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迪亚斯醒了过来。他很快知道自己身处在什么地方,死死地搂住了崔维斯的胳膊,几乎是使劲推了一下,而崔维斯也因为他这一推摇晃了一下身体。他的左脚掌有一半踏空了,立刻俯下身子降低重心,让自己的位置调整过来。
“别乱动,小鬼!你真想早死没关系。最好也别出声,别急着和你爷爷打招呼。”
“崔维斯,这不是你想要的东西。我看到了那个人的死法,你也看到了。再好好想想吧。”
现在把崔维斯逼入绝境的只是他自己。他的视线稍稍往旁边移动,看见了二十米下铁笼子里的那滩碎肉。吃了肉的狮子在铁笼里来回走动,用鲜血印上清晰的脚印。他觉得自己快没有选择了。从镜屋出来的时候,应该跑出马戏团,而不是来马迪亚斯这儿。在这一刻,他意识到了自己有那么愚蠢。他笑了起来,虽然喉咙中发出的只是石块摩擦一般的声响。
老人知道崔维斯现在会做任何事来打击他。什么贿赂材料,什么前途,都不重要了。为了避免陷入绝境的人对自己产生任何伤害,他以往的做法都是立刻毁灭对方,但是如今自己竭力培养出的七处的未来,却攥在崔维斯手里。马迪亚斯没有求饶,没有哭,甚至还在抑制自己的恐惧,这就是他的教育成功的明证。不能让一切努力毁于一旦。
就在这时候,老人看到了乔贞。他已经走到了对面平台的最前端,站在钢丝绳前,脱掉了上身的衣服,撕下两块布料,包扎手心。
乔贞知道老人看见了自己,深信他会配合自己的行动。他舒展了一下十指,确保它们活动自如。在先前和掘墓人的战斗中,他怀疑自己扭伤了小指。
当看到马迪亚斯醒来的一瞬间,他就知道自己会怎么做。这和老人无关,和崔维斯无关,甚至和他自己无关。他放低身子,布条缠住的双手握住了钢丝,让自己吊在半空中,朝十米外的对面平台移动。
老人把视线放回了崔维斯身上,为了不让他注意到背后的变化。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言语拖延时间。
“给你派第一项任务的时候,我就能看出你是个有才干的人,不应该做一个山贼。就像现在一样,崔维斯。有更多适合你的事,等着你去完成。非你不可的事情……”
他说了很多,但效用不大。崔维斯始终在自顾自地冷笑,视线没有焦点,抓着马迪亚斯的手一直在颤抖。一个被自己逼疯的人。
“我知道我的结局是什么,”崔维斯说,“但真正可悲的是你,潘索尼亚·肖尔。这世界上有的东西是不能算计的,让我证明给你看。”
当崔维斯松开右手的时候,乔贞离这边平台还有近一米的距离。这只是数秒间的事,但是从他看见崔维斯沾上血污的手指离开马迪亚斯的衣领开始,直到马迪亚斯的脚跟悬空,这世上的一切仿佛都放慢了速度。一件很多人誓死保护的东西,就要在他面前化为雨中的飞沫。
他尽全力探出了右手,那力度让他感觉到要是再多伸出半寸,肩膀就会脱臼。首先碰到的是衣服的一部分,在他手掌侧边滑落;接下是细小手臂的一节。最后,他发现自己抓住了马迪亚斯的手腕。
马迪亚斯往下望了望,然后抬头看着乔贞的眼睛。乔贞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永远无法解释的东西,就像地下水的流动,树木内部的腐朽一般,是他无法以自己的力量去体察的神秘物。
“六,六只。”马迪亚斯说。他的声音很微弱,乔贞不知道这是不是自己产生了耳鸣的原因。
“什么?”乔贞说完,立刻明白了马迪亚斯的意思。他喜欢数动物,比如上个野餐日,同时是狄恩的祭日,他在半路上数着树梢上的小鸟。现在他也在数,数着那些分享人类血肉的狮子。六只。
崔维斯转过身来,本指望见到马迪亚斯坠落的景象,并且把这一幕带去地狱,但他看见的却是单手捏着钢丝悬吊着,另一只手抓着马迪亚斯的乔贞。
“乔贞,你……”太多的东西在一瞬间撞入崔维斯的大脑,让他没法再组织语言,只能重复着自己大脑中最先窜出的话语。
“值得吗?值得吗?值得吗?值……”
老人刺穿咽喉的匕首,终止了崔维斯的癫狂。刀刃拔出来后,崔维斯的躯体像黑夜中被猎人射中的大鸟一般坠落。乔贞的视线追踪着崔维斯下沉的躯体,直到他四肢张开,跌撞在铁笼子顶上。狮子们开始了新一轮的咆哮。
乔贞使劲把马迪亚斯往上提,直到老人接住了他,抱在怀里。这是乔贞唯一一次看见老人会拥抱另一个人,虽然只有短短两秒钟。随后,他自己也爬到了平台上。右手缠着的布条已经浸染上了鲜血。
老人放下马迪亚斯,站起来,看着乔贞,举起匕首,对准他的咽喉。乔贞只是看着对方,极度疲累且受伤的右手已经让他没办法拔出匕首对抗。要这样了结一切吗?
马迪亚斯站在了老人的脚边,注视着眼前这一幕。老人把左手搭在了马迪亚斯的肩膀上。
“干得好。”他说,然后转身,带着马迪亚斯离去。
在这一瞬间,奔波多日以来积累的疲劳仿佛猛然迸发出来。乔贞并不想躺下,只是弯着上半身,双手撑在膝盖上。
他回头看看。鲍西娅站在对面平台上,看着他。片刻后,她咬着下嘴唇,对他摇了摇头,但没人知道这个发自内心的动作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