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节(1 / 1)

宁雪滢暗暗摇头,没提自己已让秋荷备好了这些,视线一扫面前十个托盘,定格在了一套石榴红裙上,裙缘加了年轻女郎喜欢的荷叶边,也应是长辈们喜欢的样式。

“就这身吧。”

她随意一指,起身走向湢浴,没有被绫罗绸缎吸引太多注意力。

对于她的反应,很快传到了绿萼苑。

卫馠坐在铜镜前,由人绾起高高的发鬟,“知道了,退下吧。”

跪地的侍女躬身离开。

一旁坐在轮椅上的男子看向卫馠,温声提醒道:“你啊,还是花些心思在姑嫂的维系上,那毕竟是长嫂。”

卫馠轻睨一眼,“你可知,长嫂日后是要掌家的!”

若新妇是传闻中不问宅中事的杜絮还好,如今换成宁雪滢,必然是会在掌家上与她有所竞争。

“为夫明白你的难处。”肖遇慕摇着轮椅靠过去,从妆奁里选出一支金钗,插入妻子的髻中,“但有大哥这层关系,还是不好得罪,不如先和和气气地相处一段时日,试探出对方的心性和脾气。”

丈夫说得不无道理,卫馠点点头,拿起大红口脂,重重点涂在唇上。

少顷,她带人走进玉照苑,一眼瞧见立在窗前的女子。

红罗轻绡的佳人,粉面生春颜色好,连泛起愁容时都令人赏心悦目。

难怪长兄在得知娶错妻子后没有失态。

收起眼底的惊艳,卫馠扭着柳腰走上前,拿出了当家嫡女的从容大方,衣衫上的信期绣堪称精湛,被灯光映出飞燕的纹样。

走到窗边,她上下打量,莞尔笑道:“呦,如宁姑娘这般的美人儿,还真是少见。”

瞧见来人,宁雪滢先是一愣,见来人与卫湛有两分相像,再观年纪,心中有了猜测,立即收起烦乱的心绪,盈盈一颔首。

卫馠还礼,让侍从将一摞摞绸缎布帛交给了玉照苑的管事婆子,随后介绍起自己的身份,“小女子是永熹伯府的嫡女卫馠,掌管府中日常大小事,宁姑娘有什么需求,都可与我讲。”

与所猜不差分毫,宁雪滢没有诧异,也没有受宠若惊。

接着,卫馠又道:“昨儿接亲的领头是大哥的近身护卫,名叫青岑,办了糊涂事,已领了责罚,还望宁姑娘海涵。”

该以怎样的心态海涵呢?

宁雪滢扯扯唇角,但事已至此,不得不认了这桩桃花劫。

卫馠接着道:“想必宁姑娘也知自己嫁错,永熹伯府自不会亏待客人,待姑娘冷静后,可先修书两封,分送大同镇和金陵,说明情况,再看令尊和令堂如何抉择。”

女子面上一直带笑,世故老练得超乎年纪所限,却唯独少了姑嫂间该有的亲昵。

适才,宁雪滢已从董妈妈的口中大致了解了府中情况。

家主卫伯爷有一妻两妾,嫡三庶五,眼前这个卫馠是府中唯一的嫡女,早早便招了赘婿,又从生母手中接过了中馈和人事,想来是要在伯府立足顶峰的。

难怪会来“献”殷勤。

宁雪滢不傻,感受得出这份殷勤实则是变相的施威,先发制人,使她日后不得以长媳的身份喧宾夺主。

无声地轻轻嗟呼,宁雪滢对上那双含笑的眼睛,疏冷了语气,可她声音本就清甜,刻意的疏冷也不会显得失礼,反倒透着少女的懵懂,“按理儿,你不是该唤我一声嫂嫂吗?”

话落,卫馠凝住了扬起的嘴角。

恰巧卫湛在这时回到玉照苑,听见妻子的话,他淡淡看向妹妹,“馠姐儿,改口。”

瞧见自家长兄,卫馠多少有些不自在,甚至生出骨子里的惧意。明明是一同长大的亲兄妹,可不知是不是多心,长兄在这一年的阳春时节突发了一场急症,醒来后性子发生了改变,少了一贯的温文谦和,多了寡言矜冷,也更为深谋远虑。

美目流转,卫馠自顾自找起台阶下,“宁姑娘远嫁而来,可能不懂当地的规矩,改口是需要敬过媳妇茶的。”

不等宁雪滢应话,卫湛走过去,嘴角擒笑,温温凉凉,“府中无宾客,关起门来就是自家人,怎地还要行那么多规矩?”

男子风姿挺秀,配以绛色华服,比之平日素雅衣衫,多了三分冶艳,应景于燕尔新婚。

卫馠估摸不出长兄与宁雪莹一夜夫妻后积攒了多少情意,可即便不深,也已板上钉钉,不会有变数,日后他们才是真正的一条心,故而在长兄徐徐靠近之际,她忙笑着改口:“咍,是我呆板了,一家人哪有那么多规矩!”

说着,盈盈一拜,皮肉僵硬地唤道:“大嫂,小妹有礼了。”

宁雪滢自是懂得见好就收,遂令秋荷取来事先备好的见面礼。

原本是要送给尚书府小姑子们的礼品。

季氏人丁兴旺,单单未出阁的小姐就有七人,秋荷向来是个机灵的,已从七份礼品中挑出一对最好的嵌金羊脂玉镯,以应付伯府唯一的嫡小姐。

宁雪滢接过,隔着红布摩挲了几下,猜出是那副镯子,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递给卫馠,“一点儿薄礼,不成敬意,还望哂纳。”

身为贵爵世家的嫡女,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卫馠自是不在意,但碍于长兄在侧,还是伸出双手接了过去,可一入手就知是上等货。

“多谢大嫂。”

收进衣袖,她看向卫湛,寻了个借口先行离开。

卫湛看向妻子提醒道:“你是长媳,不必看任何人脸色。”

宁雪滢扬起漂亮的脸蛋,没有怯懦,反而带着一点点娇蛮,“自然。”

旋即补充道:“无论我是何种身份,都不会去看别人的脸色。”

闻言,卫湛没有不悦,还轻轻勾了勾唇。

寅时三刻,宁雪滢与卫湛并肩走进二进院,峨峨云髻、纤纤倩姿,映入每一个伯府之人的眼中。

卫伯爷远远望上一眼,发出了男才女貌的笑叹。他背手坐到客堂上首,优哉游哉等着儿媳前来。

其余宗亲心思千转。

邓氏也是初见到宁雪滢,在心中感慨,宁嵩人虽粗犷,生出的女儿倒是柔桡婉约。

二公子卫昊伤寒未愈,掩帕轻咳起来,手上的绿松石戒极为打眼,“但愿儿子迎娶舒雯那日,一切顺遂。”

府上给二公子定下的未婚妻是御史大夫的幺女,婚期定在半年后,两人青梅竹马,也算一桩良缘。

听得次子的话,卫伯爷有些不乐意,“阴差阳错,好事多磨,说不定咱们卫氏迎进个宝呢!”

二公子耸肩笑笑,“就怕宁嵩的女儿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诶呦呦娘,轻点轻点!”

邓氏收回揪儿子的手,在小夫妻跨入门槛时,瞬间变回雍容端庄的主母,嘴角翘起恰到好处的笑。

迎着一声声打量的眼睛,宁雪滢不卑不亢地走到董妈妈引她站立的位置,也在用余光打量他们,几番寒暄后,心中不禁赞道,姑苏卫氏的后人,个个好颜色。

曲膝跪在蒲团上,她接过一盏含有粟、枣、脯等配料的茶水,分别递到了公婆面前。

“父亲请喝茶。”

“母亲请喝茶。”

并附赠了自己事先做好的女红。

“好好好。”卫伯爷饮一口茶汤,将绣品塞进袖管,朗笑着抬手,“好孩子,认真听你娘讲几句。”

邓氏抿口茶,循循讲起卫氏家规中最被看重的几条,“家法繁多,为娘就不一一赘述,你先牢记这几点,日后再慢慢掌握。”

宁雪滢一拜,“儿媳牢记母亲叮咛。”

卫湛扶妻子起身,示意她接过母亲给的见面礼。

当裹着红布的见面礼露出小小一角时,在场的宗亲和嫡庶们无不惊讶瞠目。

这份礼物比金银珠宝可贵重得多。

朝廷赐钦差御剑,可上斩佞臣、下斩刁民。

伯府也有祖传的“御剑”,是一把百炼成钢的戒尺,见戒尺如见当家主母,可先“打”后奏。

邓氏将戒尺传给长媳,目的有二。

一来是想弥补伯府迎错亲的过失;二来是在给远嫁的儿媳撑腰,不至于被府中人轻视。

意识到母亲的用意,卫湛稍一颔首,握住妻子持戒尺的手,看向一众嫡子庶出。

卫馠第一个反应过来,却别扭地没有放下身段,被一旁的肖遇慕扯了扯衣袖,才率先回头,“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过来一起拜见长嫂!”

庶子庶女们赶忙弯腰行礼。

二公子卫昊最后一个起身,敷衍施礼,可转瞬侧腰一疼。

卫湛当着所有人的面,握着妻子的手,抽打在了胞弟的身上。

“腰杆硬?”

卫昊磨磨牙,深深鞠躬,暗道长兄下手可真狠。

难怪说夫妻同心,才短短一日,长兄就重新划分了远近亲疏呢。

这招杀鸡儆猴还是有效的,宁雪滢明显感觉到在场的人看她的目光有了变化,带了点敬畏。

她看向丈夫的侧脸,生出了感激之情。

怔愣之际,男人忽然垂眸,与她交汇上视线。

稠黑的凤眸潋滟深邃,映出了她的虚影。

众目睽睽下,宁雪滢慌忙移开眼,朝邓氏福身致谢。

“一家人就别见外了。”邓氏拉过温温软软的小儿媳,忽然有种多出一个女儿的感觉,“你年纪比馠儿还小,日后肩上的责任却是最重的,切记要三思后行,不可冲动行事。”

“儿媳记下了。”

这一刻,宁雪滢如释重负,至少公婆比想象的还要温和宽厚。至于嫡出的小叔和小姑,且行且看吧。

体面是互相的,自己先做到问心无愧就好。

喝过媳妇茶,卫伯爷和几位宗亲同辈一道乘车赶往宫城上值,卫湛还处在婚期,不必上朝。

可坐在詹事府第一把交椅的位置上,哪能得几日清闲,晌午没到,就有詹事丞送来一摞子公牍。

太子年岁未满十六,东宫大事宜皆由卫湛代为定夺。很多朝臣都有了预判,认为太子一旦登基,卫湛会顺势进入内阁,成为下任首辅,位极人臣。

而卫伯爷就任国子监祭酒一职,亦是忙得不可开交,散朝后就匆匆赶往国子监,却与户部尚书季朗坤迎个正面。

宫阙之中,两人你看我我看你,竟是相顾无言。

知晓内情的同僚们佯装无事发生地从二人身边经过,面色各异,内心戏十足。

二人目不斜视,不愿去看那些人的嘴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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