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的过程是难熬的,他靠在栏杆上,看着车辆前后窗上写着的往返地点,不禁怀疑,奶奶并不认识字,她怎么会买到乘车票来找他呢?
然后他想起上初中的时候,跟父母聊到过这个问题。
那其实是一个饭后散步时的话题,也不知道怎么起的头,就说到了奶奶。
奶奶年轻的时候正赶上超英赶美的大跨越时期,到处都在炼钢炼铁,她和公社里的好些年轻人走了近百公里的路,从老家到外县一个召集群众投入大生产的地方。那地方就是现在乘车去,也要好几个小时。
然后就说起了奶奶不识字,会不会购买火车票和汽车票的问题。
父亲说,火车票可能买不了,就是买到了也不知道要去哪里乘车,在哪个候车厅候车,但是汽车的话,因为一些非城际快巴的私营车主不一定经过车站卖票载客,也许在路口等着车上的售票员招手叫唤,也能够坐上正确的车辆。
“其实看车上的往返地点也是知道的吧?”身为大学教授的父亲这么解释道,“像我们几个小孩的名字?她尽管不认得,但光是看也看了六十几年了,难道还不记得吗?一定是记得的,否则她怎么跟我打电话呢?”
母亲不相信地看着父亲,“她给你打过电话?”
“好像打过吧。”父亲回想了片刻,又撇清似的说,“就算没给我打过,肯定也给姑姑打过。她常给闫稑的姑姑打电话的,不认得名字怎么打?难道电话本上就只有几串电话号码吗?”
闫稑忘记了当时听到这些话的时候自己是怎么样的心情,可是回想起来,当时的父亲和母亲,并没有要离婚的征兆。
他们一家人,过得很好,饭后散步,闲话家常。闫稑通常不说话,只是在父母聊天的过程中被提及时,应和几句,而有时候三个人都会沉默着,只是走路而已。
奶奶乘车的那件事,其实是闫稑先提出来的。很奇怪,其实他知道的东西比一般同龄人要多得多,甚至可以用非常平等的姿态跟父亲谈论国情和世情,但他就是不喜欢主动议论那些自己根本不可能去左右的大事,偶尔他心里产生什么疑问,随口问一句,就会引来父母的强烈讨论。
就像奶奶如何乘车,会不会乘车的这件事,那天晚上他们一家三口居然还讨论了将近半个小时,话题越扯越远,扫灭了原本因为沉默而产生的怪异气氛。
闫稑还记得父亲当时总结说,“她应该还是会坐车的吧?逼不得已的时候。”
“逼不得已?”闫稑莫名地觉得这四个字有着微妙的喜感。
父亲说,“她以前坐车都是有人送她上车的呀,然后到了目的地也会有人接,要么就是直接就到了家门口。要是她一定要去什么地方,又没人送,可能开动脑筋还是能够想出办法去的吧。”
闫稑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晚上十一点。
这里真的会是奶奶一定要来的地方吗?而他真的会是一个值得投奔的人吗?
在不断有飞蛾飞舞的路灯下,闫稑的嘴唇抿了起来,侧脸的线条显出了许多的不自然。
一个端着破旧铝碗的老头子背着一个麻包袋走过来,在下客区走来走去,对着等车的人抬抬手里的碗。
闫稑眼睛的余光看到那个头发花白,带着帽子的老头,双臂抱在身前,在他快要走到自己面前时,转身走进了便利店里。
那个老乞丐还在挨个挨个地讨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