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穆听了唐菀的话,看着唐菀那张褪去了苍白黯淡,相反更加娇艳,充满了快乐的脸,许久之后才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
“多谢你。还有阿奕哥。”他对同样自幼养在宫中的凤弈自然是熟悉的。
虽然他被先帝关在冷宫不能出去,可是凤弈身为皇族,还是个少年郡王却并不可能被先帝禁足,因此为了令太后放心,凤弈时常会去看望冷宫中的他们,也是去震慑警告那些得了先帝贵妃的命令苛待他们的冷宫看守们都老实些。
因为这,李穆对凤弈十分敬重感激,此刻看着凤弈冷哼了一声,缓缓地走到唐菀的身边,修长的手臂揽住了唐菀的肩膀,那美丽的少女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却不见抗拒,李穆的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安慰,之后又平静无波起来。
清平郡王紧张唐菀就好。
紧张才代表看重,紧张才代表把唐菀放在心里眼里。
他才能放心地去寻找自己的幸福。
“太太怎么样了?”唐菀觉得凤弈揽着自己有点害臊,便拍了拍凤弈的手。
凤弈慢慢地把手臂收回,却站在她的身边,仿佛守着她似的。
“母亲……还好。”太医说他母亲是心病,李穆就想,这心病大概都是因为凤樟。
他本想着,若是嫡母当真舍不得凤樟这个养育了多年的儿子的话,那他就进宫,哪怕是威胁也把凤樟给喊过来宽慰嫡母,只是没想到嫡母却是凤樟的面都不想见的。那李穆就觉得这所谓的心病叫自己毫无头绪。
如果不是为了凤樟,又是为了什么?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病榻前照顾嫡母,脸上已经带了疲惫之色,又带着几分紧张。
他担心嫡母想不开。
明明他已经是广陵侯,明明好日子就在眼前……为什么不好好痊愈,然后过养尊处优的生活?
为了凤樟连自己的生命还有健康都不在意,值得么?
“我可以去看望太夫人么?”大公主压低了声音,唯恐惊扰了屋儿里的广陵侯太夫人。
屋子里,一片藕荷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唐菀看到了那片衣角,想到刚刚的明月,不由垂了垂眼睛。
“母亲醒着,听说你们过来,便叫我出来迎接。”李穆见到唐菀的目光,下意识地转头看回屋子里,却见到屋子里闪过明月那张有些不安的美貌的脸。他微微皱眉,下意识地看了小江一眼,这才对大公主说道,“跟我进来吧。”
他并没有理会明月在一旁仿佛偷听的样子,甚至目不斜视地从脸色不安的明月的面前走过。倒是站在门口的小江见到明月看着唐菀的方向想说什么的样子,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把她一下子给拉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
“明月……还在李家啊?”唐菀便突然问道。
李家太太虽然日子过得艰难,不过当初为了叫庶子好生读书,起居无忧,便给他买了一对兄妹服侍他,照顾他。
哥哥小江做了凤樟的小厮跟着他在外头走动,而妹妹明月就留在凤樟的身边做了服侍他起居的小丫鬟。
不过唐菀记得明月日后是给凤樟做了姬妾的。
她给凤樟做了那么多年的丫鬟,本就有多年情分,而且又是一同吃过苦的,还经历过不少一同生活的日子,自然格外亲近,也格外熟悉凤樟。
她是凤樟第一个妾室,被满怀对她的怜惜还有亲近的凤樟接到了二皇子府上去,无论是旧时的情分,还是对凤樟的起居了解都超过了唐萱,是唐萱嫁给凤樟后的第一个劲敌。
明明那时候凤樟和唐萱还在新婚燕尔,刚刚娶到心中挚爱的凤樟本就是对唐萱最为留恋痴缠的时候,可明月却依旧能从唐萱那样的盛宠之中分一杯羹,得到凤樟的几分垂怜。不过唐菀也是在明月成了凤樟的小妾之后,就提都不想提凤樟这个人了。
如果说凤樟不顾一切宁愿伤害她也要退婚迎娶唐萱是为了真爱,为了自己的真心,那为什么娶了唐萱之后,又纳了明月做妾侍?
口口声声的深爱,不顾一切的爱情,从明月成为二皇子的妾侍的那一刻,完完全全地成了笑话。
唐菀在那一刻觉得凤樟本身就是一个大笑话。
她从此提都不提这个恶心的人。
所以,在此刻看见了明月的时候,唐菀还十分好奇。
她本以为明月此刻已经追随凤樟去了二皇子府了。
多可笑啊。
一对兄妹,做哥哥的成了广陵侯府的忠仆,可妹妹却跑去做了二皇子的小妾。
“她今年已经十五了。”李穆见唐菀好奇的样子,想到唐菀是熟悉李家的人的,再想想明月这几日在他的面前乱晃的样子,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厌恶,却对唐菀格外耐心地说道,“小江跟我求了情,说是想最近给他这妹妹说个人家,我也答应了,前些时候已经放了她的身契,叫她不必以奴婢的身份出嫁。”他虽然厌恶这种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想爬上主子床的丫鬟,不过看在小江是个明白人,便没有把这明月直接卖了。
不然,敢往他床上爬的丫鬟,他只会直接给卖了,眼不见心不烦。
“原来是这样。”唐菀听说明月是要说人家了,呆了呆,却没有再理会。
她也不知道凤樟上一世是怎么和明月好上的。
不过她还是低声对李穆说道,“她是个有大志气的姑娘……你别害了人家老实人家。”如果把明月嫁到了别人家里去,再叫这心比天高的明月做出点什么不好的事,那不是祸害了别人家么?
唐菀希望李穆别拿明月祸害人,却见李穆回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放心。我知道她是个什么人,不会做坑人的事。”他与唐菀说话的时候,眼底带着几分柔和的光,凤弈走在一旁心里又给唐菀记上一笔,却没有说话,相反他们已经几步就走到了屋子里一张散发着重重的药味的床上。
一个脸色淡淡,看起来有几分刚强,嘴角微微抿紧,明明不过是与长平侯夫人差不多的年纪,然而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却已经花白了的削瘦女人靠着床头看过来。
她看起来格外不近人情,眼底都是冷冷的样子,可是唐菀想到她曾经书信上看似冷淡却带着关切的垂问,不由红了眼眶。
李家太太苍老了很多。
明明是和她大伯娘一般的年纪,可是却看起来像是年长了长平侯夫人十多岁的样子。
“太太。”唐菀的眼眶泛红,走到了病榻之前哽咽地唤了一声。
看到唐菀如今娇滴滴的模样,李家太太严厉的目光柔和了一瞬。
她似乎并不是一个习惯与人亲近的性格,此刻看着唐菀抽噎着哭了,抬了抬手,却还是放下手硬邦邦地说道,“不是说了叫你不必担心么。”她的声音沙哑,还有些虚弱,李穆上前端了温水给她。
她喝了一口,目光复杂地看着埋头做事的李穆,声音冷硬地说道,“还有你。你……”她想说一些严厉的话,然而看到李穆阴沉地看了她一眼,她哼了一声转头说道,“好好歇着,一连几天不合眼,你以为你是铁打的不成?”
她虽然脸色冷淡,可是其中的关心唐菀却听出来了。
她不由看向李穆。
李穆已经坐在一旁说道,“母亲早些康复就是救了我了。”
李家太太想说什么,却动了动嘴角,板着脸说道,“今天把那只不下蛋的老母鸡炖了吧。”
李穆脸色阴郁地嗯了一声说道,“母亲多用些鸡汤。”
“你吃鸡腿。”
大公主看着李穆和李家太太的这种奇异的母子相处模式,一时目瞪口呆。
凤弈只安安静静地站在唐菀的身边,抬手,脸色冷淡却认真地给唐菀拿帕子擦眼泪。
李家太太的目光落在凤弈轻轻擦拭唐菀眼角的手上。
片刻之后,她的眼底露出几分欣慰,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庶子。
不过此刻,在唐菀关切的目光里,她只是虚弱地摆了摆手对唐菀说道,“你别担心,我没什么事。等过两日我就去唐家见你。”
“认干亲的事不是我心里的大事。您的身体才是我心里的大事。”
唐菀知道自己今天来这一趟是对的。
因为除了她,没有人知道李家太太的心病是什么。
不是为了凤樟。
也不是为了那含辛茹苦养育庶子却被辜负。
而是因为罗嫔。
当年李大人将真假皇子偷龙转凤,不是为了所谓的忠诚于太子,而是因为……他爱慕着美丽娇艳的罗嫔。
为了罗嫔,他把自己的儿子送到了宫中替代她的儿子经历无数痛苦。
他辜负了他的妻子。
她为之守寡,为了他养大了他唯一的血脉,一辈子的艰难,却全都被辜负了。
这才是心病的根源。
可是不值得的。
好好地幸福快乐,和重要的人继续人生,看着伤害过自己的那些人过得永远赶不上自己,看他们作茧自缚,那才是更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