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地闭上眼睛,双手成拳抵着胸口,颤抖如风中落叶。那些话一句比一句残酷,却一句不一句更找不出反驳的理由。
她对聂鞅的爱,真的太少了吗?他被折磨了一年的地方,她却连呆一会都不敢。连在想象中体会他当年的痛苦都做不到,又如何能在危难关头真的替他分担苦难?之前所想所下的决心,原来都只能是空的吗?
也不知道在地面上趴了多久,直到手脚冰冷四肢麻木,她才缓缓地爬起来。脑子一片空白,无法想也不敢想。凭着仅有的一点记忆,跌跌撞撞地穿过回廊。绕过来绕过去,反反复复走了不知道多少冤枉路,终于看到了门口。
回到房间,直接扑到床上。就这么两眼无神地瞪着,直到疲惫地睡去。连梦里,都是最恐怕的画面最刺耳的声音,折腾着她。
樊肇柏举着枪,胡乱地扫向聂鞅。他身上满是子弹,在弹雨中摇摇欲坠。而她只能站在旁边看着,颤抖着,连喝一声的勇气都没有……
耳边不断地响起一个人似近还远的叫唤,浑浑噩噩的脑子,听不真切也听不明白。
终于,在头痛欲裂中,睁开了双眼。
“你醒了?”惊喜的声音,不真切地传入耳内。
她睁眼看到的,是另一个自己。愣愣地看着,以为是镜子中的自己。但自己并没有开口,对方的嘴却不停滴开开合合发出声音。她这才倏地瞪眼,抬起头傻傻地盯着眼前的人。“叶悠盈?”
“是我。你感觉怎么样?他打你了吗?哪里受了伤?”叶悠盈伸手将她扶起来,动手脱她早已经脏兮兮的衣服。
“叶悠盈,你怎么会在这里?”本来任由她动手的叶落脑子里掠过一道光,忙的抓住她的双手,瞪大了眼睛。“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唤天堂的总部,叶悠盈怎么也在?难道,她已经回来了。不对,这里的布置还是那间房,是叶悠盈真的到这里来了!
叶悠盈笑笑。“这个不重要。来,你先把衣服换下,你已经有点发烧了。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叶落愣愣地摇摇头,再次抓住她的手问:“你为什么要来这里?聂鞅知道了,一定会很着急的!”
“那你呢?你在这里,聂鞅就不会着急了吗?你要知道,他把你看得比他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她步步逼问。
叶落哑口无言,颓然放开手。脑子里,想起樊肇柏昨天说过的话……
好半天,她抬头,看着眼前这张动人的脸,轻声问:“叶悠盈,你爱聂鞅吗?”她对聂鞅的爱,是不是比自己更加的深?她能为了聂鞅不顾一切地剩下诺诺,如果换了是自己能做到吗?她被当作替身却得不到任何的联系,甚至被聂鞅的对手带走了受了委屈也不曾怨恨聂鞅,换了自己能做到吗?
她很想大声地坚定地回答:我能做到!可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她也开始怀疑,自己对聂鞅的爱是不是就像樊肇柏说的那样,其实真的太少太浅薄。
叶悠盈明显一愣,诧异地回问:“为什么突然这样问?你还怀疑我和他之间有什么?”
缓缓地,摇摇头。“我只想知道你是不是还爱着他?爱得又有多深?”
叶悠盈看着她,沉默了一会,才轻声道:“也许曾经爱过,但现在肯定已经不爱了。或许是我不够坚定吧,因为这份感情终究经不起这么多岁月的蹉跎,一点一点地淡了没了。”
她激动地,抛下一连串的问句。“你当初爱他的时候,爱到了什么程度?爱到可以陪着你一起承受任何的痛苦?爱到可以在他走投无路的时候陪着他一起跳下悬崖?爱到可以在危难的时候挺身挡在他的面前替他死?”
叶悠盈替她扣上最后一个扣子,对她一笑,慢慢站起来。“生活不是演戏,没有那么多的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爱到什么程度没有东西可以估量,能为他付出到什么程度也无法去验证。真要衡量对比,不是太虚了吗?”
叶落也给她一笑,是苦笑。“可是我想,也许你对他的爱,比我更甚。”连我自己都开始怀疑,在危难之时,我能否陪着他一起支撑到最后。会不会选择临阵脱逃?
她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在晨光里回头。“是樊肇柏对你说了什么吗?如果是,你大可不必理会他。他那个人很善于利用人性的弱点来说话,要是把他的话当真了,那你就是自讨苦吃。”
叶落没有开口,只是愣愣地看着沐浴在晨光里极美的女子。第一次发现,自己似乎什么地方都不如她。外表不如她出色,内心不如她善解人意,就连对聂鞅的感情似乎也比不上她。聂鞅,真的爱这样差劲的自己吗?
叶悠盈走近来,站在她面前。“别想这么多,先洗把脸吃点东西,然后好好地休息一下。”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故意?
“你来这里,是想用自己来救你的父母吧?但其实,他们并没有落在樊肇柏的手里。你所知道的那些关于你父母被绑架的事情,其实都是有人故意放出的风声,不是真的。”
“我爸妈真的不在樊肇柏手里?你没有骗我?”
“到这个时候了,我骗你还有什么意义?所以,有时候你还是该学着更相信聂鞅,别随便就落入别人的陷阱去。”
“谁?那个人是谁?”
叶悠盈犹豫了一会,才回道:“是九号。我很抱歉。”
叶落愣了一下,随即发现自己并没有太意外。其实,当时她也是有想过的:聂鞅的手下都是一些训练有素的人,怎么会随便地议论聂鞅一再强调不可以让她知道的事情?只是聂鞅刚好在这个时候受了伤,她又恰好听到了他和黑鹰的对话,所以才这么容易就相信了。又或许,她是太害怕他再次落入樊肇柏的手里。
看着叶悠盈脸上的歉意,她摇摇头。“这不是你的错,你道什么歉?如果你真该有情绪,那也应该是高兴吧。九号对你,是真的用了心。”
九号应该是希望借樊肇柏的手除掉她,然后就能把聂鞅和诺诺都还给叶悠盈吧。又是一个傻男人,爱一个人却爱到只想她幸福而不敢为自己争取。
“他只是一时糊涂,请你原谅他。他以为,只要你不在聂鞅身边,我就能回去。他的生活太简单,所以他不懂得幸福是夺不走的,可以夺走的就不是幸福。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出去的!但是我有个要求,如果我真的将你救出去,请你在聂鞅面前,替他求个情,可以吗?”
闻言,叶落反而笑了。“你为了替他弥补罪过而故意落到樊肇柏手里,是代表你对他也是有感觉的吗?”
“我只是不想有人因为我而遭受任何的不幸,仅此而已。”
叶落释然一笑,只是因为不舒服而有些虚弱。“你放心。我不会怪他的,其实,我早就猜到他对你的感情了。他对我的敌意,我能感觉到。我甚至能猜到他的想法,只是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行动。看来,他对你真的是情深意重,那你呢?”
“先不说这个,你先洗洗吧。其他的事情,等我们都离开这里了再说也不迟。”她转移话题,将叶落推进了浴室。“你洗好了就下来,我在饭厅等你,你知道在哪里吧?”
收到叶落的点头,她便关门出去了。
叶落突然觉得眼前的情况很诡异,她和叶悠盈都落在了樊肇柏手里,但又不像是落到了敌人手里,而像是到这里度假似的。相较于她,叶悠盈更加的镇定自如,好奇怪。而且,聂鞅不是让那么多人守着她吗?她为什么还能出来?
来不及想太多,发烧让脑子发热疼痛。她简单地洗了一下,就到楼下来。
一路畅通无阻,只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走得有些慢。扶着墙,小步小步地挪。快到饭厅的时候,突然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对话。
“你以为,你可以跟我谈条件吗?是你太过白痴,还是我什么时候给了你错误的暗示,嗯?”是樊肇柏的声音,还是那种邪魅而危险的。
叶悠盈的声音马上传来。“我不是跟你谈条件,我也知道我没什么资格跟你谈条件。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再跟自己过不去。你心里真的想这样做吗?这结果真的是你想要的吗?你扪心自问。”
“哈哈,真是可笑。你不会白痴得以为你很懂我吧?”
“我从来没以为我懂你,我要是懂你或许你就不是这个样子了。别人不都说,一个人太过偏执痴狂,是因为没有人懂他。”
“狗屎!”
“我知道,要别人过得不好,首先自己就要过得不好,这是相互的。你要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才能将对方置于逆境,在他过得不好之前,你自己不是已经过了更多不好的时日吗?我不知道你到底为什么对伤害他这件事这么痴狂,但是十几年过去了,你自己不觉得累吗?你试过简简单单地活一天,不去想怎么算计别人吗?你试过轻轻松松地睡一觉,连梦都是暖的柔和的——”
“够了!我不是他,别给我说这些屁话!这在我看来没有任何意义,只觉得可笑!”
“你恼羞成怒,是因为我触到你的痛处了吗?我说的这些,你真的只是觉得可笑吗?可是在我看来,你这样欺骗自己更可笑。只不过是要你放过你自己而已,就这么难吗?你——”
“够了!”一声怒吼之后,是响亮的巴掌声。
叶落差点就要冲出去,但是忍住了,只是挪到离门口更近的地方。对于樊肇柏和叶悠盈之间的气氛,她觉得很奇怪。为什么这不像是被害人与罪犯之间的对话,反倒像是一个温柔的女子在开解自己在乎的人?
响亮的回响之后,两个人很久都没有声音。叶落缓缓地探出视线,想看个究竟。樊肇柏背对着门口,而叶悠盈在他面前几乎被他完全挡住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叶悠盈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知道你不想听这些话,但是我想说,就算你再给我几个耳光我还是要说,除非你封住我的嘴。曾经,我也恨过的,恨聂鞅,恨你。我不明白,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要承受这些。我明明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做过,可是注定得不到好的对待,我欠谁的?有一段时间,我也恨得像要报仇,像要让我不快乐的这些人全都没有好下场,尤其是你。不过,也许是因为我没有这个机会这个能力,所以我的仇恨没有变得痴狂可怕。等有一天我可以离开的时候,我就学着什么都不去想,所有不好的都不想,只感受那些能让我高兴的。然后,我就把恨放下了,做一个简单轻松的人。我想你也可以试试的,别把仇恨当成自己活着的理由,那真的是在糟蹋生命。你难道从来没想过,其实你也可以有一个温柔体贴的老婆,有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一家三口或者更多过着热热闹闹的日子?”
叶悠盈突然移动步子,转过身去,靠近窗前,迎着风。“你知道吗?每次看到别人一家三口一起快快乐乐的,我都好羡慕,好羡慕。有时候看到女孩子在跟男朋友或者老公闹脾气,我就会在心里对自己说,如果我能有一个人那样对我,我绝对不惹他生气难过。我时常在想,虽然我有着不好的过去,可是未来,我会不会也遇到一个爱我的男人。他不需要很出色,也不需要很多钱,但是会很疼我,像宝贝一样。然后,我们会有爱的结晶,日复一日地,过着幸福的日子……”
“够了!”一声怒火十足的吼叫。“看来,我真的要把你这张嘴巴封住才行!”
樊肇柏霍然动作,一把将叶悠盈拉过来。
叶落正要冲出去,却猛地发现,樊肇柏已经完全将她抱在了怀里。她看到的,是他们抱在一起的侧面。两个人紧密贴合,就像情侣一样。
“你要怎么对我都可以,能不能放了她?”叶悠盈还在说。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樊肇柏的手在身侧举起。
就在叶落以为他要打人时,却听到了裂帛的声音。她停住抬起的腿,愣愣地看着那在风里飞起的破碎布片。就在她呆愣的时候,更多的布片飘飞,很快的叶悠盈就全裸在他怀里。
叶落没有冲出去,因为,她没看到叶悠盈的反抗。她越发的觉得,这像是一对情侣在吵架之后又纠缠在一起。在看到樊肇柏吻叶悠盈时的动作,叶落便越发的这样认为。樊肇柏对叶悠盈的吻是温柔的,而不像是对她的时候完全是戏弄和发泄。
当两个人的僵持变成一场活春宫戏,叶落已经不知道该作何感想了。她只能蹑手蹑脚地,沿着来时的路慢慢地挪动。脑子里,迷雾一团一团地飘过来。
就在她走到门口,看到阳光时,她突然身子一震,脑子里倏地掠过一个念头:
为什么她突然觉得,里面那个才是真正的叶悠盈?
樊肇柏曾经说过,他要聂鞅和叶悠盈永远都没办法在一起!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种语气就好像自己喜欢的人要跟别人私奔。在他几十年贫瘠得只剩下仇恨的生命里,那个刻在生命深处的人是不是叶悠盈?种种迹象表明,这是最有可能的一种假设。
自己被虏到法国的时候,樊肇柏也曾差点玷污了她,但那只是被她气到了或者是有意捉弄她,里面的感情成分太少。可刚刚他对叶悠盈截然不同……
叶落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心底硬生生的冒出一股冷气,让四肢冰冷僵硬。看着刺眼的光亮,脑子呈现空白状态。完全不敢去想更多的例证来证实心底的猜测,那个答案太可怕!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叶悠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