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福和李固说起这事来,李固唔了一声,说:“这些是非与我们不相干,你不要搅进去就行。”
“我又不是傻子,当然不会往前凑。”
阿福躺下来了还在琢磨这事儿,越想越觉得这件事不简单。
“这传言一环扣一环,嗳,你想想,先是说王美人的身世,那是乱臣贼子和贱籍娼女所生的孩子,根不正苗歪,出身已经这样糟,当年入宫又争宠相嫉,让人觉得她果然品行不佳,就算与王美人没仇怨不相识的人,听到这样的话,也难免对她心生恶感。再加上最后一下子……”
而且,这传言并不全是谣言,就算是,王美人也无法证明,她真的不是王滨和一个娼女的私生女吗?谁能证明她不是?她又的确在宫中消失了许久……这传言最厉害的地方就是让你一听就觉得这事似是而非,再细想又觉得大有道理。就算你说那是假的,是谣传,你又有什么证据来推翻?
散布谣言的人,心思缜密布局严谨,出手就是必杀招数,实在不容小觑。虽然现在针对的是王美人,可是如果这样的人成了自家仇人,和这样的人为敌作对,想想都让人觉得有点
李固轻声笑:“听听,你是不是想替王美人出头,把散布谣言的人揪出来?”
“我又没疯没傻。”阿福抱着他一条胳膊,笑咪咪的说:“王美人现在焦头烂额,八成是没空来找我们麻烦,让她烦她的去吧,越烦越好。”
帐子是沉沉的赭色,但是被烛光一照,帐子里头是一种柔和的茶色。
打更声在夜的寂静中远远传来,夜色如浓墨。
“明天多半还会下雨,要是那样你就别出城了。”
“我知道……”
李誉嗯嗯呀呀两声,阿福把他抱起来,他并没醒。把尿布换过,没再把他放回摇床里,就卧在两个人中间。小孩子身上的奶香味儿浓浓的甜甜的,比什么熏香味儿都好闻。
李固觉得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下来。
他也会觉得迷惘,做一件事的之前之后,他会问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他该不该做?
阿福重新躺下,李固的手绕过儿子,搭在她的腰上。
他现在不迷惑了,也许夜间的安静让白天繁杂的心绪也沉淀下来。
他现在不是自己幼时憧憬向往的那种人——君子端方,清素洁白。
完全不一样。
可是他心里很踏实。
阿福含含糊糊的说了声:“睡吧。”
一场秋雨之后,黄叶落了一地,夏天去的那样快,一夜之间就远了,即使原来在抱怨夏天太热太长的人,也觉得季节的变换快得让人来不及抓住夏天的尾巴。
可是季节变凉了,流言并没变凉。宫里面,权臣勋贵之家,倒是没流传到民间。皇帝的寿辰时阿福又带着儿子随李固进了一次宫,这次寿辰并没大办,也没有受群臣磕头,各郡各州千里迢迢运送来的寿礼,皇帝拣并不贵重的收下,其他的都归置给户部。近臣们的礼一样也没收。
不过,阿福他们算是儿子,儿媳,不算臣子。
阿福送的是一副绣图,赶了快半个月赶出来的。李固请一位大家画的繁河山溪图,然后阿福亲自动手,将这副图原样描在丝绢上,绣成一副大图,长七尺,阔五尺。李固心疼的要死,说可以找旁人绣。阿福只是笑:“没关系,这种东西不难绣。比如那片大水,那都不是绣的,是飞线界上去的,你摸着了么?很光滑吧……”看起来就是一片亮亮的深浅浮涌的水光。
阿福拉着李固的手轻轻触着绢图的丝面。山峦的纹理,河水的流纹。李固的手指轻轻发抖。
他虽然请人画了画,可是画上的山是什么样,水是什么样,树是什么样,他此时方知。
阿福发觉他在颤抖,先是有些奇怪,随即明白过来原因。
她微微心疼,手环着他的腰,贴在他在背上,轻声说:“赶明儿咱们绣幅更大的,比这还大,上面什么都有,比这单是山水的好多了。”
“别,做这些太费眼了。”李固的手指尖弯曲过来,抚摸她这些天拈针刺绣的手指。指尖那里变的硬硬的。
“我也可以请人做木雕石刻……一样能感觉到的。”
“嗯。”
这副绣好的繁河山溪图,李固都舍不得送进宫做寿礼了。
他又轻轻抚摸了一会儿,站直身说:“收起来吧。”
刘润走过来,他望着那平摊着的绢画,山川奇秀,水烟澹澹,这绣成的绢画,似乎比那纸画……嗯,有很大不同。虽然还是那张画,可是画在纸上让人觉得只是一张画,纵然好,却也不是没有见过。这绣完之后,水却象是会流动一样,山与树与溪中间层次分明,就象,要从纸上站立起来——让人觉得远近错落如此生动鲜活。
是的,这画一下子变得立体了。
刘润对琴棋书画这些东西不过是略知皮毛,他下狠心去钻研的只是家传医术。可是即使如此,他还是一眼看出这张绣画不同来。
难道只是纸画与绣画的区别吗?
不,不是的。
刘润不是没见过绣屏绣画,可是全不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