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红蓝班远没有现在的名气大,喻仁也仅仅是班子里的二把手,全班上下为了生计苦苦挣扎,自然也不会挑活。
这年颖王征北凯旋,大宁一下子从偏安江南变成了一统寰宇,多大的热闹,黄龙帝下令举国庆贺足月。
这下戏园、杂耍团、书场、驯兽师可算忙活起来了,官场私场生意好得不得了。
庆贺将近尾声之时,喻仁的杂耍团来了这么一单生意。
演出时间是全国大庆的最后三天,地点是钟玄城楚翘溪扶子桥玖号。
扶子桥位于东市北,与繁闹的乾阳大道隔了三条巷子,说它算东市吧,这里已是冷冷清清,说它不算吧,这里偏偏还修了一整排的教坊,里边都是些什么人呢,简单说——官奴。
但凡是家里犯事贬为奴籍的女子,全部要到这里伺候客人,偏有些奇癖怪好的客人专喜欢这些落魄的凤凰,因此这旮旯虽比不上东市那些明楼大场子热闹,却也断不了“香火”。
喻仁和老班主在一起商量,都皱着眉头,并不是不愿意去教坊表演,而是里边新进了一批亡舜的女奴,行里有规矩,喜不打丧,人家刚刚失国丧家,这边吹打蹦跳地去热闹,与行规不和。
可是小胳膊拧不过大腿,要到教坊里消遣的是朝里一个顶大的人物,老班主好说歹说,齐吴县就是不肯松口,甚至危言恫吓,无奈之下,老班主只得硬着头皮将班子开进教坊。
教坊本来是负责朝廷歌乐祭祀的一个司衙,但其早已失掉了本色,打着礼部的大旗,明目张胆地做起了卖肉生意。
杂耍班子先开进教坊布置舞台,两天时间不多,已能感觉到官家拿女奴不当人使唤,老奴又不拿新奴当人,肆意糟践辱骂,可怜的亡舜女奴整日以泪洗面,却被坊主强令挤出满脸笑颜。
内中有几个女奴比较显眼,不仅样貌好有文采,吹拉弹唱也过得去,便被坊主选出来接待朝里那位贵客。
等到开演,杂耍班子登台卖力表演,老班主看着前台连连低骂,喻仁凑近师父跟前问怎么回事,老班主将下巴仰向主座一个人高马大的王爷,问喻仁知不知道他是谁。
喻仁摇摇头。
老班主嗤之以鼻,说自己原先当是哪位朝廷命官在教坊摆席,原来是这个纨绔王爷。
喻仁不明所以,问这是谁。
老班主说你听没听说过“鸡鸣割头”。
喻仁吓得一缩脖子,妈呀,这原来是“大名鼎鼎”的赫王高耘功,“鸡鸣割头”是说伺候他的女子要是在鸡鸣时还没能叫他爽快,那便要在脖子上挨一刀。
老班主又指了指围坐在高耘功身边几个被选出来的亡舜新奴,惋惜地摇了摇头,讲明早不定是谁保不住脑袋了。
惊讶归惊讶,节目还得照演,等到三天表演结束,老班主只想赶快走人,不想再和这“鸡鸣割头”有过多交集,是以连赏钱也没拿足便匆匆离开。
两大车行头拖回班房,大家伙都去休息了,喻仁照例检查,安静的仓库里却突然传来一声孩童的哭声。
这一声哭吓了喻仁一大跳,找来找去,在一个大筐底下发现一个周岁左右的女童。
女童也不知是给行头压得,还是憋闷的,情况不太好,只发出有气无力的哭声,喻仁一面将女童抱到自己屋子,一面通知老班主。
老班主来看,赶紧叫人去请郎中,郎中到了一番救治,好歹抢住了女童一口气,算是活下来了。
等人全散了,喻仁和老班主商量。进教坊前肯定是没有这个女童的,出来就有,肯定是教坊内的人偷偷藏进来的,一般园子里抛弃的都是刚生下来的婴儿,这女童都这么大了还抛弃,说不准是什么原因。
人命关天,老班主不得不再到教坊走了一圈,旁敲侧击地一打听,有带女童的女奴也就那么几个,贿了些银两编了些荤瞎话,坊主进去一查,说其他女童都在,唯独少了一个。
老班主揪着线索问女童的母亲何在,坊主一摊手,说已给“鸡鸣割头”带到赫王府中了。
这下老班主明白了,这不是遗弃,而是托孤,女童的母亲知道进了赫王府不会有好下场,是以偷偷地将女儿塞到杂耍班子,比起母亲身死无人照顾,向以收留孤儿闻名的杂耍班子说不定会养活了这女童。
老班主和喻仁这么一说,同为孤儿的两个人不免落泪,老班主已老,一辈子光棍,是照顾不了这女童的,喻仁干脆收下了她,反正自己估计也要打一辈子光棍,不如多个女儿养老送终吧。
女童身上有一方锦盒,里边写着“茹琬儿”,喻仁以为这就是女童的名字,因此便一直叫了下来。
喻仁一边精心抚养小茹琬儿,一边托人向赫王府内打探消息。
被高耘功带进赫王府的一共有五名舜奴,因为当初送进教坊时本名都未籍录,直接给了每人一个代号,因此这五名舜奴的名字一个都没留下。
唯一的线索是舜丙卯、舜戊午、舜戊申、舜庚丑、舜癸甲、舜癸申这五个编号。
可光有这么些天干地支怎么查,侯门深似海,更何况是臭名昭著的赫王府,等待这五名舜奴的,八成是“鸡鸣割头”,即便能够苟活下来,这一辈子也别想出王府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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