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俗,礼法,道德,这些衡量一个人存在于这世间最基本的准则底线,妖妖不懂,她甚至便连分辨对错,善恶也仅仅是依赖于她的主观意识,这不能不说是妖妖的悲哀,可且先不论这般的妖妖是否适合挣扎生存于这种阴暗险恶的世间之中,便是退一万步而言,不正也是世间人心的险恶造就了现如今的妖妖?
妖妖是张宏救下且收留的,自然,对于妖妖的遭遇张宏知之甚详,他知道这个被亲人当作畜生一般驯养了五年的小女孩儿妖妖对这世间有着多大的怨恨仇意,所以他从来都不敢妄图去触摸妖妖的内心底线,只是最终选择了放任妖妖的成长,这半年来,张宏从不曾试图将他的处世理论强加在这妖妖身上,也丝毫未曾改变过妖妖本质的野性,他很想看看这个有着天纵之资的小女孩儿在长大成人之后会是怎样的惊艳,会为这世间带来怎样的惊喜。
毫无疑问,妖妖的底线除了兄长常霸便是阿娘与张宏,因此这个习惯以小兽姿态守护着她所最为重要之人的妖妖,不能允许有人试图伤害,或是已经伤害到了所有她所在意的人。这半年中,因张宏之事,妖妖有过几次令张宏惊骇,范慎惊艳的举动,其中犹以那次王公公指派范门对张宏府上行刺后,妖妖带着常霸险些拆了范门那处别院为甚。
不说范门世子范慎本就随在张宏身旁做事,便仅仅是以范门在京中的盛名,怕也不是一般人敢随意招惹,可妖妖非但不曾顾及范慎,更是似乎根本未将范门放在眼中!她那日所行之事几乎让范门名声扫地的同时也给张宏带来许多不小的麻烦,所以当时便连张宏对于妖妖也是惊骇也是无奈。而也由此事,更能看出妖妖心中无所忌惮的野性,故而,这才有在张宏又遇刺杀并且险些身亡时,急忙先叮嘱妖妖切不可妄动一事。
任由妖妖靠在身上,张宏看着身旁这个一袭红衣的妖妖,伸手将她揽在了怀中,自然,张宏能够察觉到妖妖面上的不满以及些许委屈,而也正是这些不满才更让张宏心中慎重,故而将妖妖抱在怀中时,张宏忍不住再道:“此次你须听我之言,切不可妄图要为我报仇。”
妖妖有些不甘,但在她看见张宏已然轻皱了眉,她倒也只能轻轻点头。
这才松开眉目,凝望这散发着妖异之姿的妖妖,张宏当然能够预见到这堪称妖孽的妖妖在她成人后将会是何等的媚惑苍生。
“我知道你想要保护我,可现在不行,你要再长大些。”迎着妖妖那张精致小脸上明亮的瞳孔,张宏微微一笑,也不管她是否明白他的话,却是径自又指向了方才妖妖所翻看的文案:“能看懂几分?”
“大致都能看懂。”本以为只是孩童心性而翻看那些文案的妖妖,给出了一个令张宏连笑不已,高不危惊骇欲绝的答案。
“那这几日你便先随着不危处理那些事吧,想来你在府上日日粘在阿娘身旁也是无趣。”看不出张宏深沉的意味,只是在他将那些机要之事交给这仅仅不到十岁的小女孩时,便连高不危也是深觉是不是大人被刺客伤到了头脑?
可很显然,张宏很认真,在他松开揽着妖妖的手后,妖妖点头径自又向那案前走去,只是留下满面惊愕的高不危怔怔而看着她那幼小单薄的身影。
妖妖有多大潜力张宏很清楚,所以他并没有为高不危解释一些什么话来,只是在妖妖步到案前后,张宏这才复又与高不危去言那三位少爷之事:“依你之见,他三人会不会仅仅是以此言为脱身之计?
高不危微顿,显然是未能从先前大人那番言语中摆脱惊愕,但在张宏说罢,他却也随即一肃容颜,向着张宏言道:“不排除这种可能,但这几日不危都是依着大人吩咐将那三位公子分别囚禁,若说他三人乃是串通绝无可能,所以不危断定,至少那位郑公子大人是可以放心用的。”
放心用?张宏轻嗤,他当然知道即便现下的郑公子是可以放心用,但在日后这位郑公子真正坐上了家主之位时也定然会记起今日之耻,那个时候他还会不会继续甘愿被张宏所控制倒也确实是个未知之数。
不过,就眼下而言,日后之事乃是张宏不会考虑的,他只要在太平公主与平王李隆基之间的争斗发生时能有这三位公子的从中居测便好,故而这个险确实有让张宏去承担的理由。
无论如何,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然都不是先前张宏所能料到的,其实在此之前对于那三位公子设计陷害叶天,几乎累玉儿遭受那等奇耻大辱等等这些行为,都让张宏决意要取这三人性命。而之所以后来又存心要利用这三人,在那时张宏也是以为就这三位公子出身的高贵而言,他三人是根本不可能甘心成为张宏的一条狗,所以出现眼下这种情况,的的确确是出乎了张宏的意料。
显然,有些人活着要比死了更有价值,更能解恨,况且便就这般轻易取了这三人的性命也实在是便宜了些。
故而,张宏沉吟一番,尔后向高不危言道:“此事便交给你去办,你再观察几日若是确定可行,便放那三位公子回府吧,不要担心放虎归山必受其害,仅仅是他三人,掀不起太大风浪。”
张宏话落,高不危点头,却是神情有些古怪,稍为犹豫后,高不危开口言道:“如此,还望大人这便去趟公主府罢。”迎着张宏疑惑的神情,高不危眉目间颇为不自然:“想必大人还不曾知晓,因大人险些身亡一事叫太平公主殿下大怒全然,这会儿怕是大人再不露面,那王氏三家怕是即便不至于在京中除名,也远远不会再有大人预期的那般价值。”
究竟太平公主是以何种雷霆手段来对付那王氏三家?张宏自然不知,其实这几日来他由平王李隆基口中已然是知道太平公主正在扫清那些京中曾经试图加害于他的人,可在此之前张宏也仅仅是以为这只是太平公主的一个姿态,毕竟,在张宏眼中,太平公主实在没有理由因为他这样一个少年而在京中掀起波涛。
可眼下,太平公主似乎不仅仅只有一个姿态,她确实是已然着手对付那些人了,这让张宏在倍感不解的同时也不禁连声暗叹他居然已得太平公主如此重视。
高不危说完后,张宏思量片刻,这几日一直都在平王府的他其实一直都知道太平公主也一直关注着他,那在他现下已是伤势痊愈后似乎也真的有必要到往太平公主一趟,无论是为了他的那些布置又或是为了安太平公主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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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宏在考虑着有必要到往太平公主府时,太平公主已是断定了张宏今日必来,早在张宏由平王府回往自家府上时她便得知了此消息,故而在堪堪打发走岑羲,崔缇等人之后,太平公主便仅仅是留下了王公公一人在殿中。
岑羲等人的来意很明显,是为了劝阻太平公主现下这般针对京中许多权贵的手段。因那少年张宏遇刺险些身亡一事,太平公主府的动静不可谓不大,几乎所有先前有意欲对那少年行不利之事的人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牵连,这是令岑羲等人惊骇而始终未能想明白的,他们根本不理解为何一向睿智沉稳的太平公主殿下为何在因这少年事上而显得如此冲动,毕竟此次太平公主所针对的人几乎囊括了那夜曾在依凤阁中的所有权贵。而也由此事,更能让所有人能够看出那贫寒出身的少年在京中所树强敌实在是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程度。
看着岑羲那些人无奈而退了出去,太平公主那张绝世容颜之上浮现了一抹不屑的玩味,她决意要做的事,又岂是岑羲那等人所能劝阻?
“说说看,王氏三家有些怎样的反映?”把玩着手中暖酒,太平公主那白皙修长的玉指宛如游龙。
站在太平公主一侧的王公公依旧是那般不宠不惊的立在那处,即便他现下正在做的事是针对他自己的人:“如殿下所料那般,这三家现下都是慌作了一团,四处联络交好世家试图向殿下求情时倒也确实显现出了几分他们真正的实力。”
看不出太平公主的意味,只是好象即便她面前之人乃是王公公,太平公主那双摄人心魄的凤眼中也依然是奚落且嘲讽着:“现下可是知道,你平日里所控制的那些世家究竟对你献出了几分忠诚,他们哪一个不是阳奉阴违?”
王公公嘴角抽了抽,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有着太多阴寒的味道:“奴婢实在不曾想到,这么多年不曾用他们,却叫他们一个个都长硬了翅膀。”顿了顿,王公公叹息再道:“不过殿下放心,若是您执意如此,奴婢依然可以叫他们几日之内冰消瓦解。”
“不要那么自信。”很奇怪这一句不太自信的话是由这一向自负异常的太平公主口中说出:“此事暂且先放着,等张宏来后由他决定。”凤目轻转,太平公主顾盼留离间,却是斜躺软卧,正面看着王公公那张苍老的脸:“听说范善将江南来的草莽刺客诛杀了个干净?”
“是。”王公公简单应道,他对于范善那些举动能理解,但不接受。理解是因那些刺客毕竟险些要了他独子的性命,不接受却是因范善竟然事先未与他言过。
不过很显然,对于范善太平公主是欣赏的,在她轻笑之时神情下不掩赞叹:“他做的不错,便是本宫也不敢相信,以他一人竟能独创十人,看来这所谓的红鞋子在江南是越来越不成气候了。”
“殿下,您不要轻视那江南的红鞋子,据奴婢近来得闻,最近江南有一青楼女子剑术非凡,单单是手中那把长剑在哀痛手中舞起时便不知吸引了多少江南才俊。”王公公面无人色,草莽之事也好,朝廷之事也罢,在他与太平公主的眼中,都是休戚相关的:“虽说她是用剑,那些刺客是使刀,但奴婢却知,那女子应是红鞋子主事之人。”
“一个女子如何驾驭那些凶蛮之人?”太平公主不可置否,玉指随意而剥开一枚果物时,从容再言:“京中这些事处理罢,便令江南那处将这所谓的红鞋子连根拔起罢,那些只贪银物之人竟敢欺到本宫眼下,实在可恶。”
王公公未有色变,掌握着大唐七分权势的他二人自然不曾将那所谓的刺客组织放在眼中,而也是在他刚要应下时,太平公主却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来,未等他应诺,便复又再道:“还是算了,料想张宏今日前来也定会趁此时机前往江南,既是如此,那些欲要取他性命的刺客还是交由他来处置罢。”
从头到尾,太平公主的言语都显得十分随意,便就好似以张宏这等少年到江南之后对付那红鞋子定是不费吹灰之力一般。
王公公不曾因太平公主这话而去嗤鼻那少年有如何能耐去与红鞋子中的刺客作对,他知道既是太平公主说出来了,那在那少年下江南时太平公主定会暗中派不少相护于他。
不出太平公主所料,在她与王公公如此自然说着这些话时,殿外的边令城果然求见,言道张宏觐见。
于是,太平公主展颜微笑,示意王公公退下罢,却见张宏已然是微微垂着头而谨慎由殿外步入其中。
有几日未曾再见到这少年,太平公主这时再看着张宏那少年时,却是忽然觉察到自这少年身上除了她以往所习惯的谨慎卑微以及从容自然外,倒更是多了一些她以前未曾见过的张扬决然之意味,不过很快,她便随即释然。
怕是任何一个刚刚遭遇刺杀险些身死的人都会如此罢?
张宏垂首而步至太平公主座下殿中,只是显得卑微而向太平公主见礼时,心中犹自惊惧着先前与王公公那高深莫测之人错身而过时的场景,他根本不能理解王公公向他一瞥时嘴角所存的那抹弧度。
“见过公主殿下,望殿下能宽恕小可这几日未曾亲来公主府上以谢殿下岁末赏赐。”张宏的声音不高,但却彰显得着十足的诚意,逢场作戏对于张宏这有着两世人生之人来说,确实不是一件太难的事情。
太平公主失声而笑了出来,不知是因张宏的即便险些身死也还记得谢赏,还是因张宏此时的谨慎诚恳。而也在太平公主轻颤而娇笑时,却是一拂衣袖径自起身而走向张宏,她对这少年是越来越好奇,且也深觉有趣了。
“伤势可曾痊愈?未有大碍了罢?”开口问着,太平公主的眼睛却是由张宏身上处处打量不已。
张宏抬头,迎着太平公主那双美目,这时的他显得不再卑微,刚刚险死还生的他的确有太多的感慨,所以他很清楚无论卑微也好,张狂也罢,该来的总会来。
“劳公主殿下费心,小可现下已然是无事了。”说着,张宏复再恭身,又道:“尚不曾感谢公主殿下为小可之事而追查真凶。”
摆了摆手,太平公主却径自伸手牵着了张宏,不曾去看张宏面上的愕然,只是随即将张宏牵到一旁座位示意张宏坐了下去后,太平公主这才开口:“你知道,本宫只是为你减少些敌人,可至于真凶一事,倒是连本宫也不敢断定究竟是何人雇人行刺于你。”顿了顿,像是察觉到张宏的惶恐,太平公主轻笑:“如何?你可知究竟是何人欲取你性命?”
太平公主的手依然牵着张宏,这不能不让张宏惶恐。而也因太平公主的这一番话却是让张宏明白她的意思,其实太平公主不可能不考虑到雇佣刺客之人极有可能乃是皇商李家,可偏偏这些时日来太平公主所有的举动都未曾有针对李家的,这其中的深意自然能让张宏想到便是以太平公主的权势也不能轻易开罪皇商李家身后之人,便是陇西李氏。
只是张宏不能确定的是,究竟是太平公主不敢开罪,亦或是不想开罪?简单说来,张宏其实也在怀疑那皇商李家与太平公主是不是有些牵连。
毕竟,王公公可以有一个皇商黄贾仁,那太平公主自然也可以有一个皇商李顺。
“公主殿下都不能知晓,小可又怎能得知。”张宏口吐此言,实乃诛心之言,但见太平公主并无不快,反而依旧微笑着坐在了他身旁时,张宏接着言道:“不过想来也不会是王氏等三家府上,他们理应不敢违背公主殿下的意思。”
终于,太平公主松开了张宏的手,却是反而亲自为张宏倒了杯暖茶,在她伸手递在张宏微颤的手上时,太平公主再道:“自然不可能是他们,本宫如此做不过也是要他们收敛一些罢了。”说着如此之言,其实太平公主心中也是疑惑不已,由张宏那一夜为救玉儿而有的行事手段中可以看得出,对于敌人,这少年根本不会心慈手软,可此时由张宏的话中却也让太平公主听出来,似乎张宏是为王氏三家开脱?
捧着由太平公主手中接过来的暖茶,张宏当然知道太平公主的一些心意,但他却从不曾言明,也根本不会表露出些什么来。轻饮了暖茶,张宏依旧捧着:“多谢公主殿下美意,只是他们毕竟乃是针对小可,小可倒也不敢为公主殿下多添麻烦。况且,这几日小可应要离京前往江南,他们即便是再有心,也始终鞭长莫及。”
真的仅仅如你所言是不想为本宫增添这么一些微不足道的麻烦?还是以你的傲气不容许本宫插手来对付你的敌人?
太平公主笑而不言,却是看着张宏第二口将暖茶一饮而尽:“好,那便等你由江南回来好再说。”顿了顿,似是想起张宏要前往江南一事,太平公主继续言道:“还有一事,你要前往江南之事本宫已与皇帝兄长言过,介时他会赐你一道望风使令牌,江南一道上至总督下到知府都可任你调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