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晃荡着,爸爸睡沉了,莫凝才想起道歉。
这话不得不说,但是说起来真尴尬,她踟蹰了会儿才开口:“傅怀臻,对不起啊,我爸他老人家不懂事,刚刚的都是胡话,你别放在心上。
傅怀臻头微微偏了偏,似乎是在回忆刚刚的情景,莫凝只觉得脸上的热意蓄势待发。
“怎么?怕我当真?”他声音里带着笑意。
莫凝赶紧严正声明:“当然不是!你怎么可能当真,只是……”
“只是什么?”
他刚刚不知应承了句什么,她不好问,但是爸爸满意的笑声让让她很不安。
她尽量用一种客观冷静并且置身事外的语气:“我怕……我爸会当真,他有时候执拗得很,以后他要是再提起这个话题,你完全置之不理就行了。”
紧接着又自我安慰似的补充:“当然,也可能我爸醒过来就忘了了,他的脑子经常是会玩闪退的。”
“闪退?”傅怀臻笑她的用词,“老爷子真是挺可爱的。”
既然他并没有当回事,再多解释就显得自己多心了,莫凝马上顺着他转移了话题:“是啊,其实我从小就一直觉得,我爸爸粗糙的大男人外表下,住着一颗小孩子的心。”
“哦?”傅怀臻很有兴趣。
“其实我小时候也常去砖窑,不过都是去砸场子的,每次都把泥啊水啊搞得一塌糊涂,或者在软乎乎的砖坯上乱刻乱画,甚至把成型的砖坯一脚一块地踩扁,可是我爸从来没有打过我,最多就是吼几声吓唬吓唬我,可是我屡教不改,一次比一次闹得厉害……”
傅怀臻偷空从从后视镜里看了看莫凝——只能看到她微微眯着的眼睛,遥远的被宠爱的回忆,将她的瞳仁浸泡得柔软而模糊。
“我记得六岁的时候,我偷偷在一块砖上画了一个樱桃小丸子的脸,那是我花了很多时间精心画的,特地放在一边想要带回去,可是后来玩得太疯给忘了,等半夜里醒过来突然想起来,非要我爸爸帮我去把它找回来,我爸哄了我好久才睡着,过了几天,我都把这茬给忘了,谁知,爸爸把那块砖给我带了回来,当时我吓了一跳:你能想象吗,青黑色的砖上,有一个歪歪扭扭的小姑娘的脸,眼睛里还忘了画眼球……我忙不迭地把它丢了,还埋怨爸爸为什么要吓我……当时爸爸把它收了起来,笑呵呵地对我说:他会帮我收着,以后我嫁人的时候,给我做陪嫁……这样的事儿,也只有我老爸做得出来了吧……”
傅怀臻吸了口气:“你们父女两个,倒是一样的有创意。”
说到往事,莫凝的声音仿佛也被润泽:“后来我爸爸窑场上的工人告诉我,为了那块砖坯,我爸一大早就去了窑场,在废弃的砖坯里翻找了很久才找到,当时他跟找到了宝似的,说这是他女儿第一件艺术作品,一定要好好收藏,于是专门烧制出来,要当成永久的纪念。”
傅怀臻简直像在听传奇,声音里居然有几分向往:“那,这块砖现在还在吗?”
“在。”
“哦?”傅怀臻有点小兴奋,“那能不能给我观赏一下?”
莫凝声音干涩了:“我不知道爸爸藏哪儿了,以前从来没有问过,现在,也问不出来了。”
傅怀臻立刻不再追问,却又下意识地,从后视镜里望了望莫凝。
还是那一对瞳仁,却已经从回忆里被捞了出来,重又扔回了混沌苦涩的现实,剥离幻想,消释憧憬,变得清醒而沉定。
仿佛活着,只是为了兑现一场宿命,未必心甘情愿,却是义不容辞。
回到客栈,莫凝叫上顺爷爷,三个人一起才把爸爸抬到床上,他老人家呼哧呼哧倒是睡得很香。
反正也没有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