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淡了下去,奄奄一息地摇曳,像在央求再给添些生火料。王浩华捂住口鼻上前看了一眼,又回来了,他叫几人把剩余的汽油都丢进去,又另外叫几人下楼再找一些木料上来。
焚烧的时间很漫长,却不见有人离开。助燃的物料添了进去,尸体又烧得旺盛。漫长的等待过程,我不知不觉回忆起我至今见过的“死”。
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一位同班同学和一群年龄相仿的人去人迹罕见的小水潭游野泳,淹死了。消息穿街走巷,其中有一个细节最令我印象深刻——这位同学中午吃的泡面,被捞上来时,口中溢满了还未消化的泡面。炎热的暑假,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空调凉风的吹拂,没有可供选择的娱乐项目,一场悲剧悄然产生;
初中离家比较远,我一般骑自行车上下学。这边的路大多两旁都有疏水的水渠,规格一般是半米宽,一米五左右深,水渠的另一旁多建有楼房,楼房与马路之间铺有水泥板,但大多都是自顾门前路。雨季时,水渠起到很好的排水作用,但在暴雨时,水渠里的水会涨上来,淹没整条道路。初一,一次放学的途中,暴雨天,我看见前方不远处有数十名同校的同学也是像我一样穿着雨衣慢吞吞地艰难骑行。雨水打在脸上模糊人的视线,雨衣的厚重限制人的活动,涨上来的浑浊雨水让人分不清马路与水渠的边界,我只好尽量骑在马路中间。过一会我发现前面的人不动了,一辆白色轿车停在路边闪着双闪,一些临街商铺的人撑着雨伞不知在看什么,经过他们时我才知道是有同学为避让这辆白色轿车不小心掉进水渠里被冲走了。我抱着“庆幸不是我”的想法,继续慢悠悠地骑行回家。这件事后,没封顶的水渠都装上了护栏,再没听到有人掉下去;
初二,前面有提过,借宿在老奶奶家里,看见……这个画面我实在不想再回忆,但有时候越想忘记反而越是记忆深刻;
初一,我前桌是一位姓刘的女同学,她不单学习好人也漂亮,被很多人称为校花。她和我关系很好,就是……她有些过于早熟。我的很多女性知识都是她主动教给我的,有时她还会趁没人的时候对我动手动脚,有一次放学,她还把她的内裤脱下来送给我……。那时我很单纯,她估计也是看中我的单纯才会将无从释放的青春期欲望宣泄在我身上。初二分班,她被分去了重点班,只偶尔听到关于她的零星消息。初三再次分班,从一位同学口中知道她在和一名男生谈恋爱,成绩一落千丈,被分去了普通班。11月5日这一天,我在学校北门碰见了她——自分班后的第一次碰面——和她的男朋友,没聊什么,她把她的qq号写在我的手掌心后就和她的男朋友走了。虽然家里没有电脑,但我还是想把她的qq号抄下来,在我站在原地抄写的时候,一辆蓝色东风货车发了疯似的冲进校内,径直地往人群多的地方驶去。我目睹了同学们惊慌逃命的过程,我目睹了刚才和我说话的刘同学滚进车轮的整个过程。这次恶性事件共造成5人死亡,19人受伤,刘同学在死者名单中。后来才得知,这位骆姓驾驶员是因为厌世情绪实施的社会性报复,被当场击毙的结果可真便宜他了。这次事件过后,虽然学校对师生开展了长期的心理辅导,但我还是落下看见蓝色大货车就心里一紧的毛病;
高三,父亲住进了医院,我在病房外沉思的时候,不经意地看见走廊上也有一位露出和我同样表情的人在沉思,不同的是他穿着白蓝条纹的病号服。过了一会,我又瞄了他一眼,他走到了走廊尽头,正看着窗外的世界。又过了一会,没看见他的身影,只看见有几人在走廊尽头望着楼下一直在喊“跳下去啦”,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数字,红色字体写的“7”。这之后,全市的医院都给窗户装上了限位铁链,外面的世界仿佛更遥远了;
大二,之前有提到过,两位小学同学来找我参加同学聚会,后来他俩因搭乘另一位喝醉酒的小学同学开的摩托车发生了交通事故,离开了。这件事对我的冲击还是蛮大的,得知消息后,我当即就有感而发,作下了一首诗:
赠友人
题记:一别离去,忘相拥。
昨日花开昨日红,君寻舍下情甚浓。
往事幕幕翻江涌,落花稀稀他朝同。
我定定地看着眼前七零八碎的吴国富,在思考该不该说出去的时候,忽然想起小学时玩得比较好的两个朋友。在大二那年,时隔七年不见的他俩来到我的家里找我出席参加小学聚会,面对好久不见的两位前朋友,我没有感动地应邀参加,反而是婉拒他们于门外,无它,只因我小学的那段时光过得并不开心。本以为事情就这么完了,可是到了第二天早上,我在昨晚新加入的那个小学群中看到他俩去世的消息。我首先是震惊,了解到他俩是搭乘了另一位喝醉酒的小学同学的摩托车才发生的事故,我只感到惋惜。后来回头想,发现这件事仿佛是命运安排——安排我见他们最后一面。人真的很脆弱,一下子就能从生到死。我和吴国富的相遇如同当初和这两位小学同学的相遇一样,不同的是我和吴国富的相遇前后加起来至多三分钟的时间,相同的是我都没和他们说再见。
大四,为了补回前几年落下的课程,我降低了外出兼职的次数,但多年来建立起的关系网不是那么容易就抽身的,有时实在是缺人,就会有人找我补位。杜莱优出事的那天是雷雨天,我接了市区某间酒楼的服务生兼职,回大学城时已是晚上十点左右。接送师傅不熟路,没注意到路面的减速带,把右前轮撞废了。车上还有其他学校的同学,女生居多,她们担心门禁时间到了无法进入宿舍就提议就地放下我们。我对路况熟悉,便也跟着下车,但和我同方向的只有我一人。雨暂时停了,天空的雷鸣还在持续,估计一会就要下起大雨,周围乌漆墨黑,人影只有我一人,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在一个十字路口,辨路的时候,我瞧见东面路旁绿化带里有两人动作古怪,想起最近流传有大学城女生被猥亵的事情,便警惕地往那边走去,想看个究竟。那两人中,一人黑衣黑裤黑帽子,看体型是男性,脸看不清;另一人白色碎花连衣裙,背个棕色书包,熟悉的穿着。我意识到情况不对劲,准备大喝一声时,一道闪电划过,紧随其后的是爆裂的轰鸣声。我被吓了一跳,那黑衣人也被吓了一跳,很快就注意到我。我和他彼此定住几秒钟,没等我反应,他先一步逃窜了。情况越看越不对劲,我赶紧跑上前去。这时,一辆改装过排气和大灯的轿车从远处疾驰而来,与之同时,奇怪的一幕发生了,那白裙女站到路肩上,在改装车驶近前,她冲出路面……没有刹车声,改装车加速逃逸了。我的心像要跳出来,一切动作都在加速,当看到杜莱优的面容出现在眼前时,我有一瞬间是崩溃的。她的脖子断了,已经没救了,躺在地上的只是一具扭成麻花似的尸体,惨状有如那年卷进车底的刘同学。叫救护车、报警、通知辅导员,做完这一切机械式的操作之后,我反倒变得冷静。我坐在路肩上,拿出酒楼发的宵夜(面包)吃了起来,吃完没几秒,我又都吐了出来……之后的事情没什么好回忆的了。那天过后,出于对自我的保护,我开始主动忘记杜莱优这个人的存在,直至来到这个世界,我又见到她了;
可能是见过太多的“死”,所以我缺少对死亡应有的敬畏,我变得麻木,渐渐地,我对死亡有了不同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