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凡看了看手里的介绍信,竟然撇撇嘴,满脸嫌弃地说道,“其实我也没有说一定要去报名,虽然江南大学也还行,可终究只是个函授部,……哎,算了算了,既然介绍信都开好了,那我就去看看吧。”
然后在张文良手伸过来之前,陈凡迅速侧身,将纸重新折好揣进裤兜,拍拍屁股潇洒走进大队部。
后面一群人面面相觑,一时间竟然分辨不出来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难道他赖在卢家湾不走,是想被推荐去上大学?可是卢家湾有推荐名额吗?
众人面面相觑,咱都不知道啊!
……
陈凡终究还是没回知青院,在广播室睡了个午觉醒酒,还来不及走,便被杨书记、张队长他们拉着一起上了大堤。
一行人顺着大堤往北走,眼睛都盯着不远处的滔滔河水。
陈凡看向河对岸,眉头微微皱起,“这个河面有多宽?”
张文良随意看了一眼,说道,“这里是中段,算是最宽的位置之一,去年水利所的人还测量过,568米,比进水口620米窄了一点。”
他说着指向最前方,“前面拐弯的地方,就1队和12队那里还要更宽,好像是598米吧,还是589米,记不清了。不过你们6队那一段就比较窄,只有400多、不到500米。”
旁边肖烈文将双手背在身后,手里还攥着烟杆,轻声说道,“这条河也算是长江的一条支流,在9队那里有条岔口,河流宽度和这里差不多,可以直通长江,然后再顺着江水,直达云湖和孤峰县城,只是比起走陆路,要绕一个大圈。”
他说着将烟杆拿到身前,一边装填烟丝,一边说道,“像这样的河流,在孤峰县还有3条,每条都分出两三条分流,分流河就窄了些,只有一两百米。
这些个支流、分流,再加上长江干流,都是重点监测对象,每年发大水的时候,孤峰县可以说是泡在水里面,危机四伏,所有河流两岸的社员都要上堤执勤,一点都不能疏忽大意。
要不然,一个地方决口,源源不断的水灌进来,淹的可不是一小片,而是整个公社,甚至是几个相连的公社,到那个时候,个个都要变王八。”
张文良早已经醒了酒,他摘下草帽抹了把汗,也不戴回去,直接拿着扇风,一边往前走,一边说道,“一里地一个棚,民兵连是主力,但是只靠民兵也不够,一个棚里面最少要2个组轮换,一组值白班一组值夜班,一组3个人,那一个哨棚就要安排6个人,整个大堤围半圈、足足有一百多里,少说也要安排7、800人上堤值守。
哨棚年年建、年年拆,前段时间忙双抢,这两天又在建小水塔、埋水管,还没来得及建哨棚,还好今天上午小水塔已经完工封顶,下午歇半天,明天一天时间,必须要把哨棚建好,后天我才好去县里卖鸭子。”
陈凡刚想问为什么不建永固哨棚,他记得小时候上河堤,看到的都是砖瓦房建成的永固哨棚。
可是想到整个卢家湾都没有几间砖瓦房,便不说话了。至于说用土坯砖建,河边湿气太重,估计要不了几年就要变危房,性价比太低,自然不可取。
叶树宝将衬衫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的白汗衫,他也拿着草帽疯狂扇风,“就几张草席一围,再搞点稻草抹点泥浆搭个屋顶,又不费时候。倒是我看这鬼天气热得古怪,搞不好估计要变天,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下暴雨。”
陈凡扶了扶斗笠的帽檐,抬头望天,心里默默盘算,“今天晚上估计有场大暴雨,明天晴天,不影响施工。”
所有人都转身看着他,杨书记满脸古怪,“怎么滴,你还是钦天监出来的,能夜观星象日观云霞?”
陈凡压下帽檐,满脸淡然地说道,“这有什么难测的,从双抢开始,卢家湾就差不多是一个星期一场暴雨,每次都是晚上10点到12点下,凌晨4、5点钟结束,只有一次是在下午下了两个小时。
今天这天气就跟前几次下暴雨一模一样,要是今天晚上没雨,那才叫奇了怪了。”
众人满脸无语,调头就往前走。
还以为他能掐会算呢,结果就这?!
陈凡却很开心,晚上下大雨,肯定会降温,今晚又可以睡个好觉。
往前走了一段,肖烈文突然说道,“不行,今天晚上必须要安排人上堤值守。”
陈凡顿时一愣,这么着急的吗?
晚上下大暴雨呢!
这时杨书记和张队长也反应过来,停下脚步走到河边,望着河水出神。
张文良也不扇风了,将草帽戴在头上,一手叉腰,一手指着脚底下不远处的河水说道,“这个水位已经很高了,距离堤面只有10米左右,如果今天晚上的雨量很大,水位肯定会上涨。”
“不止。”
叶树宝紧皱着眉头说道,“我们这里是中游,要是前两天上游下了暴雨,水位上涨,肯定会冲过来,到时候水位上涨太快,而且流速很高,弄不好会出事。”
几个领导一合计,果断决定将上堤时间提前。
可是现在连哨棚都没有,怎么办?
杨书记经验丰富,老神在在地搞指挥,“老张,你现在回大队部,亲自用大喇叭喊话,让每个小队派人把哨所建起来。记得提醒他们,今天晚上可能会有大暴雨,用料扎实一点,要是材料还没准备好的,就用防水布搭棚子,但必须要有人值守。”
张队长点点头,话不多说,转身就往回走。
杨书记又看向叶树宝,“今天第一天上堤,又搞得这么仓促,你去通知一下各个小队,给上堤的人搞两个硬菜犒劳一下,账算在大队头上。”
叶树宝点点头,却没有立刻离开,“我先跟着看一遍,待会儿回去了再通知。”
杨书记“嗯”了一声,也不多说,转身继续往前走。
陈凡跟在他们后面,正想着自己能干点什么?难道继续写报道?
然后一抬头,就看见前方河水里面,七八个小孩正在滚滚河水里扑腾,岸上还有几个坐在水边嘻嘻哈哈地泼水。
一看这场面,他当即准备喊话。
可没等他喊出声,就听见肖烈文扯着嗓子喊道,“都上来,说你们游泳的,谁让你们下水的?都给老子滚上来。”
声音远远传开,那群小孩也不敢调皮,乖乖地往岸边游去,本来就在岸边的,也赤条条地上了大堤。
陈凡看着还在水里的那几个,不禁加快脚步,随时准备下去救人。
可是过了几秒,他眼里不禁满是好奇。这几个小孩儿可以啊,在水里跟泥鳅似的,一个猛子就能扎十几米,没几下功夫,所有人都上了岸。
不愧是水边长大的娃儿。
可是夸归夸,该揍还是得揍。
杨书记一马当先,大步流星往前跑,不一会儿到了这群孩子面前,二话不说抬脚就踢,一个、两个、三个……
这些孩子挨了揍,却也不哭,只是倔强地挺着小丁丁,嘴巴噘得老高。
杨书记一看他们还不服,又是每个屁股一巴掌,“都滚回家去,再敢到堤上来,我把你们腿子打断。滚。”
几个孩子当即撅着屁股便嘻嘻哈哈地往下面的村子跑去。
张文良似乎习以为常,脸色带着几分复杂,对着陈凡轻声说道,“卢家湾的孩子,绝大部分都会水,可是老话说,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人,……”
他转头望着滚滚河水,“就这条河里,以前每年都会夺走一两个孩子,老人说是水鬼找人替死脱身,上一任书记不信邪,有一年就强制要求整个夏天孩子不许上堤,果然那一年就没有死人。后来卢家湾就有了个规矩,7、8、9三个月,小孩子不许上堤,这里又是4队,所以杨书记才这么生气。”
陈凡顿时恍然,杨书记就是4队的,自己队里的人不守规矩,不仅面子无光,更重要的是会有很大的安全隐患,生气也很自然。
他沉吟两秒,好奇地问道,“那为什么只限3个月,不干脆禁止小孩子下水呢?”
张文良笑了笑,对着他说道,“那也不行啊,我们这里水多,到处都是河、湖、沟,不管是为了打渔,还是上堤值守,不会水怎么行?再说了,这人总有个万一,万一要是走路掉到水里,你不会水,旁边又没有人,难道就等死啊?”
陈凡一想也对,虽然说“善泳者溺于水”,可也不能因噎废食,该学的还是得学,只是要做好风险管理,在水流最急、水位最高的7、8、9三个月,禁止这些还没长大的孩子下水,就能将危险控制在最低范围内。
这样既不影响这里的孩子学习生存技能,又能避免悲剧发生。看来上一任老书记也是个明白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