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难说出口的话，一旦开了头，也就没有那么难了。
许云泽抬头迎上厉璟的视线，极慢又极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厉先生，我知道我没有许暮的沉稳，也没有他的博学多才，更没有他为国为民的慈悲和情怀，可我还是想做您身边的人，即使是这样，也没有越界吗？”
厉璟的气息几乎是一瞬间就乱了，原本闲适地搭靠在沙发扶手上的手臂蓦地紧绷，见许云泽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话倒是说得很嚣张，神色也力持平静，右手却不自然地捏紧了左手拇指，生生把指节攥的发白，不知不觉就柔和了神情：“当然没有，但是，你确定这是你想要的？”
许云泽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厉璟一贯话不多，对他却很有耐心，甚至给他模拟了前景：“留在我身边，有些话就不再只是谣言了，现在当然不算什么，但将来，等你越走越远，甚至走进最顶层，这件事会被人明里暗里拿出来说，会成为你的污点。真的想好了？”
听他并没有拒绝的意思，许云泽一下子就松开了交缠在一起的手指，直直地抓住了厉璟的手，低下头将自己的额头贴在他手心。
厉璟便坐直了身子：“回房间吧，折腾了半宿，该休息了。”
“您是答应了么？”许云泽维持着半蹲在他身边的姿势，仰起脸看他，大有问个清楚明白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
厉璟极轻地叹了口气，拉着他起来，伸手揽在他腰上：“嗯。”
许云泽有点惊讶，显然没想到厉璟竟这么容易地就答应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对厉璟的感情就变了质，但他也知道，厉璟心里早就有了“许暮”，即使这个人多半已经不在人世，但却像是一颗大树，牢牢地扎根在他心里。他原本是打算把这点想法埋在自己心里的，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地看着厉璟为了“许暮”不顾一切，他到底是没有忍住。
即使厉璟心里的树枝繁叶茂，遮天蔽日，他还是想做一缕阳光，挤进去照亮他心底的黯淡，驱散他周身的寒凉。哪怕被这参天大树挤成碎光，也甘之如饴。
厉璟看他发愣，反倒是笑了，顺着他的扶持把大半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走吧，真的困了。”
直到把人扶进房间，帮他换了睡衣，让他安安稳稳地躺下后，许云泽才松了口气，转身要下楼，却被厉璟一把拉住了手腕：“去哪？”
许云泽想说“找个客房”，转念一想自己好像是刚刚“告白”完，这会儿转身就走，是不是有点撩完就跑的意思？
而厉璟并没打算等他的回答，掌心一用力，就把人扯了回来：“就这儿休息吧，明天顺路捎你回去。”说着便往床里边靠了点，让了位置给许云泽。
屋里只有一床被子，但这屋子的制暖系统显然运作良好，被子随便搭一角也不至于着凉，许云泽这会儿才有了点告白成功的真实感，安安静静地一躺下，仿佛都能听到胸腔里心脏砰砰跃动的声音，脸上也莫名热了起来，怕打搅了厉璟休息，又不敢翻身，不一会就觉得四肢都僵了。
厉璟一动未动，却似有所觉，偏头看了看他：“睡不着？”
许云泽几乎是立刻弹了起来：“打扰到您了？”
“没有，”厉璟看他有点失措的样子，便多解释了一句：“我一向睡不沉。”
许云泽想起他的家庭医生赵原说过，厉璟大学时候有严重的失眠症，一天睡不了四个小时，看着厉璟这习以为常的样子，心里就一阵难受，被人揪着似的疼，三两下就从床上翻了下来，跪坐在床边：“我不困，就在这儿看一会儿剧本，您睡吧。”
房间里只留了墙壁上一盏小夜灯，厉璟睁开眼看着他，见他一脸认真地拿着手机，便皱了眉，撑着手臂想坐起来。
“厉先生，”许云泽一直看着他，见状立刻拦了过来：“您要什么，我给您拿。”
厉璟倒是不拧，见他伸手来扶，就让他扶住了，靠坐在床头，喘匀了气才在床头的柜子上动了几下手指，打开了一个投影屏：“地上凉，上来吧，既然睡不着，一块看个电影。”
许云泽看向投影，习惯性地眯了眯眼适应光线的变化，冷不防就被厉璟握住了手腕，要把他往上拉，他不敢让厉璟再使力，差不多是连滚带爬地回了床上，看起来倒像是急切地投怀送抱。
等人上来了，厉璟却也没放开手，反倒是扣着他的手腕，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他的拇指。
许云泽不明所以，想抽回手又有点舍不得，咬了咬牙索性就忍住了，任由他把玩手指，怕他直着身子不舒服，甚至还给他调整了靠垫的位置，往他身边靠了点，让他舒舒服服地半躺着：“您不是说困了么？”
“困了，也睡不着，”厉璟偏过头来看他：“这么些年，早就习惯了。想看什么电影？”
许云泽没什么想法，身在这一行，近些年新出的电影，他多半都看过，但多数时候都是抱着研究学习的心态，也有看了两遍三遍的，但那大多都是因为片子的拍摄手法有独到、特别的地方，跟个人喜好没什么关系。想了想，只得实话实说：“这几年的电影，基本我都看过，您想看什么都行。”
厉璟便也不挑，直接选了推荐栏里置顶的片子点了播放。
巧的是这部片子居然是季衡主演的，讲的是清朝康熙雍正年间的故事。季衡演的是十三阿哥胤祥，一路辅佐四阿哥胤禛登上皇位。九龙夺嫡的故事已经被改编了无数次，难得这部电影拍得却十分独到，剧情紧凑而勾人心弦，情感上却是踏实舒缓的渐进，胤祥和胤禛两人从志趣相投的阿哥，走到携手开创王朝新局面的帝王和宰辅，十分叫人动容，连许云泽这样习惯剥离开故事研究拍摄的手法、意象的专业演员，都有些被打动了。
“早几年拍清朝的电视剧电影特别多，这一部我最喜欢了，”在*悠长的片尾乐里，许云泽给了个很情感化的评价，看厉璟有些出神，又笑着补充道：“这个片子挺早的了，说起来，那会还有人接触过我，问我要不要演里面的七阿哥，可惜当时公司给我接了个都市剧，没有档期。”
厉璟果然回了神，疑道：“只有两三句台词，腿脚有点跛的那个皇子？”
“对，”许云泽笑笑：“我觉得这个角色也挺有意思的，当时没去成，还有点遗憾呢。”
厉璟“嗯”了一声，并没有追问他当年的情况，反而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电影里雍正和胤祥的这种君臣关系，现实中会存在么？”
“存在吧，我接过一个电视剧里康熙三阿哥的角色，恶补过一阵清史，雍正和胤祥这对兄弟，确实是做到了棠棣交辉，互信互重的，有很多细节的地方，都能看出来，这两人的相处可以说是融合了君臣、兄弟、知己。”许云泽觉得他手指有点凉，便把毯子往上提了提，随后又十分乖觉地把手指放回了他手里，任由他捏着，轻声道：“厉先生，一点多了，赶紧休息吧？”
厉璟不知是在想什么，没有再和他聊天，虽然合上了眼，手里却依旧攥着他的手指，许久才放松开来，低声道了句“晚安”。
许云泽没想到居然还能听到他跟自己道“晚安”，一下子还有点没反应过来，但一天经历了这么多事，大半夜的还又看了一部电影，到这个点也是有点迷糊了，随口“嗯”了一声，跟着躺下了却又睡不着，僵着身子躺了许久，听着厉璟平缓而稳定的呼吸，才敢睁开眼，仔细看厉璟的脸。
有好几次，他看先导片的时候，看着看着，就觉得季衡的脸变成了厉璟的脸，然而现在脱离了剧情来看，厉璟的脸和季衡完全不一样，虽然都是俊的，但季衡的容貌是标准的剑眉星目，唇角微微上扬，既温柔又带着点少年气的潇洒和飞扬，而厉璟却是丹凤眼，平日里他总是抿着唇不苟言笑，加上他气场强大，总有几分威势凌人的感觉。
算起来，他和厉璟的接触当真不多，但有时候，他却觉得他了解厉璟的所有情感和思绪，说得矫情一些，他甚至是心疼厉璟的，他的那些失眠、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叫他心疼难耐，难过到，明明知道厉璟喜欢的是“许暮”，也甘愿在他身边当一个替身，让他在得不到“许暮”时能有所慰藉。（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