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儿悄声道:“奶奶知道我们太太出身,那可是有名清贵之家,那边老太爷是两榜出身,天子近臣,曾经教导皇子皇孙学业。张家家风更是严谨,跟贾府规矩大有冲突,张家祖上明文规定,男子四十无子方能纳妾,以求子嗣。”
凤姐一嗤:“,这个谁不知道,拣紧要的说。”
平儿一笑:“奶奶也太心急了。”
凤姐咬牙就敲她额首:“小蹄子!”
平儿拿手一挡:“哎呀,别打,我说,说还不行吗。”
凤姐笑吟吟睨着眼睛,嘴边噙笑:“卖关子下场头。”
平儿摸摸额头扁扁嘴,继续道:“两家规矩有这样反差,当然互相看不顺眼,太太初来乍到之时,对我们老爷依红偎绿十分反感。却也谨遵三从四德,忍气认了。后来太太怀孕,老太太不知什么心思,明明房里花红柳绿,竟然又赏赐一名叫琉璃的的用丫头给大老爷,一来就是一两银子姨娘,外带个小丫头,那派头可了不得,见天吩咐厨房煨鸡汤,说是要补身子。太太对老太太有些抵触,却也不得不屈从了。不想肚子里哥儿却出了事。”
平儿言及此处,声音压得更低:“似乎就是老太太新近赏赐那个东西作的怪,听说她在汤药里加了桂圆汤,这在别人估计没什么,合不该我们太太本来体弱,因此动了胎气早产了。结果可想而知了。孩子不足月,胎位不正,太太疼了三天两夜,那血流的吓死人,可怜了七个月一个小子呢,落地满脸青紫色,恁没哭一声。听说大太太哭得死去活来,产点没抹脖子,就此亏了身子,只调养了好几年方才复原。后来才有了咱们姑爷。我就说呢,为何我们姑爷是大房,倒比二房珠大爷小呢。今儿才晓得有这样根苗!”
凤姐把手一戳平儿额首:“知道你聪明!”又皱眉:“我们太太呢,就这样罢了?”
平儿摇头哑笑:“太太只是哭,听说大老爷当时也气急了,下了毒手,亲手轮了板子,当场把那作怪丫头打残了,还是当年姑奶奶说情,让大老爷给老太太留些面子,才没打死留了一口气,大老爷倒地不解恨,命人给她寻了个痨病鬼儿夫家嫁出去了。”
凤姐龇牙吸气:“唉,那丫头是老太太跟前的,这不是活打了老太太面子呢?”
平儿点头:“谁说不是呢,据说,老太太原本就不大喜欢我们大老爷,从此就更是带了子,索性不喜欢了。后来借口给大太太养病,把大老爷打发去了花园子里别居。”
凤姐叹气:“哈,这一住倒生了根了。”
平儿点头:“好在丢了大孙子,老太太也自知理亏,不好明面发作我们太太,却也不十分待见了。也不叫太太管家,后来二太太进门,老太太一门心思抬举二房太太,打压我们太太。二爷出世又被老太太抢了养在跟前,我们太太敢怒不敢言,两下里各怀心病,心照不宣,这些年一直疙疙瘩瘩不和谐,直到最近方才缓和些儿。”
平儿说这伸出两根指头:“起初是老太太主理中馈,两房太太分担府务,二太太分管厨房采买,大太太分管府中收支平衡。据说太太怀了二爷,身子倦怠,我们家这个就乘机点眼药,挤兑我们大太太,幸亏当年姑奶奶贤惠,总在老太太面前替大太太说话。我们太太生了二爷,听说二太太借口大太太要休养,想要接管全部家务,又是姑奶奶说要学习管家理事,把大太太手里家务接手过去,帮着支撑半年,直到大太太康复交还,这才维持两房平分秋色呢。”
凤姐当然知道二房争斗,却不知道还有这些□□。伸手一抚平儿脑门:“好丫头,你倒乖巧,我打听几年也没你打听齐全。”
平儿伸出两根指头一声嗤笑:“还不是这位所赐,所有人都防着我们呢,大房以为我们二房的,二房又当我们大房的,两边不讨好,受得不是气呢,熬了这些年下来,大房地下奴才才慢慢接受我们,把我们当成自己家人,也才偶尔透露一鳞半爪,加上我多方打探,慢慢总结得出这些结论来。奶奶还当人家容易呢!”
凤姐轻挑一摸平儿:“知道平二丫头受苦了,不如奶奶我提拔你做个通房,咱们一起服侍二爷吧?”
平儿闻言涨红了脸,眼眸里冒出火星子,用力把敷子一丢:“奶奶别没正经满口胡吣,拿丫头磨牙,若嫌弃平儿不会巴结服侍要换好的来,就直说,把平儿买了就是了,犯不着这样拿话糟践人。平儿我若生过一星半点私心,叫我不得好死,死了打下畜生道,永世不得超生!”
凤姐进府这些年,从开始的战战兢兢受冷遇,到如今八面玲珑,平儿丫头帮衬可说居功至伟,要比两个大丫头吉祥如意更贴心得力。凤姐舍得吉祥如意,却舍不得平儿呢,连忙殷勤安抚:“瞧你,不兴说个笑话呢,不过说着玩呢,小蹄子就发疯癫,忒小气,没度量!”
平儿眼眸含泪,撅着嘴巴,气呼呼重新换过热水,低头闷声替凤姐搓脚。凤姐知道她恼了,故意撩拨,拿手摸摸捏捏,只到平儿扑哧一笑,主仆这才和谐了。
平儿把凤姐安置在贵妃躺椅上,心里火气也散尽了,把最要紧一句话告诉主子奶奶:“所以,婢子以为,除非奶奶得罪我们太太狠了,否则,太太绝不会给二爷塞人,是提拔这两个,还是顺着二爷主动把夏荷要来,奶奶你还是自己掂量吧。”
提起这茬,凤姐心里就作酸,不由一声叹:“唉......”方要发发牢骚,外面丰儿一声通报:“奶奶,二爷进来了。”
主仆一笑闭了嘴,齐齐微笑看向门口。
回头却说张氏这边亲自送了黛玉迎春回房,实则是不放心黛玉初来乍到,进房时故意落后一步,暗暗拿话交代迎春:“你妹妹来自南方,许多东西不趁手,衣服估计也不合适,凤姐丫头虽然仔细,倒底南北生活习惯有所不同,恐有遗漏疏忽。等下你帮妹妹归置东西,比照你的穿着打扮,细细记下妹妹还缺些什么,明儿列了单子叫你嫂子一并补齐。特别你妹妹身子虚弱,一早一晚着意提醒点加减衣衫,玉儿是你姑母唯一骨血,且别病了才好。记得吩咐三丫头四丫头,还有宝玉珏儿,叫他们旬日多让着点林妹妹,他们虽小些,林妹妹毕竟是远客,又是初来乍到,难免胆怯。”
迎春一一答应点头儿:“母亲放心,女儿省得,定然不会慢待妹妹。”
她娘儿们说话虽小心,却难提放有心人。母女间对话一句不拉叫尾随的鸳鸯鹦哥(紫鹃)听了个真真切切。紫鹃心中很为自己姑娘高兴,大太太是掌家太太,姑娘得了太太庇护,在这贾府就没人敢轻忽了。
鸳鸯有心而来,回去细细禀明了贾母。贾母回头再看贾敏来信,直觉字字玑珠。那手就有些颤抖起来:“敏丫头,你的眼神比娘好啊!”
原来贾敏给贾母之信,并非全为托孤,信中贾敏以一个旁观身份最后一次劝说母亲,不要再跟大哥大嫂较劲儿,没有那个母亲能够真正战胜儿女。
贾敏在信中告诉贾母,以自己幼年跟大嫂接触,大嫂虽然嘴不饶人,喜欢直抒己见,带人也有些清冷,与贾府之人格格不入。其实不过因为各自受到教养不同,生活环境不同,看事情的角度不同。实则,张氏待人真诚,不会两面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