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政治决战,发生在鲁定公十二年,当时称为“堕三都”。其实际含义是三点:其一,拆毁“三桓封邑”的城垣,进而推行对私家城邑的正式取缔政策。其二,收回“三桓”封地的私兵,恢复军队归公室统领的制度。其三,废除“三桓”对封地的独立治权,推行公室全面治权。从实质上说,这是孔子代表公室权力与私家权力的正面较量。在当时发达活跃的诸侯国中,这是非常罕见的,几乎是惟一的一次新旧势力的正面较量。所谓正面较量,就是不以任何其他原由为借口削弱对方,而是直接地制度取缔,直接地权力废除,直接地政治诉求。应该说,在具有深厚礼治传统的鲁国,孔子占有政治上的相对优势。
这次重大事件的主要过程是:季孙氏坚决抵制,在将要毁城时,对鲁国公室发动了军事进攻。孔子率军击败了季孙氏,并一举拆毁了季孙氏的城垣——费邑。孔子乘胜追击,又成功拆毁了叔孙氏城垣。最后的孟孙氏集团却不屈服,举兵防守,拒绝拆毁城垣。鲁定公与孔子率军围城,却又始终无法攻克。之后的事件发展,各种史料互有矛盾。总之是,不能确定发生了什么样的意外变化,“堕三都”决战不了了之了。其政治目标并没有真正实现,三桓势力在暂时低潮后,很快又强大起来。
第二,诛杀少正卯,遏制变革思潮蔓延,遏制新生言论。
鲁定公十四年,也就是公元前496年,56岁的孔子“摄行相事”。执政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诛杀了著名的新言论传播者少正卯,发动了遏制新思潮的政治攻势,一时震动天下。《史记·孔子世家》对这一事变的记载过于简单。相对具体的史实记载,是西汉刘向的《说苑》。后来的《说苑疏证》,又征引了《荀子》、《孔子家语》、《尹文子》等文献记载,佐证了这一事件。我们不妨将《说苑》对这件事的全文记载录之如下:
孔子为鲁司寇,七日而诛少正卯于东观之下。门人闻之,趋而进,至者不言,其意一也。子贡后至,趋而进曰:“夫少正卯者,鲁国之闻人矣!夫子始为政,何以先诛之?”孔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夫王者之诛有五,而盗窃不与焉。一曰心辩而险,二曰言伪而辩,三曰行辟而坚,四曰志愚而博,五曰顺非而泽。此五者,皆有辨知聪达之名,而非其真也!苟行以伪,则其智足以移众,强足以独立,此奸人之雄也,不可不诛!夫有五者之一,则不免于诛。今少正卯兼之,是以先诛之也。昔者,汤诛蠋沐,太公诛潘阯,管仲诛史附里,子产诛邓析,此五子未有不诛也!所谓诛之者,非为其昼则攻盗,暮则穿窬也,皆倾覆之徒也!此固君子之所疑,愚者之所惑也!诗云:忧心悄悄,愠于群小。此之谓也!
这段记载的核心,是孔子对这群愚气很重的弟子们的严厉训诫。而这段训诫辞的核心,则是孔子杀少正卯的五大理由,以及杀少正卯的重大意义。五大理由是:“心辩而险,言伪而辩,行辟而坚,志愚而博,顺非而泽。”重大意义则是,与古今圣贤诛杀奸人是同等伟大的。孔子的最后归结是,少正卯这种人是“倾覆之徒,是奸人之雄”,是必须诛杀的。
孔子这段自我辩护,没有一句依法行刑的话,全部都是依据自己维护旧制的政治信念所作出的主观评判与类比。在春秋末世,法律已经开始公开化的时候,孔子奉行了典型的人治诛心方式。弟子们所以急匆匆赶来,所以都不满,所以都不懂,所以都迷惑,其根本点,实际是一种矛盾心理——既对新的变革潮流有所歆慕,又对传统王道杀人方式有所依恋;既不满于老师,又力图解惑于老师。
孔子诛杀少正卯,是春秋时代的重大事件之一。与同时期子产不毁乡校的作为相比,孔子是极端化的复古派。西汉之后,对这一重大事件的争议却越来越多。一种意见认为,这个事件是编造的,事实上孔子没有杀过少正卯。另一种意见则认为,这一事件是真实的,早期史家与学者不可能凭空对孔子编造出如此重大的一起杀人案,更不可能编造出一系列的连锁反应事件。我们赞同后一种观点。因为,以当时环境的政治逻辑,这一事件具有基本的真实性与合理性。
孔子杀少正卯,对天下诸侯群震动极大。鲁国的最大邻国是齐国。齐国的新兴势力,尤其深感不安。齐国人认为,孔子“为政必霸”,鲁国再由孔子执政,将来必然会严重威胁到齐国。于是,齐国开始为驱逐孔子做起了文章。第一步,先与鲁国国君交好。齐国选派了一支八十人的女子乐团,外加三十辆由四匹马驾拉的精美车辆,隆重地送进了鲁国,陈列在鲁国都城的南门外。可是,大约慑于孔子的威势,鲁国竟没有官方表示。这时,处于蛰伏之期的“三桓”之首的季桓子出现了。季桓子的活动是:首先便装出城,察看了一番齐国礼物。回城后,季桓子面见鲁定公,说动鲁定公接受了齐国的女乐宝马。之后,鲁定公沉醉其中,竟至三日不理国事。对鲁定公的沉沦与妥协,孔子深感失望,于是离开了鲁国,从此再也没有回到政坛。就实际而言,与其说齐国攻势奏效,毋宁说鲁国公室觉察到了新势力的强大,不敢再用孔子了。
自此,鲁国新旧势力的正面决战大体宣告结束。
鲁国的新兴势力越来越强大,但鲁国却始终没有进入新的战国序列。
7.宋卫:中小诸侯国的阵痛效应三
春秋时期诸侯群的变化热点,还有宋国、卫国这两个老牌诸侯国。
宋、卫两国,都与殷商遗民有关。宋国是殷商王族后裔的封国,国君族群是殷商王族,主体人口却是中原原住民。卫国是周室王族诸侯,国君族群是姬氏周人,国人的主要部分却是殷商遗民,也就是殷商七大族群。这是周公平定管蔡之乱后,对殷商后裔的分化治理政策,将殷商王族与殷商王畿的遗民分而治之。由周室王族诸侯统领殷商遗民,由原住人口做殷商王族后裔的封国人口,在事实上将殷商王族后裔的势力尽量削弱,尽量架空。
所以,就政风看,殷商遗风在宋国。就民俗生计看,殷商遗风在卫国。就整体发展程度而言,这两个国家都地处于肥美平原,经济殷实,国人素质较高,习俗自由奔放,是春秋社会与战国初期的富庶风华大邦。宋、卫两国的求变作为及其引起的阵痛动荡,对春秋时期华夏文明的融合,曾经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1)宋国的求变思潮与权力斗争
宋国求变思潮的活跃及其新政现象,出现得很早。
春秋中期,宋国的戴氏、乐氏、皇氏、向氏相继当权。这四大势力,都是宋国国君庶出后裔的繁衍分支。西周末期的镐京事变时,宋国的在位君主是宋戴公。宋戴公死后,其嫡系长子继承国君,其余庶出公子便开始了独立的繁衍发展。到春秋中期,宋戴公的庶出后裔们发展出了三个最主要分支:一支是戴氏,其首领人物是执政大臣华元;一支是乐氏,其首领是后来的执政大臣司城子罕;一支是皇氏,其首领人物是皇瑗。另一股向氏势力,则是宋桓公的庶出后裔。这些由“公族”而演变为“卿族”的大臣集团,长期占据着宋国的主要权力。
在戴氏、乐氏当政时期,正逢齐国田氏、晋国六卿等新兴势力蓬勃生长之时,宋国也弥漫出浓厚的求变思潮。当时,主张恢复西周礼治的孔子与弟子们游说诸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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