄河河面上晃荡,曹军士卒本就立足不太稳,搏杀时十分的武艺最多发挥出六七分,跟周瑜麾下那些精熟水性多年的士兵根本没法比。
不一会儿,周瑜就渐渐扭转了颓势,扛过了最初的艰难时刻,压制着程昱打。
程昱眼看大势已去,他身边还有部将劝他:“使君!事急矣!逃也无处可逃,不如……请降?”
程昱双目尽赤地盯着对方,很想发作,但又意识到对方说的是大实话,确实无路可走了。
“投降?就凭我为丞相杀人质这点……我早就知道诸葛兄弟看我不顺眼,刘备会饶过别人,断不会饶我的!何必再受辱而亡!”
程昱凄惨地狂笑了几声,转头吩咐身边几个最可靠的心腹:“你们几个,去把船的碇石抛了,再把系碇石的缆绳砍断!”
心腹亲卫们都是一愣,不知道使君想干什么。
如果是想抛锚投降的话,把碇石丢进黄河里就行了,沉底之后船自然就停了,但再把缆绳砍了,这碇石不就白抛了么?
但他们习惯了听使君的号令,也就没有多问,直接就跟着去了船尾,把碇石往黄河里推。
然而,就在碇石即将被推出船舷的那一瞬间,程昱突然发力,朝着碇石冲去,随后抱着碇石一起滚落到了黄河里。
“使君!”亲卫们大惊,还想拉住碇石上的缆绳。
但碇石是固定战船用的,何等沉重?抓缆绳的亲卫瞬间也被甩飞带到了水里。
这一下,其余人才清醒过来,一名侍卫军官连忙说:“不要送死!就按使君说的,把缆绳砍了!”
见左右还没动弹,他声泪俱下地叹道:“你们还没看明白么?使君是不想尸首落入周瑜之手受辱。你们跟随使君多年,难道要看着使君的首级被诸葛瑾拿去传示各地么?”
亲卫们这才理解,于是抽刀乱砍,把系碇石的缆绳砍断。
程昱抱着碇石,就这样沉到了黄河底的河沙淤泥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