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思富赶场回来已过晌午,胡乱弄了点吃的,提着篾刀就去竹林里砍竹子。
竹县的竹子有慈竹(黄竹)、白夹竹、斑竹、楠竹、苦竹、茨竹等上百个品种,竹多而茂盛。尤以竹村竹林面积最大。
自集体林权制度改革后,吴思富家每人分得30余亩竹林。近两百亩的自有竹林里,白夹竹为主打。房前屋后有少量的楠竹和慈竹。
吴思富走进自家竹林,看着一根根挺拔苍劲、直指苍穹、有如拳头般粗的楠竹,心生感慨。它们经年累月生长在山岭中,无论风霜雨雪,闪电雷鸣,从不抱怨,从不嗟叹,顽强地生长着。再看密密匝匝的白夹竹竹林,一根根修竹婷婷玉立,直刷刷地排兵布阵于大地,无畏而刚强。
吴思富抚竹沉思良久,方提刀砍竹。对他来说,砍竹问题不大,问题最大的是拖。有时竹丫相缠、竹枝横挡,得费很大力气才能拖出来。以前不赶货,可以慢慢砍慢慢拖,这次接了一笔小生意,说什么也得抓紧时间。
万顷竹海氤氲着薄薄雾岚,翠绿的竹叶在冬阳下温情脉脉。茂林修竹间,白夹竹、斑竹等竹子,显示出蓬勃蓊郁的生命力。鸟雀在林间扑楞楞飞腾、跳跃,发出清脆的鸣叫,让山林显得更加寂静深远。真乃“暗澹青枫树,萧疏斑竹林。”
这两年没怎么砍伐,吴思富家的竹林显得茂盛而厚实。他摩挲着一棵棵白夹竹,仔细挑选着隔年的竹子。
织筲箕、编背蒌,对竹子的成色和品质有着严格要求。当年生竹子太嫩,划出的篾条会打卷,织出来的竹制品不经用。隔年生竹子,经历了春夏秋冬风霜雨雪的洗礼,成色好、韧劲足。
吴思富相中了竹子,挥刀便砍,刹时惊动了林间雀鸟,惹得一群群飞鸟鸣叫不停。
李大翠端着一个大碗正站在晒坝里吃午饭,听到竹林里砍竹子的声音,大声喊道:“谁在砍竹子?”
“我,吴思富!”吴思富边砍边大声应道。
不知李大翠是听到了还是没听到,此后没再听到李大翠询问的声音了。
过了一会儿,竹林里响起沙沙沙的脚步声。吴思富一看,原来是李大翠腰拴一把蔑刀向竹林走来。
吴思富家的竹林与李大翠家的竹林相邻,他以为李大翠是来查看他是否在偷砍她家的竹子;又见她腰上拴着蔑刀,估计她也是来砍竹子,便没理她。
“砍多少了?我帮你拖。”李大翠突然对吴思富说道。
“你不砍竹子?”吴思富心下疑惑,对这个悍妇的突然示好有些怀疑。
“我砍竹子做什么,我又不织筲箕。”李大翠一边说着,一边帮吴思富剔竹丫,然后将竹子一根一根地拖到空旷的地方。
吴思富心想,李大翠今天转性了?从没见她主动帮任何人做过事,今天却主动来帮自己拖竹子,太阳真从西边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吴思富手机响了起来。吴思富一看是吴三叔的号码,赶紧接起来:“三叔,我在屋后的竹林里砍竹子。什么事?”
“你砍竹子做什么?”吴思富问。
“今天去赶场,有个饭馆老板叫我织几个大筲箕给他。”吴思富说道。
“我来帮你拖竹子吧,你一个人怎么行?”吴三叔一听吴思富在砍竹子,立即说道。
吴思富挂了电话,看了一眼正在拖竹子的李大翠,说:“我三叔要来帮我拖竹子。”
李大翠一听,丢下竹子,说:“哦,我去我家竹林里看看。”说完,向竹林深处走去。
“思富!思富!”吴三叔在林里大声喊着吴思富的名字,以确认他的位置。
吴思富听得三叔声音,急忙应道:“三叔,我在这里——”
吴三叔寻声来到吴思富跟前,听到上面有砍竹子的声音,便问吴思富:“谁在上面砍竹子?”
“李大翠。她刚刚上去。”吴思富淡淡地说道。
“她砍竹子做什么?不会是来帮你拖竹子的吧?”吴三叔随口问了一句。
“她怎么可能来帮我拖竹子。”吴思富讪讪地说道。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又问,“三叔,你刚才打电话给我,什么事?”吴思富问。
“看我这记性,竟然忘了。通知你们明天开队会。”吴三叔又急忙说道,“你再砍几根,我帮你拖出来,你自己剔竹丫。砍好的我先帮你拖回去。其余的,等我去通知了开会再来帮你拖。”
上世纪七八年代,农村最小的农民生产组织叫生产队,比如竹村一队、竹村二队。进入二十一世纪后,改称为生产组,有的地方称“社”。比如竹村一组、竹村二社。不过,竹村这里的农民依然习惯称呼竹村一队、竹村二队。
晚上,吴思富紧赶慢赶,备好了一个大筲箕要用的竹蔑。他想着第二天要去开会,先备好一个筲箕的料,开会时顺便编织。
第二日早饭后,在家里的社员30来个陆陆续续来到吴三叔院子里。来开会的基本是“三八、九九、六一”部队的人,除了老人和留守的孩子,基本无年轻人。
吴思富家离吴三叔院子不远,翻一道梁倒到了。他到吴三叔家端出一条板凳,拣了块干净的地方坐下,打开自己带来的一大圈篾条,开始编织筲箕。
吴三叔所在的院子座落在沟槽的一个大平坝里,典型的川东四合院形状,木板墙壁,木格窗子,青瓦盖顶。
四合院围起来的院坝足有两个蓝球场大,青石铺地。上世纪集体生产时期,全生产队的苞谷、谷子、黄豆,都是在这个院坝里晾晒,再分给全队老少。
这个院子,曾经热闹辉煌。院子里共有9家住户。早上各家打开房门,鸡鸭咯咯咯、嘎嘎嘎地扑到院子里;小孩子们大呼小叫着在院坝里玩耍;吃饭的时候,各家的爷们、媳妇儿喜欢端了碗出来,站在院坝里吃,边吃边摆龙门阵。遇上过年时,狮子、笼灯都在这个院坝里杂耍。
如今,这个院子只有吴三叔、李大翠和周觉明三户人家住着,其余几户人家,有的在镇上买了房,有的在外面打工没回来。
有的房子由于常年无人居住,没了烟熏火燎的看护,如今看起来破烂不堪;有的屋顶长了草,有的瓦片掉了,檩子被雨淋得黑乎乎的;有的墙壁木板腐烂,发着霉味,给人破败、沧桑之感。
院坝的青石板也长了一层薄薄的青苔,一遇下雨,走在院坝里溜滑溜滑的,非得万分小心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