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夏国若是自顾不暇呢?据说夏国安西军司正在剿灭罗斯叛乱,抽不出手来,要不然,他们早就该出兵了,不会只是这么不疼不痒地透过蜀中来帮我们。”陈东说着,摇了摇头,又道,“再说,我们管夏国那边想什么?这是我大宋的事情,我们做好了,外人自然无隙可乘。我们自己做得不好,才落到看别人家的脸色!”他语气中有不快之意。
曹良史听着,点点头,叹道:“兹事体大,所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我等既以‘尊天子不奉乱命’为号,遥奉圣人,那正统名分最为重要不过。若与襄阳谈和,只怕和议一成,人心先散了大半。蔡京、曹迪那边占据了大义名分,只待眼前难关一过,再回过头来收拾我等,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了。”他顿了一顿,沉痛道,“少阳,你莫忘了侯雄飞的案子,奸贼是怎么对付我们的。”
“我记得的,”陈东深深吸了口气,他眼中透出浓浓的恨意,回想起当初因揭帖案子潜逃出京,在路途上被搜船的官差淋了一头尿水的时候,切齿道,“冰炭不同炉,正邪不两立。”
曹良史松了口气,陈东又道:“辽国大军来势汹汹,邓素既然责以大义,我们也不便置若罔闻。襄阳若要与我们联兵,须有个条件,大义名分不可混淆,赵杞去皇帝尊号自称宋王,并对天盟誓,若圣人返国则将奉还大位,不可行篡逆之事。”他一字一句,说的极为坚定,“你看如何?”所谓漫天要价,就地还钱。这个条件是赵杞几乎不可能答应的,若是能答应的话,陈东即便尊赵杞为王,也不会失去大义名分。当然,假若赵柯一直困顿于辽国,甚至身死,那国祚自然为赵杞所有,这是后话,天下人也说不出什么不是来。
“好!”曹良史击掌道,如此一来,既不失大义名分,又不落人“不顾大局”的口实,赵杞那边若是不愿,反而成了恋栈皇位了。曹良史思索片刻,又道:“有了大义名分,还要防奸贼不顾廉耻,以兵力压服我等。现在保义、镇国、横海三军加起来,精兵不过两万余人。而赵杞和奸党已得西京、河东、东南三大行营,精兵不下二三十万。刘延庆先逗挠不进,后丢失襄阳,如此庸将,再让他执掌东南行营,只能误了军国大事。两边若要联为一家,须得分襄阳的兵权,撤换刘延庆东南行营都部署帅位,易之以岳鹏举。”
“岳鹏举?”
曹良史见陈东的眉头皱起,沉吟不答,低声道:“统兵大将,赵元直乃夏国之将,韩世忠为侯焕寅所用,我们除了岳鹏举之外,再无他人可以依靠了。”他语气有些遗憾,“可惜,社中诸多后辈投身军中,但都未成大器,大都只是指挥、都头。保义军中,除了元直,没有能独当一面之人。”
“军中后辈......”陈东低声重复道,当初他也曾安排士子投入镇国军,要么被岳飞收为己用,要么被迫退出。在理社众臣眼中,唯有保义军乃是真正靠得住的,士子们也大都愿在赵行德麾下干事。然而,赵行德并没有刻意培植羽翼,但他允文允武,军中的士子们极为心折,更因军中讲道,不少士子以元直门下弟子自居。若以此论,赵行德亦可算是门生众多。可赵行德偏偏已经出仕夏国。真正追究起来,他若是背夏投宋,反而成了贰臣。陈东叹了口气,一拳砸在窗台上,“若不是当年揭帖之案迫得元直远走关西,何至于如此!”他恨恨道:“奸党误国!”
“唉——”曹良史叹道,“可惜了,元直。”
二人声音不大,却惊起停留在屋檐上几只乌鸦,扑棱棱飞向远方。
............
鄂州官学中,诸多士子奔走相告,廪生们原本想打算去兵部和礼部上书请愿,驱赶进驻州学的大兵,但旋即得知领兵将领乃大家仰慕已久的赵元直,诸廪生顿时改了主意。赵行德每到一地,必定传道解惑,且有教无类,众士子久闻大名,平常只恨没有机缘听而已。
“剑,剑呢?”阮中度急得满头大汗,抬头问道,“张兄,鲍兄,见着我的剑没有?”
赵行德文武双全,众士子思量,若要去军中听他讲道,最好要挂口剑做做样子。剑为君子器,佩之可也。阮中度从前也曾买过一口剑,可多久没舞过,早已不知丢到何处。
“阮步兵,可不准如此冤枉好人。”张为舟笑道,他对着铜盆水面整了整冠带,“再说了,你那口剑就算找到,也肯定锈得不成样子,待慢慢磨光,天都亮了。”他看了看外面天色已晚,日近黄昏,正是传说中赵元直讲道的时间。张为舟站起身来,招呼同窗鲍光。
“等等,”见二人施施然出门而去,阮中度忙叫道,“等等。”见张鲍二人走在前面,也不停下脚步,阮中度不由叹道,“两个忘恩负义的家伙,若非我死活劝你们留下来进学,怎能有听赵先生讲道的机会。”他发了几句牢骚,不由加快脚步,追赶上去。
月出东山,百鸟归林,蛰虫鸣唱。赵行德跪坐在几案前,望着下面翘首以盼的州学士子。保义军中有不少士子,也有些军官向学。但这一回飞兵援鄂所带的骑兵大都不好此道,因此,坐下听讲的大多是鄂州的廪生。
赵行德清了清嗓子,这一夜先讲的是孟子。他眼神隐隐透出湛然,声音带着些沙哑。
“何以为义?易乾文言,义者,利之和也。先贤亦论曰,义者,宜也。明是非,立可否,谓之义。义何以为宜,何以能为利之和也?遍观夫妇之义,朋友之义,君臣之义。我等皆凡夫俗子,各怀自利之心,唯以义为刀,能从中裁断利益,使各得所宜。此乃义之本意也。孟子所谓舍生而取义,乃取其所宜,直道而行。然则,义有大小,若两相权衡,当舍小义而全大义,正是‘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道理所言。”
赵行德缓缓引述历代诸名家的注释评论,并没有故作炫目之论,然后引述当世人物,讲解“舍身取义”的要旨。所谓“高者必以下为基”,他博闻广识,又不拘泥与前人之论。宋儒最重孟子,这段文章乃是州学士子极为纯熟的,仍听得津津有味。当赵行德讲到张炳死于狱中,众士子宛如亲历,当即便有人扼腕垂泪。二十多个州学廪生静静听着,直到讲解告一段落,方才有人提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