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大帐篷有三个入口,乔贞和鲍西娅从北面进入,最先看到的只是其他观众的背影,一时不知该往哪处去。与其说是帐篷,不如说是环绕式座位的大型剧院,由暗月马戏团出资建设和维护,每次离开的时候只会把最贵重的东西拆走。他们在人群中挤过,直到最上排座位一个较易于观察周围的位置。
“就留在这里?”鲍西娅说。
“什么?”周围的嘈杂声让乔贞一时没有听清。
“我说就留在这里吗。”
“我能从这里看到另外两个入口。”
“这么远,我不信你也能看清。”
“没错,如果一个人站在那儿,我没法看见他的长相。但如果是送葬人就不一样了。那家伙很好认。”
“我是说,这里看不清中间在表演些什么。”
“你……算了。好好呆着。”
乔贞看了看鲍西娅,发现她脸色还是有些发青,便明白了她这些话是刻意让心情平静下来,让方才那包含着血腥和死亡的场面从大脑中尽快消褪。无论她原来是多么不成熟的女孩,在短时间经历了失去恋人、诬告、逃亡之后,如果能用看马戏的方式多多少少平复心情,乔贞觉得这也不是一件坏事。他相信送葬人追到这里的可能性不大了,便开始考虑找个机会去收回鲍西娅的铠甲和剑。
现在的节目是训狮。一头雄狮顺应着驯兽师的要求蹲坐在窄小的台子上,在它身后的大型铁笼里还关着四、五头狮子。为了惊吓观众,铁栅之间的缝隙比较宽,细瘦的人侧着身子可以挤进去,而狮子们能把爪子甚至肩部轻易探出。蹲坐在外的狮子张开嘴,让驯兽师的助手把脑袋伸到它的两排利齿中央,观众们惊呼起来。
没什么好看的,乔贞想。对刚刚才靠着运气活下来的人来说,眼前这一幕实在没有什么刺激可言。他的视线慢慢朝上移动,然后发现了不寻常的事情。对面的高排座位上,产生了一些混乱。起初乔贞还以为是观众间的争吵,但立刻发现那是一场追逐所致,两人一前一后,推搡着阻碍自己的观众,距离逐渐拉近。
“你在看什么?那家伙追上来了吗?”鲍西娅问。
“没有。你安心盯着底下那些玩意吧。”
乔贞很快明白自己下半句话说得太早。那场追逐起了变化:前面的人突然消失了,跟着第二个人也消失了。随后,他明白他们爬上了一道梯子,然后在梯子顶端的平台再度出现。约一米宽、十米长,悬在高空二十米处的平台,是给做空中杂耍的艺人使用,而乔贞这边有一个相对应的平台,通过一条表演用的钢丝和对面连接在一起。
乔贞站了起来。就在这时候,有人从对面平台上坠落。一个活人。他在哀嚎,但是不会有人听见。他仰面摔下,双手死死往上直伸,似乎想抓住不可见的东西。在他离地面还有十米左右的时候,最高处的部分观众注意到了,有的人沉默不语,有的人惊呼起来,但仍然没有破坏整个帐篷热闹的气氛。但是当那人狠狠地摔在了铁笼上,现场在很短的时间内静默下来。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引起了恐慌:他的一半身体伸入了铁笼里,显然已摔断的手臂以奇怪的角度甩动着;一只狮子跳起来,咬住了他悬挂在下方的头颅,然后撕开。然后,第二、三只狮子也跳了起来,争抢属于自己的一部分。原先还卡在铁笼外的下半身,因为脊椎和骨盆被扯碎,就像一块烂抹布似地漏了下去。尝到了血腥的狮子恢复了被禁锢的野性,其中一只开始狠狠地拍打、撞击铁笼。任何人都能在一瞬间看出,这不是表演的一部分。
刹那间,一切陷于混乱。观众们观赏刺激马戏的有惊无险心情,转化成了真正吞噬心灵和理智的恐惧,而那染上鲜血的铁笼子瞬间成为了这恐惧漩涡的中心。只希望来消磨空闲下午的观众们,变成了遭遇海难的船员,拼尽全力地游离那产生制造的漩涡。对一个要逃离的人来说,阻碍他的水流就是别的陌生观众,所以就像踏水前进一样,为了逃出帐篷,他不关心自己会对周围的人造成什么伤害。第一个人被推倒,踩得口吐鲜血后,又产生了第二、三、十个受害者。
乔贞想仔细观察平台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暂时已没有机会了。他看见一个人在自己身前倒下,然后右耳被几只脚踏过。头骨碎裂的声音迸发出来。他一把拉住鲍西娅,随后紧紧揽住她,一同朝最上排通往平台的梯子移去。那儿是离出口最远,逃生的人最不想接近的地方。埋头在他怀里的鲍西娅似乎说了些什么,又好像是被挤痛了的叫唤,他已经分辨不清。
靠近梯子后,人流少了一些。乔贞看看出口,庆幸自己没有往哪儿跑,因为那儿有更加混乱的一片惨景。帐篷中央,马戏团的人正在尽力安抚狮子,但是因为散落在铁笼中央的那团碎肉,他们的工作并不顺利。
“留在这儿。”乔贞对鲍西娅说,然后握住了梯子,正要往上攀爬,却发现她扯住了自己的衣服。“乔贞。”她只是念出了他的名字,但眼神中的不安并不需要更多解释。她的双肩正在发抖。
“我说呆在这儿别动,也别跟上来!”他甩开她的手,爬上平台,向前走了不过几步,就看到了自己所没料到的东西。
崔维斯正站在对面平台的最边缘,老人则在接近梯子的地方。他们脚下的长木板是如此窄小,只要左右移动一下就会坠落。乔贞起初还疑惑着两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这个问题被他置之脑后,因为他看见崔维斯从平台上拉起了一个小小的身影——马迪亚斯。
当老人和崔维斯在镜子迷宫里周旋的时候,马迪亚斯正躺在这平台上,在药物的作用下陷入昏睡。有千百万种可能性,让他在崔维斯和老人解决之前就摔下去,但那对崔维斯来说不重要。他从来就没打算一手交人一手交物——但是当刺杀计划失败之后,他就能利用马迪亚斯来做出最后的顽抗。
崔维斯仅仅用右手抓着马迪亚斯的衣领,让他的头肩都悬在了木板外。
“不要过来,”崔维斯说,“不然你知道会发生什么。那个可怜家伙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先前掉落下去的人,只是他随手抓上来的一个观众。
“这样做非常愚蠢,崔维斯。你在堵死自己的后路。”老人说。
崔维斯的右手又往外移了一些。接下来要做什么,他自己也不清楚,只是想尽全力阻止老人接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