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年初二高悯月便开始找人了,在大雪纷飞的皇城转了两圈,最后在相国寺后山道上找到了人,已经被积雪埋了不知几天。她都快认不出他了,去年见面时,他还是太子的东宫幕僚之首,新年朝会时一袭华服坐在上位,如今却是衣衫褴褛,浑身的血污,除了还剩些微弱的鼻息,完全看不出还是活人,却也到底还是被她找到了。
她还认得出他,不是凭着样貌声音,而是她知道入冬的时候,太子属东宫少傅谢子言因行巫蛊咒杀圣上获罪,本是要死的,却因为圣上先一步殡天,新帝登基大赦天下,被判了重刑,贬为庶人逐出了皇宫。
很好认的不是吗?脸上两个血窟窿,手足俱都不自然的蜷曲着,除了他还能是谁呢?
高悯月不顾下人阻拦蹲到地上,推了推他的肩人却毫无反应,她叹了口气呼出白雾:“谢子言你居然还活着,那这次换本宫救你……”
她让人把他抬回了京城的府邸,因着彼此的身份,她是没法大张旗鼓的,只能开了角门趁夜色将他弄进门。也不能去请御医,徐大夫花了两天三夜才替他处理好伤口,出来时却只对她摇头。
“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没死,老头子我可是第一次见。”说着老狐狸窥探一眼她的脸色。
“你尽力便好,没活下来也不是你的错。”高悯月淡淡的说,好似并不太关心他的死活,明明人是她救回来的。
老头子揣测了一下她的心意,然后不知想到什么歪嘴笑开:“殿下这便也是说,为了救活他多少价格您都能出吧。”
高悯月扭曲了面容,为什么她身边都是聪明人,真烦。
“放心吧殿下,谢公子在您府上的事,老头子被灌多少酒都不会说的。”徐大夫拍着胸脯保证,可高悯月觉得更头疼了,她没差人告诉过老头子病人的身份,可见得这事是瞒不过去的。
毕竟昔日谢家公子手腕狠绝,司天监因言太子祸国被他刑讯大半,数九天寒之中北宫门的雪地都被血染红浸透,全城的人都知道他的身份——太子殿下的侍读、亲信,他身边最狠最凶的一条狗。
可现在不是了,狡兔死、走狗烹,如今那位已经从太子熬成天子,他便成了弑杀先皇的罪人。虽然这档子事高悯月不是第一次见,但她仍是没想到这些事会发生在谢子言身上。又或者她只是想不明白,为何已经将他折磨成这副模样了,皇兄不索性直接杀了他。
眼睛被剜去了,四肢的筋脉都被挑断,然后被“大赦”出狱。好可笑啊,想到她询问皇兄怎么处置他时,宫里太监们那些个“圣上仁慈”的狗屁恭维,也许他就这么死了,才是真真正正的仁慈。
高悯月本来也是这么想的,如果死了的话就做个人情帮他收殓尸身,也算是还了恩。可谢子言在府中已经昏睡五天了,他还活着,虽然伤口渗着猩味的血水,身体不时因为高烧抽搐。
一是京城府邸中的侍女鲜少见过这些可怖的伤口,二是谢子言在长公主府这件事需得隐密,所以高悯月不得不让亲信看顾他,有时自己也会。毕竟她的封地在边城,偶有战祸,她并不是那种在京中被娇养长大的公主。
徐大夫同她说了,谢公子的眼睛是没法医了,只能清创剜去腐肉,等伤口养好结痂。筋脉倒是可以想办法缝合,毕竟现在这位陛下选的不是直接砍下他的手脚,但接上后能否再用,还是得看他自己的造化。
只是眼下这些都是虚的。关键是他还有没有命活过这个冬天。
“结果还是皇兄坐上龙椅了,就和你筹谋算计的一样。”但如今这样一定不是他当初的计划,高悯月看着他满身缠着的厚厚纱布,不知道是该嘲笑他还是可怜他。
“谁……”床上的人嘴唇动了动。
“唉?”听到微弱气音的一瞬,高悯月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然而声音又重复了一遍:“是谁在……”
“你醒了!”她将头探过去,不自觉抬高声调。
“灯……灯……在哪里……”谢子言的声音支离破碎,他没力气说出完整的话来。
高悯月沉下眉:“谢子言,屋子里有灯。”她让自己表现的镇定平静。
“是谁?”他没听出她的声音,这理所当然,他们其实并没有那么熟,过去并不时常见面,关系没有多亲密。
“还记得你刚从牢里被放出来吗?”高悯月试探着问。
说起牢狱谢子言有所反应,他试图抬起手,胳膊在床上颤抖着,他发现他做不到。记得自己身上发生过什么,对他来说并不是安慰,只是纯然的残忍。
“我居然……还活着……”血从蒙着白纱的眼睛处晕开,他的声音哽咽着,他在笑,或者说在哭。
他看不见,可高悯月还是点了点头:“是的,如今你在本宫府上,安心养伤吧。”
谢子言并没有按她说的去做,他醒了之后却比昏迷时更加沉默了,没人看守便把四肢的绷带都在床沿磨得血红一片,侍女们喂药时也是一个劲往外吐。
“要不给他个痛快?”徐老头提议:“光他撒掉吐掉的药都能在城郊买座宅子了。”老头子是在北方苦过来的,见不得自己不想活的人。
“真麻烦。”高悯月头疼的揉揉自己太阳穴,做好事也难,做坏人她又不够心狠,好烦。
“大夫说你的手脚能治,眼睛的伤养好,本宫也可以给你配拐。”她回到屋子里,屏退了侍女打算同他好好谈谈。
“……”谢子言没说话,他眼睛蒙着,手脚也不能动,有时候真不知道是晕着还是醒了。
“救都救了,从雪地里抬回来都费这般功夫了,本宫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你死。”就当他是醒着的,过去谢子言为官时一日只睡两个时辰,如今都快在床上躺的生疮了。
“为什么……要多事。”他回了她,多日掰开嘴强灌流食,他嘴角都被磕破了。
倒成了她多事了,高悯月瞪着谢子言,良久她才吐了口气:“还记不记得,本宫的命是你救的。”他们都记得往事,正因为欠着这份人情,她才不得不揽下这个天大的麻烦。
谢子言也记得,但他努力摇摇头:“……那时候并不是……想救殿下……”
“本宫知道。”高悯月打断他:“你当时有自己的算计,太子下令诛杀皇妹总是不好,是你替他想的折衷的法子将本宫远封。”
权势倾轧之下,手足相残并算不得什么,可问题是她这位皇兄、当年的东宫太子,并非父皇亲子,只是过继的宗室而已,在东宫每一日都注定如履薄冰。
“只是本宫确实想谢谢你,离开皇宫之后,才发现这天地间自己还能活成别的样子。”这是真心话,她句句真诚。
“……西庭苦寒,殿下学会隐忍了……”好嘛,他半个字都不信,可便是这样的心眼子,他也没能保住自己。性命倒是保住了,可现下这样与死何异。
“殿下……行行好,杀了我……”他是这么说的,几乎是在求她了。
高悯月沉重的揉了揉眉心,她多年不回宫,都快忘了这群人是怎么说话做事的了。字字句句没有一丁点儿真心,所思所虑尽是八百个心眼儿:“谢子言你,这是求本宫的态度吗?”
他先是怔愣,然后却嘴角往上微翘了翘,高悯月看在眼里。是了,这才是跟他说话的方式,真心累人。
“子言……如今还能有什么……同殿下交换吗……咳咳……”她好似印证了他的猜测,救他必有所图,照顾他不安好心。
“本宫什么都不缺,唯独缺个暖床的面首。”高悯月换了副腔调,不再同他好言语,他盲目后无法察言观色,更加难以取信,她倒不如顺着他的心思往下。他害她以公主之身外放边陲,与流放无异,当是恨他恨的牙痒痒的。
“殿下真是……”这回他是真的在笑了,边喘边咳,苍白的脸颊显出病态的绯红。
“想来在伺候人的事上,谢公子会和自己亲娘做的一样好。”她补上后半句,将他的死穴扎透。
“咳咳……咳咳咳……”他没能回她了,听着快把肺咳出来了。
“本宫后日边要离开盛京回封地去了,顺便会将你带上,你便是要死也只能死在荒郊野岭,做孤魂野鬼。”高悯月用手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打起精神。
这些才是违心的话哩,她及笄之前在宫中听得、学得全都是这些,很不幸身为皇室的公主,她也擅长这些,但又不是那么擅长,到最后也没能保全自己、保住母妃。没人会对自己好,身边的人定是有所图才会讨好她取悦她,过去她对这些深信不疑,就像如今的他似的。
她也没有很想救他,说实话他若是死了,对谁来说都是少了个麻烦,皇兄也是,她也是。毕竟将他救活留在身边,给有心思的人看去就是在同圣上叫板。
母妃死后没人再管束她,高悯月本性上是最怕麻烦的,可她没法杀了他。很简单的理由,因为就算他把“想死”挂在嘴边,她也知道这是说谎。她将他带回来的那晚,马车里他竭力用血肉模糊的手去蹭她,想要抓住这唯一的一根救命稻草。
“你居然现在就要带着他回西亭?!”徐大夫吼她,声音大到院子树梢上的积雪都抖两抖。
高悯月揉了揉耳朵,老头子真是一点都不把她当长公主:“本宫也没办法啊,再待下去若是皇兄哪天想起来,又是天大的麻烦。”无论是想起她还是想起谢子言都不是好事。皇城苑内,天子脚下,高悯月待着是浑身上下都不自在,亏她还是在这里长大的。
“他这才刚见好,还有半截身子在土里埋着呢,三百里你是想在路上颠死他?”老头冲她吹胡子瞪眼。
高悯月自知理亏,便对徐老头端不起架子,只能好生同他商量:“也不是本宫想,再不走要留宫里过元宵了。”元宵之后还有祭祀,祭祀后就是春分,若是宫里头有人想不开,再给她张罗驸马,她的安生日子便要到头了。
“长公主殿下,他这么重的伤确实不适合长途跋涉,您想走便罢了,最好还是将他留在公主府。”徐老头子同她认真说。
高悯月停下要脱自己玉镯子的手,眉心轻蹙:“是吗?”不是钱的问题便不好办了,老头子说的没错,他伤的太重了。
内室里便是点了炭火的,比外间暖和许多,人就一直躺在床上,此时此刻安安静静的。自从同他说过那几句话,谢子言反而顺从了些,她是不信他被她吓怕了,也许是听说手脚能治,他又多了几分活下去的意志。
不过这人真是让人无奈的紧,说是好心救他,他便跟落入陷阱的黄羚似的一刻不停的折腾,她出言折辱他,说要他做面首,他反倒愿意安心养伤了,也不知道脑子里哪根筋的毛病。但话又说回来,在朝廷、在皇宫里待久了,所有人都会出毛病,变得多疑、变得自负、变得冷酷无情。
伤口的血倒是止住了,但他浑身的伤诸般花样,烙铁也有、铁鞭也有,他一个文官能有多硬的骨头,上这样重的刑,是生怕他能活着出狱吗?换了几轮的药,有些伤口还是会渗液,尤其是眼睛,敷药的纱布必须一日一换,苦涩的药味和伤口的血腥味混着让人恶心,他过去明明也是爱洁之人。
“……我听见了,殿下想要离京了……”今日倒是他先同她说话,新奇的紧。
高悯月叹了口气:“是啊,当然是越快越好,可你伤的太重。”她看了一眼床上的人。
谢子言目前让人扶着是能起身了,可手足都无法支撑,眼睛也看不见了。高悯月不怀疑过去他用人的手腕,可如今若是她不在府中,他怎可能约束下人照顾他。京城之中就连府邸的婢女都不是好相与的,毕竟长公主殿下早被以封郡之名外放,跟谁都比跟她香。
“殿下倒是怜惜我。”他轻笑,言语间带着讽刺的味道。他自然不是真心在笑,只是嘴角微微扬了扬,但又因为眼睛被纱遮了,反倒不甚清楚了。
昔日盛京佳公子,如今却落到这地步,美玉坏了碎了,不堪再用了,但一地的流光也还是会令人惋惜。高悯月伸手去摸他的脸颊,谢子言下意识瑟缩,因为看不见了,所以什么都怕。但也就那么一瞬,他便梗了脖子,他从不会把任何软肋给任何人,谢子言就是这样的人。
累死了,也痛死了,这样活着。
“本宫还没碰过你,就让你这么死了,岂不是亏大发了。”说着她的指尖贴上他的下颌。他的脸好冰,明明屋子里已经这么暖和了。他的嘴唇也好苍白,明明这些日子补血的药食从未断过。
她挑起他的下巴,安静的看着他,没什么龌龊的心思,只是得了空可以好好看看他。以前同他见面的时候总在七步之外,外臣与主子间隔的便是这个距离了。那时候觉得他好难对付,一双墨玉似的眼睛里装满了城府看不见底,如今却再也看不到了。
“殿下……”谢子言的喉头动了动,像是没法忍受这种身边明明有人却沉默着的气氛,他开了口。
“本宫在想,谢公子一双眼睛原先还是挺漂亮的,可惜了。”可惜的不止是眼睛,他原还有一手好字,皇兄把他所有的骄傲都碾碎了,给他的生路其实通向死局。
他没有说话,只是双唇轻轻抖了抖,唇瓣上干裂的血痕很明显。
“真是的,怎么养不好呢?”高悯月指尖贴上他的嘴唇轻声抱怨。
谢子言能够感受到她的呼吸,距离太近了,已经全没了礼教节制。
她说,他会和亲娘做的一样好。
全盛京的人都知道,谢子言出身卑贱,他的生母是谢家一个无名无分的家妓。
他用尽力气挣扎也没能逃出这卑贱的身份,到头来还是成为了长公主殿下的掌中玩物。他拼命想从那片阴影中逃离,想把那些嘲笑他看不起他的人都踩在脚下,可笑如今却是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是个人都能把他踩在脚下。
谢子言是见过被收养的面首是什么样子的,贱到令人作呕。现在他能感觉到,殿下的手指捏着他的下巴,指尖按着他的嘴唇。
他想咬她,用尽力气,他想尝到血,他不在乎代价是什么了……
“殿下,宫里来人了,是钱公公。”门外有侍女禀告,高悯月一脸苦相,是他们都认识的人,皇兄身边的掌事太监。
她就知道谢子言的事是瞒不住的,可没想到年关还没过,皇兄便来找她麻烦了。
“你安心待着,一个太监还没法把你从本宫府上弄走。”她从他身边离开,语调听上去气冲冲的。
钱公公在东宫便跟着太子殿下了,现如今成了圣上身边的管事太监,大家过去都是熟人,只是身份变了几轮,态度也就不一样了。
“听闻长公主殿下最近府中多了个贱奴?”他过去怎么敢如此称呼谢子言,在他得势的时候,这些太监连抬头看他都不敢。
高悯月一脸的假笑:“没想到新年朝贺百忙之中,皇兄还能记挂本宫。”
“圣上自然是关心殿下的,知道殿下在封地寂寞,特让人送了几个姣童过来。”钱公公在面上自然对她是恭敬的,可皇兄送来的人她是不敢要却不能不要,不知道会不会背后捅刀子的眼线,她要来给自己添堵吗?收下来她也一个都不会带走。
钱公公装着没看出她的不耐烦,他将姣童的画像递给她:“顺便还想提醒殿下一句,也别什么都捡,怕是宫外头的东西不干净。”
“……”高悯月的笑僵在脸上。
钱公公还在继续啰嗦:“殿下,大赦是做给旁人看的样子,您知道惹陛下生厌的人都是什么下场,可别明知故犯。”
“钱公公。”高悯月往座上一靠,打断他的话:“你是不是还想教训本宫被不识抬举?”
“……殿下这哪儿能呢……奴才不过是传个话。”钱公公退后半步。
“谢子言已经是奴籍了,还需要天子在他身上多花心思?再说他人已经废了,本宫不过是觉得他脸好看些便收了,这又有何不妥?”高悯月下了逐客令:“若是皇兄连这些都要干涉,下次钱公公还是带着圣旨来吧。”
“殿下原来是想收面首了。”刚送走钱公公,徐大夫便不知从哪个屏风后面冒出来:“殿下至今都未招赘驸马,老头子还担心您是对男人没兴趣哩。”
“别开玩笑了。”高悯月往桌上一趴:“你也看到了,我们得赶快走,不然下次真带着圣旨来,本宫就保不住他了。”
“殿下喜欢他?”老头子笑的怪恶心的。
高悯月一脸苦相:“别取笑本宫了,救命恩情要还而已,他若是能好起来,想去哪里本宫为他安排,只是现在没法子。”
“殿下若是救活他,反倒是他欠着殿下的了,就是收用了不也挺好。”老头子还在添油加醋。
“……说什么蠢话呢……”高悯月摇摇头,他是谢子言,过去是东宫少傅,不择手段在东宫爬到那个位置,甚至有人以为他终能做上宰相之位。
但如今回头想想,这怎么可能呢?他出身那么卑贱,手段那么狠厉,永远都不可能攀上那个位置,还不如早早脱身的好,谁当皇帝不是一样,不至于把自己弄成现在这样。
“本宫帮他这些,是因为觉得有些相似啊,我们都觊觎过永远不可能得到的东西,摔下来之后差一点连命都没了……那个时候,只有他站出来帮本宫。”高悯月轻轻说道。
母妃被赐死的时候,她原本也是要跟着一起死的,他跪下来求太子救她,明明在那之前他完全没有受过她的恩惠。原来贴在身边的人也会背叛,不相干的人也会对自己好,她是不想得罪皇兄没错,但是更不想他就这么死了。
徐大夫见状不再玩笑了:“丑话说在前头殿下,现在走他也许真的会在路上颠死,不是跟您开玩笑的。”
高悯月闭了闭眼睛:“你尽力吧……”
年关里还下着雪,外头又冷又湿,可便是这样的天气,高悯月却也还是赶着要走的,因而府中下人们忙不停的准备着。路上想让车子里头不冷,就要多拉上两车的银丝炭,想要车子在山道上不颠簸,便得将车轮多包裹上两层皮革,还要备上足量的纱布草药,要准备的太多太繁杂,她便连在京中访客的礼数都省了,无论谁上门都是避而不见。
其实也没必要见,大多是在新朝中受了冷遇的人,一丁点儿门路都没有了才会想起来拜她。又或是那些成日在宫里玩牌九逗鸟雀的姐妹,过来心疼一下她远封边郡,一年都见不了几次面。每个人都将笑脸挂在脸上,像是人皮面具似的没有丝毫的差异。
“殿下,药材和纱布都备好了。”侍女同她汇报。
自己人的动作都挺快,徐大夫也配合,他将谢子言一路上所需的方子巨细无遗的列了出来,还特意告知下人们他乘的那辆车需得封窗。老人家虽然性格古怪了些,但照顾起病人来从来都让人放心。
“知道了,去和徐大夫说一声,后日早晨便启程。”她将几件太后娘娘御赐的首饰从锦盒中挑出来,她没准备把这些礼物带走,发生过那么多事,就算如今她已经没理由再恨那一位了,但总归还是不喜欢的。
侍女多问了句:“那谢公子处?”
出发的事倒是一直没同他说过,这两日都没空同他好好说过话。
“本宫去说吧。”高悯月翻捡首饰的手顿了顿,而后她将一支男子用的白玉簪从盒中取了出来。上好的羊脂玉温润莹白,原是母妃为她准备的,高悯月用不上便留在了京中府邸,现在似乎能送出去了。
推开房间就能闻到一股苦涩的药味,谢子言靠坐在床上,是让下人扶着起来的,他是没法下床行走,但总一个姿势躺着也是不好的。
谢子言能听见人进屋,头朝她的方向偏了偏:“殿下。”
“你怎知道是本宫?”高悯月有些好奇,她嗅了嗅自己的袖口,并没有特殊的香薰气味,自已也没佩戴过什么有异响的饰物,可他总知道是她。
谢子言张了张口,他好像犹豫着要不要会所出来,结果还是说了:“殿下的脚步声与侍女们不一样。”搂金的鞋底踩在地上声音理应会有所不同,但他居然连这都能听出,高悯月还是惊讶的。但她也没说什么,在他身边坐下,将玉簪递到他面前。
“这个送给你。”她说,因为他看不见,所以多说了两句:“白玉簪子,上面刻了凤竹和玉燕。”
“何故送我这些。”他冷笑,手指微动了动,似是想抬手去触摸玉簪,可腕上缠着数层绷带却还是软的厉害,根本无法抬起。
只是觉得他带着应当是会好看的,她并没有多想什么:“我们要出城了,得将谢公子你收拾好才行。”这些话也不假,他现如今衣衫敞着,头发也披散着,怎么看都不是能出门的模样。
“走?”谢子言顿了顿,他的手顿住,缓缓问出后话:“是要去……”他没问完,因为他猜得出答案。
“自然是随本宫回西庭。”高悯月伸手挽起他垂在脸颊边的散发,绕成发髻将簪子插进去,确实是合称他的颜色,君子如玉,堪配佳人,只可惜这里既没有君子也没有佳人,只有一个被外放的宗室公主,和一个被贬为奴的罪臣。
“呵……”他别过头轻笑,恰好躲开她的手,松散的发髻复又散开,枯槁的乌发遮掩了他半边脸。
看上去离京这件事并不会让他心情变好,可高悯月想不出这里还有什么让他留恋的事,皇兄背叛了他,家族抛弃了他,府中朝中与他亲近之人一个都没保住性命,就连御赐的财帛田亩也被悉数查封,他早就什么都没有了。
“西庭没你想的那么差。”高悯月也不是擅长安慰人的人,但同他说说实话倒也无不可:“虽然春天来的晚些,但州府从不会短公主府的炭火,有雪有鹿,人也比这边简单。到了之后本宫会替你安排好住处和下人,那边的人用着比京中的放心。”
越是这么合计,她就越想早些回西庭了。盛京城也好、皇宫也罢,虽然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但对高悯月来说,这里从来都不是家。
“殿下在那边应是最尊贵的。”谢子言冷不丁冒出这句,然后便又不说话了。
高悯月也停了话,她放下簪子,安安静静看他。
她真真切切同他说过,救他是为了还当年的恩情,他不信。她改口说要他做面首,他却轻而易举便信了。她虽然觉得麻烦,但能够理解为什么他会多那么七八道心眼,因为原本在这盛京之中,就不会有人想说实话、敢说实话。
他们都是被这片权欲的泥沼卷入的溺水者,她失去了母妃,他失去了眼睛和手脚,什么都得不到,只有噩梦会留下,却还会恐惧如果连这些刻骨铭心的伤口都失去的话,自己真的会变成无依无靠的浮游,这样的人生真是太悲惨了。
“谢子言,离京一事本宫已经定下,无论路途中会发生何事,本宫回照顾好你的。”这也是字真心的实话,她希望他能信,可谢子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抬头。
时间还是太赶了,出发当日勉强把行李收拾妥当,宫人们是将他塞进了冬衣里,很是勉强,因为她知道里衣下面是一层又一层的药膏绷带。他根本无力支撑一身厚重许多狐裘,便是抬上了车也只能靠着坐垫,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
为了不被闲杂人等注意到,天还没亮高悯月便安排着出发了,出城之前她会和他同乘,即便是最不受待见的长公主,想来城门口的侍卫也是不敢为难的。就这么沿着白虎大道从西边出城,之后皇兄再想起他们来,也应当是能躲开了。
可高悯月还是没想对,他们在宫门口便被拦了,还是钱公公带着人,整整一队侍卫都配着剑。是没有圣旨,但却有其他的“礼物”。
“殿下,圣上让杂家来给二位送行。”钱公公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冻得够呛,说话时候声音都有些抖。一旁小太监递过来的是个托盘,搁了两杯酒。
“这是?”高悯月皱眉,银质的器皿是皇家御用,可其中一杯明显是浑浊的。
“陛下御赐的践行酒,您同谢公子一人一杯。”钱公公笑着解释,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人心寒。
“他?”高悯月想不明白,赐酒给谢子言又是想演哪一出。
“这一杯是长公主殿下您的,剩下一杯圣上说‘谢子言辅佐朕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是有些苦劳的’,二位请吧。”说着小太监将托盘呈上。
不可能不喝的,御赐的酒,就算不是酒是毒也不可能不喝。高悯月拿起自己一饮而尽,宫中的酒就算再劣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酒很苦也很冰,但咽下去后却有回香。
“钱公公,谢子言伤重未愈……”她回头看了眼倚在车窗边,因为受了寒风整个人都在发抖的谢子言。
“殿下,把酒给我吧。”是他开口打断她,他双目被白纱遮着,头探过来时表情居然看不出一丝破绽。
不愧是他,极能忍,也知道什么时候该有怎样的体面。真是骨子里骄傲的人啊,这双眼睛,真的是太可惜了,可惜到令人心痛。
高悯月呼了口白雾,她从托盘上端起另外一杯,递到谢子言唇边,他看不见,去抿酒杯时蹭到她的手指,嘴唇很冷也很干。
“谢公子,喝了罢。”钱公公笑眯眯的劝着。
她知道酒里不干净,却还要亲手喂给他。皇兄是故意的,高悯月知道,他就是看不得讨厌的人好,哪怕已经被他弄坏了,打碎了,他也要亲自去确认已经碎成了齑粉,再也没有黏合的可能。
是毒吗?他会死吗?死在她手上……不会的,徐老头就在后面跟着,不会发生这种最糟糕的事的。
谢子言并没有表现出犹疑,他只是在咽下酒的时候喉头轻动了动,然后被呛出了咳嗽:“咳咳……咳咳咳!”
她扶住他,一面替他顺背一面对钱公公回礼:“本宫同谢子言,一齐谢陛下恩典,钱公公我们现在可以离开了吗?”
钱公公点了点头,然而他带着的那群侍卫并没有让出道儿,反而是走到了马车前头:“按着陛下吩咐,长公主殿下,杂家得送您到城门口。”
“不用……”高悯月心里的不安扩大。
钱公公到这时候仍然是在笑的:“这都是陛下的一片心意,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了。”
于是宫中的侍卫在前开路,长长的车队向城门缓缓行去,车窗是被合上了,可谢子言的身子仍是在发抖,而且不知怎的,明明是个虚弱至极的人,竟然前额有隐隐发烫的趋势。
“呼……嗯……”饮下酒后谢子言便一直显得不适,越是往城门走便越是如此。
“谢子言……”高悯月看着他逐渐泛出红潮的脸颊,心里的不祥的预感逐渐扩大。钱公公就在旁边,她若是想知道谢子言究竟喝了什么,直接问他就是,可她刚要去推窗,便被谢子言出言拦住了。
他颤抖着开口:“是芙蓉散……呜!”他看不见她,却将头朝着她的方向转过来,虽不辨眉目,但眉心却拧成死节。
高悯月指尖微颤,她知道这是什么,数年前平陵王与端妃秽乱后宫,便是因为服了这种药,是宫中药性最烈的催淫药。她虽不懂医礼却也知道谢子言如今伤的这么重,是受不住的。
“徐大夫!”她欲开窗叫后面跟着的人来想想办法,还没待老头子应声,便从窗外传来钱公公的声儿。
“殿下,这儿是城宫大道上,三刻便要有后宫娘娘们的父兄入宫面圣了,再耽搁怕是要被人问罪了。”这老太监的声音何时变得这么刺耳,高悯月气的牙槽痛。
“刚才的酒!”她掀了窗欲同他说理,但手搭在帘子上复又放下了。从一开始皇兄就没想让他活,那这诸般见不得人的手段又何足为奇,何况皇城之中,天子脚下,是这天下最没有公理道义的地方,只凭着宫城之中那么一两个人的心思便能决定一切。
“许是小谢大人,啊!可不能再称他大人了。谢公子想受不得着宫中御酒的劲儿,便也巧了,他从未服侍过旁人,殿下您体谅他这段时日一直病着,未曾真收用他,还是在带走前试试罢,免得到时候不合心意。”
这真真是荒唐,且不说他谢子言,高悯月便是被外放出京,到底也还是有长公主身份的人。这如今天已渐亮了,早起的摊贩也在路边拐角支起了铺子,若是当众行事,也不知究竟是想要毁了谁的颜面。谢子言早跌进了尘埃里,可她长公主乃至皇家的颜面,皇帝皆都可当做玩物随意糟践,这样一个人,却是如今大胤这千万百姓的天子,当真令人觉得可笑。
谢子言听了钱公公外头飘来的几句话,因着药物泛红的脸颊霎时又变回刷白。“不……不劳殿下……”他背靠紧车壁,才反应过来自己避无可避。目盲、手足皆废,这一丈大小的马车里如何逃的开。
高悯月转头看了他一眼,纱幔遮掩了半张脸,倒是让人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但大抵是厌恶害怕的吧。昔日朝堂新贵,谢相之子,太子亲信,如今落得这地步,成了罪人、成了废人,被喂了淫药和她一起被关在马车内。鼻血涌出,他想伸手去捂,但手臂竟都抬不起来,狐裘的白毛领口被染红,看上去既狼狈又可怜。
体面也没有了,价值也没有了,尊严……怎么可能还有呢?
“谢子言,你躲得那么远想作甚?怕被本宫吃了。”她笑了笑,往他身边凑,一股子药味窜入她鼻息间,眼前这人现下就是个药罐子,如何能行事?可若是不把这戏做的让皇兄满意了,只怕他出不了这京城便要死。
说实话,高悯月是真没想过收用他的,谢子言除却那张脸,没有一处是合她心意的。在皇城尔虞我诈中陷的那么久,她喜欢心思简单、眼眸清明的男人,放在身边能安心,能什么都不去想才是好的,这些同他谢子言都不沾边。从一开始她就是准备送他走的,只是如今计划要变更了。
高悯月欺身压过去,将他的腰封解了,手从敞开的襟口伸进去,触碰到的不是世家子细软温润的皮肤,而是层叠粗糙的绷带。他在牢中是受过刑的,皮开肉绽,便是徐老头子替他用过药了,那些可怖的凹凸触感依旧让人心里泛寒。高悯月叹了口气,也辨不清是无奈还是不忍心,但她的手却没停,沿着他瘦削的身子一路往下。
“啊……”谢子言被碰的时候反应很大,是淫药的作用,但又不全是药,全京城都知道小谢大人最是狷介,从不随人去烟花柳巷。旁人也许以为他是洁身自好,高悯月却知道是因为他为官娼之子,在入谢家之前生在御勾栏子里,看着生母被折磨至死,如何能喜欢这些。
然而这天下有那么多悲惨的人,他这一份并不值得高悯月多放在心上,何况钱公公还听着呢,真真假假哪怕是戏,她也总该做下去:“如钱公公所说,本宫收下你这么多日,也确实未碰过。谢公子未婚配只怕不熟悉此间事,本宫倒是该试试的。”她是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的,却说的他面色如纸。
“不……不要……”他浑身发颤,想要挣扎却被她轻易按住,空着的那只手搂住他的背,摇摇欲坠的身子被她抱入怀中。
他皮肤滚烫,俨然不像个前几日还重伤濒死,如今伤重未愈的虚弱病人,反是她的手寒凉,触得他直哆嗦。高悯月眉皱的更深了,这种事她其实不喜欢用强,倒不是说她会傻到期待有人同她两情相悦,但也觉得起码双方得趣,要比一方凄惨哭闹要好。当然,谢子言大约不会哭。
她伸手合了窗:“既然成了本宫的人,便只能给本宫一人看。”这算是在安慰他了,给他留了最后一丝颜面:“只是现在已经过朱雀街了,若是你不想让人听了去,可得自己轻些。”
此言一出,他安静了,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哪怕呼吸根本无法平复,冷汗一滴滴从额角往下淌,他也不再出声儿了。
高悯月把手探下去,他下头硬邦邦的,又热又烫,顶端还留着汁水。
女人的手很凉,按在要命的地方上下拨弄,他明明浑身都痛,却被她握的起了反应。热、又躁,可挣脱不开,下巴压在她肩上,呼吸间满是她的味道。长公主殿下身上的熏香,比起后宫里那些贵人妃嫔闻上去素了许多,没那么冲也不会让人想吐。他听见她把窗关了,她说只给她一个人看,倒是……比娘亲要好些……
昔日娘亲被赏给了高门贵户的下人,露天的棚屋里被人压在身下,印象中也是冬季,雪和血混在一起,把年幼的他眼睛都染红了,大约就同现在一样。
血水将蒙眼的纱布洇湿,谢子言为了压住声张口咬住她的衣领,耳间能听到棉帛咬坏的声音。长公主殿下尊贵无比,他以罪人身冒犯,其实已是死罪。
高悯月却没在意,只这一件斗篷虽是精致,却也没用在谢子言身上那些吊命的药材贵,她救他的本心从来都没变过,欠了他半条命,不希望他就这么死了。
只是做到这份上,虽是麻烦,倒也不算为难,他的身子很敏感,几个呼吸间便连腰腹都绷紧了,顶端的小孔微张着,指尖蹭一下便往外吐几滴淫水,若非体力不支可能几个呼吸间就能完事,可此时却被吊着不上不下,浑身都抖的厉害。
“啊……呜……”耳边是他含混的呻吟,已经竭力压抑着了,却还是有声音从齿缝间溢出来。
谢子言看不见,却因此变得更加敏感了,私处被长公主握在手中,被她弄的无法自控的随着她的拨弄抽跳。他素来的洁癖,床笫间事他觉得脏,连自渎都鲜有,早年便是被下药,也从未落得过这种受制于人的境地,本该只有绝望的,却因为殿下浑身发凉,被触碰的时候,其实是舒服的。也是,殿下十四岁便有入幕之宾了,而后外放多年,府中出入皆是不入流的戏子,也不知是玩弄过多少人才能这般娴熟。想来,他不过只是她众多玩物之一。
“啊!啊啊啊……”可纵然是再不愿,谢子言也还是很快便射了。裤子没脱,精蓄在裆里既黏又湿,很恶心,可他却无暇顾及,因为热潮并未消减,反倒像是枯草间被点燃的星火,一发不可收拾。
“还没消停?”沾着一手浊液,高悯月发觉他并没软下去,眉目更扭曲了。再来一次?一精十血她是知道的,谢子言此刻已然面色如纸,脸上半分红潮都没有,如何经得住再射一轮?她也没想太多,托了他的腰身将他抱高。
“殿下?”谢子言模模糊糊的唤她,是虚弱到不太清醒了,声音也又轻又虚。
只是他觉察她的动作后,立刻便僵住了,他感到长公主殿下沾了他射出的那些东西,往更深的地方探去。
后面,里面!
“你要做什么!”他罕见的乱出错,连疏离的敬语都忘了。
“小谢公子的前头不经玩啊。”高悯月的声音吹在他耳边,让他如坠冰窟。
“不!呀!”她只一按,他的声音便走了调,可却连捂住自己的嘴都做不到。
不止是前身被玩弄,就连后面都被侵犯,她不是不知道他厌恶这些事,却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
“这娘们儿还装什么贞洁烈女,这声叫的,外头人都听着呢。”
她塞进去了几根手指?一根?两根?他分辨不清了。
“你让我认这个娼妓生的野种做儿子?”
她究竟在按哪里?里面……又酸又涨……
“你真以为能像你爹那样位极人臣?你不过是辩儿的一条狗,认清你的身份!”
他不过是个娼妓之子,身份低贱,一辈子都翻不了身,挣扎到加冠,却最终落回了殿下的玩物……
“试过了,本宫对他可是很满意呢。”高悯月开了车窗,面上笑看不出一点儿破绽:“钱公公可还有指示?”
钱公公的往里看了一眼,昏死在座上的人衣不蔽体,车内石楠混着血腥,可真是没了半分长公主该有的尊贵。他冲殿下笑道:“哪里,长公主殿下说好,便自然是好的。哟,这到门口了,老奴便也不便再送了,殿下一路顺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