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中元节,宁安府里的官差们也个个归心似箭,无心公务,日头刚往西边斜便忙着交卸公务回家陪老婆孩子,姜府尹向来宽厚,也不计较。
铁星河卸了公务,方要走出府衙,却被一人拦住去路,一看,正是虹雪。
“大小姐有何吩咐?”
“铁大哥,白砂村和锦城哥的案子有眉目了没?”
姜虹雪开门见山便问。
“大小姐,这你就别问了。”
铁星河眉头紧锁,闪身要走,却被虹雪机敏地堵住去路。
“怎麽?难道你也和家父一样怕了那个什麽水云台?我就是想不明,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自古杀人偿命,怎麽当年你们连那个铭亲王都敢动,今日却一个个当起了缩头乌gui!”
“大小姐可听过水云台的传闻?”
见虹雪似懂非懂,铁星河接着说道,
“那还是先帝在位时的事,有一年,天降两个怪物,一个叫si神,一个叫病魔,这两个怪物撒下疫瘴,使我大棠生灵涂炭,好在我大棠有两位好少年不忍见si神病魔为祸人间,出海习得一身过人的医术和武艺,引着一众弟子驱除魔障并歼灭这两个怪物,换我大棠安宁至今,这师徒共九人,便是水云台的始祖。经此一役,水云台天下闻名,更受先帝万分器重,遂由他们行医做事不受大棠律法约束。自水云台广布盘蛇令招募弟子以来,他们一面行走江湖,治病救人,却也有不法之人混迹其中为非作歹,寻常官府拿他们不得,便有人谏言他们身负异能,手眼通天终将招致祸患。果然,直到先帝驾崩,也就是铭亲王被问斩的那一年,京都府内接连发生数桩命案,桩桩骇人听闻,si者无分男nv老幼,皆被开膛破肚,五脏六腑盗取一空,当时的大理寺少卿朱大人督办此案,查明皆与水云台有关,正yu奏明先帝揭发水云台的密谋,却不料那一年中秋之夜,朱少卿府上突发天火,本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少卿一家却屍骨无存,所有与此案相关卷宗、物证也都自此人间蒸发。後来纵使龙颜震怒,决心彻查此案,怎奈先帝年老t衰,外加朝中有人作梗,自新帝即位以来,此案便不了了之。”
“竟然有这样的事?治病救人便可违法乱纪,祸乱朝纲?那同si神病魔又有什麽分别,还有,他们取人脏器做什麽?!”
姜虹雪瞪圆了眼问。
“或为烧丹炼药,妄想长生不老,或为养蛊制毒,谋求武林至尊,或为祭祀邪魔,以此蛊惑人心……大小姐,天底下你想不到的事情多着呢,有些人手上,再大的官也不过是只蝼蚁罢了。府尹大人既不怕丢官也不畏si,只是他有在乎的人,而那些人却没有。”
见虹雪听得入神,铁星河正yu趁机走开,却突然想到了什麽,说道,
“大小姐,在下也有一事想问……”
“铁大哥何必多礼,尽管问便是。”
“就是……姑娘家都喜欢什麽样的水灯?”
姜虹雪没想到他问的竟是这麽一件事,不由得笑出声来,心道原来这麽个整日黑着脸的神捕原来也有心上人,闹得一向雷厉风行的铁捕头站在那儿脸上一阵红一阵黑,窘迫不已。
“姑娘家自然是喜欢有心意的……我前些日子在市集上看到过一件,灯身上有红绳编着同心结
的,结心缀着朵红番花,意为‘花落水留红,永结同心游’,铁大哥可是要送意中人?”
“哪里,哪里,大小姐误会了!”
铁星河慌忙解释,可越是解释便越发语无l次,越是这般,虹雪便越是好奇,星河见甩不开他,便急中生智叫道,
“大人,您怎麽来了!”
“诶?父亲你……”
趁着虹雪回头的工夫,星河拱手道了声谢,便一溜烟儿跑出了门。待虹雪回过神来,这才想起昨天晚上在花厅窗外偷听到的一番对话,方才光顾着打趣,却忘了提醒铁捕头今日要小心。
如意料中,中元节的街上行人如织,宁安府的人们不约而同向那江边聚拢,当铁星河大步流星赶到两河三桥交汇的地方,小石头已经早早等在了那里,手里拿着串冰糖葫芦把玩着。
“看,哥给你买的。”
星河递上买来的水灯,小石头接过手中摩挲了几下,脸上露出好奇的表情,她今天特地梳了个jg致的双丫发髻,一码齐的刘海儿盖住前额。
“喜欢吗?”
“呵,我只是寻思这东西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小石头嘴角扬了扬,把它揣在怀里,便跑去了河滩上,星河跟着跑过去,见这丫头点了水灯,望着它顺着江流颤颤悠悠向着未知的方向漂去,便也学着身边人的样儿闭上眼睛,双手合十默默念叨着些什麽。
“许的什麽愿?”
“你猜呀!”
“可是愿我给你找个嫂子?”
“呵呵,你怕是想多了,就你这麽个穷样,还成天板着个脸,有人嫁给你才怪!”
“你……这丫头,今天不教训你是不行了!”
铁星河从没把她的话往心里去过,却也装作气急的模样。
“别,其实我念的是这宁安府的人si绝了,让你整天陪我玩儿。”
“si绝了”这仨字儿总叫星河听了不自在,尤其是在这麽个日子,在他楞神的档儿,小石头古灵jg怪地一笑,
“我的傻大哥,瞧你吓的!我骗你呢,许下的愿若是说出来便实现不了了,我自然不会告诉你!”
星河暗自好笑,想他大名鼎鼎的铁捕头,天字号的大贼也逃不过他的眼睛,却楞是猜不出这小姑娘说的哪句是真话,哪句是假话。
俩人一路沿着河边蹦蹦跳跳跑着,虽说随着铁星河在这城里落脚也有好些年头了,但一直都没机会出来游玩一番,因而中元节江边的热闹景象在这丫头眼里自是十分新鲜。
宁安府虽b不得京城繁华,却也是一派平安乐土景象。犹是这个时节,满大街飘散着杨梅酒和各式江鲜的喷香,俩人一前一後,不紧不慢走着,星河也是难得享受这样的自在。
转过一处街角,路边的小酒坊里有人招呼星河,
“哟嘿,这不是铁捕头吗!难得见您有空,街坊们可得敬您一杯!”
星河并不想喝,怎奈都是街坊四邻的拉不下面孔,只得叮嘱小石头站在原地不要走动,进去里边同大夥寒暄一阵,满饮几杯。
几杯烧酒下肚,星河脸上略微有些发烫,赶忙推脱不胜酒力告辞众人,出了酒坊一看,竟不见小石头的人影。
不知从什麽时候起,这丫头就没听过他一句话,早知如此就不该叫她站在原地别动,而应叫她跑得越远越好。
星河心下有些焦急,推开熙熙攘攘的人群,追出几条街外,总算见着那麽个留着双丫髻的小巧的身影。
此时她正出神地望着前方一列队伍。
那队人分作两列,每人手里拄着个高高的杆儿,杆儿尖上又站着个人,上下都穿着五颜六se的戏服,手舞足蹈地走在大街上,像是玩杂耍的一般,引得路人纷纷驻足。
“你这丫头,又在瞧什麽?”
“你说,那是真人还是假人?”
小石头指了指那杆儿尖上手舞足蹈的人。星河望过去,那一列人面孔都涂得粉白,脸上挂着奇奇怪怪的笑。看不出是人脸上涂了一层白面,还是白面上挂着张人脸。若说是真人,那些人的笑脸却似凝固在空气中一般,半天变也不变;若说是假人,那些人挥着长长的水袖却又舞个不停。
“走吧,那多半是个纸做的人偶。”
“可他刚才明明看我了。”
“中元节这麽个祭奠先人的日子,这些年被人过成了玩闹的日子也不足为奇,毕竟逢上难得的盛世,只是这麽个日子里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在大街上也难免不l不类……”
星河壹边走壹边想着,不多时,街上人已渐渐稀少。他遂拍了拍石头的肩膀,
“不早了,咱们回去吧。”
石头嘟着个嘴儿,显是不情愿的意思,却也没有拒绝,俩人就这麽沈默不语,拐进条临街的巷子里。
那巷子又黑又深,鲜有人走,却是回家的近道。
“中元节唷~公子小姐,进来耍耍呗?”
街角的黑暗里冷不丁响起个尖细的声音,吓了俩人壹跳,这才发现那里蹲着个人。
“咱这可是京城来的新鲜玩意儿唷,不进来看看吗?”
那人身後,是间普普通通的小店,看不出里边经营的什麽,借着店里透出的微光,星河瞥见门前立了块不起眼的招牌——口技。
他在京城倒是见过这玩艺儿,说白了就是艺人靠着耍嘴皮模仿种种声响混口饭吃,但人家店里都是热热闹闹的,没见过哪家馆子大晚上开在这麽个僻静的巷子里。
“算了,都是骗人的把戏,走吧。”
“我想看。”
“真不看看吗,壹出戏只要三个铜板哦。”
那黑暗里的声音依旧尖细,似想要竭力留住中元节里这最後壹档生意。
“我想看。”
小石头擡高声音又说了壹次。
见她如此坚决,星河心道这丫头憋闷得久了,也是难得见到这新奇玩艺,遂了她这心愿也好过叫她跟那些ngdang子瞎混,便索x0出几个铜钱丢过去。
“嘿嘿,里边请~”
对方撩起幕帘,示意俩人进屋。
屋里很黑,借着照进来的月光约0只看得见些寻常的桌椅板凳,整个屋子里便只有他们两个客人,在店家指引下,按照规矩,俩人围着张桌坐定,这时星河见店家抄着两条深黑se的绸布走过来就要往小石头面上罩去。
“这是要做什麽?”
“客官见谅,戏是用耳朵听的,咱这吃饭的本事可不便叫人瞧见,嘿嘿。”
原是要蒙上眼睛,星河本不愿意,若说对方是靠耍嘴皮子吃饭,他铁星河赖以谋生的可就是这对刀子般的眼,但看小石头却是壹脸的兴致,星河不愿在这日子里搅了她的玩兴,还是让店家给自己罩上了眼。
“嘿嘿,那麽,好戏便开始了~”
星河听见那尖细的声音就这麽从耳畔飘出屋外,片刻寂静之後,又冷不丁地在耳畔冒出来,
“请用茶~”
紧接着便是茶碟的碰撞声,水从茶壶里倒出的簌簌声,星河正觉得口g舌燥,想要举杯饮上壹口,0索半天才发现桌上竟是空无壹物。
他方才明白原来这许多声音竟是从口技者口中模仿出来的,这黑灯瞎火的屋里,竟有一人或藏在未知的角落,或就站在你的背後,发出种种栩栩如生的声音,怎麽都叫人觉着几分不自在。
“起风了~”
又是那个尖细的声音凭空里冒出来,夹杂着屋外呼呼的风声,还有风刮过窗户纸发出的扑剌剌声和窗外飘来的几声梆子响,和更夫的吆喝声,
“天g物燥,小心火烛~”
突然间一声霹雳炸雷,仿佛就在头顶劈过,便是星河这样处事不惊的x子也被震的脑子嗡嗡直响,继而一个惊恐的声音叫道——火起!果然听见像是自屋外传来街坊四邻呼儿唤nv,哭天抢地,其间夹杂着房屋倾覆之声,再不多时,仿佛听得这屋子里也传出木头在火焰中燃烧那样哔哔剥剥的声音。
星河越听越觉得不对劲,正耸起耳朵捕捉着屋里这些声音的来源,忽听得小石头喊道,
“哥,我怕!”
星河忙伸手往身旁抓去,却抓了个空,他情知不妙,一把摘下眼罩,却见整间屋子里黑漆漆的哪里还有小石头的影子!
他猛然意识到自己领着小石头进到了不该进的地方,这时他闻见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焦糊味。
“不好!”
正当他yu一个腾空跃出屋子时,一道火帘已经燃起,封住了去路,把个屋子照得透亮,滚滚热浪从四面八方扑面而来。
星河当即施展身手,以掌风挡开火舌,便是这样还是有好些火星溅在身上,脸上、身上阵阵灼痛,而当他在火光里左冲右突半晌才发现这三丈见方的屋子里,所有的门窗早已被厚重的木栅封si。
屋子里的火越烧越旺,星河退到一处墙角,此时他口鼻里嗅到的满是滚烫的气息,浓烟更是熏得他睁不开眼,他情知再做挣紮也是枉然,对方既然备下这个地方,也就是他和小石头的si地,这一出“好戏”演的便是自己葬身火海。
“我铁星河生si早见惯了,只是石头这丫头才过了没几天安生日子,他们终是不肯放过我们……”
正当悲愤交加之时,星河忽然瞥见贴着那面墙上,就在自己头顶上挂着一物,叫火光照得亮堂堂明晃晃的,竟是一柄佩刀!
“来得正好!”
星河一个纵身取下此物,空挥几下,竟隔断周围火舌,方知是上好利器。当下想也不想,迎着那热浪几个箭步迈至来时的门前,毕力劈将下去,那阻门的木栅果然断为两截。
待一个鱼跃跳出屋来,却见屋外也是火光冲天,惨呼连天,沿街的民房、商铺无不都在一片火海之中,四处是逃难的人群,星河定睛想辨出小石头的身影,却见这街条上的人无不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没头苍蝇一般乱窜,哪里还能辨出个人样来。
星河暗自告诫自己冷静下来,细细辨认之下果然叫他看出乱民当中几个不同寻常的身影,便是方才街头穿着怪异,脸涂得粉白的那群杂耍者,但见这些人混在人群里乱叫乱嚷,既不救火,也不逃难,反倒时不时挥起长长的水袖掀翻奔走的老幼妇孺,普通人只当是这夥人是吓掉了魂儿,明眼人一瞧便知根本是趁火作乱。
那几张惨白的脸在漫街火光的映衬下更显得y森诡异,仿佛几只鬼魅在火中肆意起舞。
“小贼哪里走!”
星河一声断喝,足下生风,一个纵身跃过街上那些熙熙攘攘的人头,“啵”地推出一掌,那正迎着的一个杂耍者不及躲闪,挥出水袖作势要挡,不想星河已到面前,变掌为指,一记“星命指”点中手肘,便听得那人胳膊肘处一声骨头断裂发出的脆响,旋即一gu劲风迎面,整个人站立不稳,向後跌倒,旁边一人伸手来援,却哪里拉扯得住,星河雷霆一击之下的力道,同时将俩人掀了个脚朝天。
星河正要拿住那俩杂耍者细问,却听得背後有动静,眼角一瞥,果然又见两个同样穿着的身影从背後袭来,心道,
“还有援手?来得正好!”
旋即侧身一个虚点,身後俩人知他指力了得不敢正面相迎,亦後退几步。星河方yu战时,忽觉肩头一阵剧痛,只见不知何时一柄飞爪已牢牢锁住自己一侧肩膀,那飞爪连着长长的锁链,正擎在方才被星河击碎手肘那人长长的水袖当中,被星河一指击倒还能转眼间站起来的人,身手也是颇为y朗。
“好小子!爷爷的招数你也会?”
原来这飞爪锁敌的功夫正是捕快抓贼的看家本领,人一旦被它锁住,越是挣紮它便锁得越紧,等到对方後援上来,三、四柄飞爪自多个方位如五马分屍一般将人锁在中间,同时收紧,任你多大力气也别想挣脱,最後直耗的你jg疲力竭乖乖束手就擒。
星河自然知道这东西的厉害,索x也不同他对抗,顺着对方的力道任由他将自己拉扯过去,待得近处,眼见对方另一只袖口里猛地抖出一柄锋利的铁钩,若是迎面撞上去那便是个肠穿肚烂。好在星河力大,就在被那人拉到身前三尺的距离,猛地借着拉扯的力道一个侧身绕至对方的背後,同时奋力擡手将锁链绕到对方脖子上,这一缠上,星河便使出全身的力气将那锁链sisi绞住。
对面三人见势不妙,各自亮出袖里的铁钩围拢上来,星河一手sisi制住锁链绞着的那人,便以他为盾挡在身前,另一手亮出刚得来的佩刀力战三人。
星河本想留下活口仔细盘问小石头的下落,一看对方来得凶猛却也顾不了许多,一番刀法施展下来便如砍瓜切菜般解决三人。星河方才想起追问小石头的下落,便问怀中被自己制住那人,
“你们是什麽人?”
“……”
“小石头在哪!若是不说,我便……”
“……”
星河气急之下又将那链子锁紧几分,那人却只是不言语,再一看时那人眼珠子都已鼓出眼眶,变得同他脸上一样的惨白se毫无活人气息,想来是方才打斗间自己没收住力将其活活勒si。
那街上的人群本就慌不择路,这一看打斗起来更是散得一g二净,再四下张望,那街上早已没了半个人影。
这下又没了线索,星河顾不得去追究这几人的来历,也顾不得救火,抛下那些si人就提刀踏着火舌一路赶至江边,江面上清清冷冷,只见得孤伶伶的几盏水灯打着转儿漂在水上。
见此情景,星河不得已只能折返回去,此时沿途遇见宁安府各处巡街、岗哨皆忙着支援救火,那些穿着官服急匆匆的老面孔,此时也不便拦下人家问个究竟。
往日里身边用得上的,也不过那麽几个弟兄。想到这,星河寻至个僻静处,向着天边挥手掷出一支响箭,只听它“咻”的一声怪叫便在夜空中绽出几道耀眼的火花,在这个半个天边都被火光照亮的夜里并不怎麽引人注目。
不多会,三条人影便齐刷刷站到铁星河跟前。
“头儿,可是抓那纵火的贼?”
最先来的小捕快看着年纪不大,在宁安府里人唤小柿子,生得一副机灵相。
“是,也不是。今次劳烦诸位,实为兄弟的私事。”
“头儿,你的事便是咱们的事。”
另两人双手抱x而立,这是弟兄俩,一个叫张仲,一个叫张达,论身手算是宁安府里除了星河之外最强的了。
星河也不多客套,便把事情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讲了一番,也不需过多描述,从星河脸上、身上叫火燎过的痕迹便看得出这火来得非同寻常。
“这纵火贼想来是冲咱头儿来的,此番带着小石头,料也走不远,你我兄弟四人便按东南西北各循一处迟早可以追上。”
“我看不必。”
张仲正寻思说,却被小柿子打断道,
“为何?”
“宁安城外三面皆为官道,人来车往,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贼人挟着一个少nv实为不便,只有东门外的大青山,历来是各路贼人藏身、贩卖人口的窝点,依我看,我们只需出东门往大青山一探究竟即可。”
“如果贼人走水路呢?”
“那更不可能。”
小柿子摆了摆手,说道,
“中元时节,秋cha0倒灌,贼人若此时逆水而行,怕是走到天亮也出不了宁安江。”
星河点了点头,他方才追去江边略一张望,早与小柿子想得一样。
当下便拿定主意,四人各着轻装,挎一柄佩刀,背着城中冲天的火光,向着东门外的大青山奔去。
进山没过一炷香的时间,一阵冷雨便瓢泼而下,这雨水若是早来个把时候,城中的大火也烧不起,偏偏这个时候来,将山上的路冲得泥泞不堪,四人0着黑深一脚浅一脚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也差不多走到山腰处,大约便是华锦年遇上赤炼仙姑的地方。
四人在这里停住了,前方隐约看得见两条路,一条笔直向前便是去往白砂村的方向,一条径直往上通往山顶。
“头儿,怎麽走?”
星河见此情景略一沈思,打了个手势,示意分头行动。
众人会意,遂由小柿子跟着星河继续向前,张家弟兄向山顶和谐进发,约定若有发现便发响箭为号。
……
上山的路起初还算平顺,自分别之後再往上走则越发吃力,走到後来,g脆看不见寻常的道路,只能在齐腰深的树丛里0索着前行,幸得张家弟兄平日里缉拿盗贼练得好脚力,便是如此,也几番差点滑倒在泥泞里。
“哥,你说……这大青山里的贼,你我抓了也有十来年,怎麽总也抓不完?”
张达忿忿挥着刀,砍倒一片挡道的荆棘丛。
“山里的贼,就像yg0u里的耗子,能抓得完?”
“我若是那皇帝老儿,便调来十万铁骑,也放把火把这大青山烧个g净,看不断了这些贼人的行当。”
“嘿!所以说你小子当不了官,贼吃贼饭,咱们吃抓贼的饭,你烧了山,这许多人断了吃饭的行当,你叫皇帝来养?这许多脏活没人去g,你叫皇帝来g?”
张仲正说着,忽而眉头一皱,用刀背轻轻拍了拍他兄弟。
“怎麽了,哥?”
“不对劲。”
他顿了顿,伏下身子目视前方,
“看那边。”
张达定睛一看,不由倒x1一口冷气。
前方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正走过一列人,说是“走”,却又不同於常人的步态,只见那列人走得踉踉跄跄,走在最後的一个黑影,手里甩着根皮鞭似的物件,时不时高高扬起ch0u打在前边的人身上,前边的人却好似浑然不觉,既不叫嚷也不反抗,只耷拉着脑袋如失了魂儿般一个挨一个往前挪动着,在这黑漆漆的夜里形同鬼魅,毫无一丝活人的生气。
整座山里只听得见窸窸窣窣的雨声,和那皮鞭ch0u打在人肌肤上的声音,
“唰~唰~唰~”
“哥,你说是人是鬼?”
张达悄声问道,
“鬼才晓得!”
他哥纵然当差数十年眼见无数奇案怪案,从不相信什麽鬼神之说,却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
“管他是人是鬼,跟上去再说!”
俩人反手提刀,蹑手蹑脚跟在了那列人的後方,前後保持着十来丈远的距离,前边的人快,他俩也快,前边的人慢,他俩也慢。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的山路变成下坡,那队人看似走得慢慢吞吞,不知不觉七拐八绕间却已和张仲张达拉远了距离,兄弟俩铆足气力紧跟在後边却又不敢挨得太近,只见那队人在山路的尽头拐进条岔道,待兄弟俩赶到时,前方清冷的雨雾间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这究竟……”
张达狠狠r0u了r0u眼,似乎不信眼前看到的,虽说中元节的晚上小酌了几杯,却也不至於上脑。
张仲手心的汗也沁sh了刀柄,他四下里环顾了一圈,随手拣了块石子朝前方野草里丢去,只听“扑通”一声,溅起几朵水花。
原来那些半人高的野草下面掩藏着的是一片暗沼!
“这不会,就是江湖上传言的沼泽帮吧!”
张达一惊之下脱口而出。
说起这沼泽帮的恶名,当差的自然无人不晓,江南十四州凡杀人越货,拐卖人口的恶行几乎都与它脱不开g系,但其帮众常年行踪诡秘,借着江南ysh多雨藏匿於深山沼泽之中,其每处据点皆有地洞暗道相通,便借此四处流窜犯案,其首领人称“沼泽王”更是神出鬼没,武功奇高,从未以真面示人,官府多次围剿都被其狡诈逃脱,反倒无数名捕神探命丧其手。
“我看,叫头儿来对付吧……”
张达正要挥手发响箭,却被他哥一把拦住,
“别打草惊蛇!”
张仲摆出个“嘘”的手势,望了望前边那一片漆黑si寂的沼泽,就佩刀往那黑水里杵了杵,那浑黑的泥水没过刀柄,经他这一搅,泛起阵阵腐臭。
“先探探再说。”
张达望着那一潭黑水,捏了捏鼻子,却见张仲已拄了根近一人高的树枝只身探进水里,便也顾不得太多,紮紧袖口k脚也折了根树枝走进那水里。
半个身子刚没入水中,便冷得张达周身打了激灵,这深山里的沼泽,可不似一般的水洼,凉得彻骨不说,每往前迈一步都得小心翼翼,一步踏错陷进暗泥里可就命丧这大青山里了。
俩人一前一後,一面拨开漂在身边的枯枝败叶和不知名动物的屍t,在这忽深忽浅的泥水里趟了好一阵,竟被一道石壁挡住去路。
“哥,别走了,前边是si路。”
“未必。”
张仲sisi盯住前方那道石壁,随手从身旁的枝桠上摘下片叶儿,往前一抛,那叶子打了几个旋儿便飘的不知所踪。
“看,这石壁是透风的。”
张仲说着便沿着那石壁0索开来,待0到那石壁与水面交接的地方,见那里石壁上的水草长得远b其他地方要厚实,像掩盖着什麽,索x一用力,将那些杂草烂木一把撩开。
那水草後边掩着的果然是个黑黝黝的洞口,y冷的山风向那洞中呼呼而入,那洞里上半部分是空气,下半部分依然是水,静静地向着深处流淌着,勉强容得下一个人猫着腰通过。
“哥,你说大半夜的咱俩趟这浑水做啥?不如明日禀明府尹调大队人马来不迟……”
张达犯起了嘀咕,想要原路返回,却被他哥一把扯住
“我问你,你刚说咱兄弟俩吃啥饭的?”
“抓贼的呀。”
“那便是了,你想一辈子吃这饭不?”
张达一时语塞,不知他哥葫芦里卖的什麽药,只觉得张仲今儿说的话挺意味深长。
“咱今儿遇见的,可不是一般的毛贼,沼泽帮横行天下作恶多端,今天叫咱撞见他们的老窝便是天助我也,我听说他们藏在这大青山肚子里的h金,咱宁安府衙的院子都装不下……”
“哥,你疯了!单枪匹马闯贼窝,咱兄弟可没命去发这横财!”
张达大惊,他怎麽都没想到他哥打的是这主意。
“有命没命,谁说了算?你说咱头儿混了大半辈子,为啥连个老婆都讨不上?咱多少弟兄si在沼泽帮手上,又换来个啥?你若想吃这口饭一辈子我不拦着,你哥我一人去便是。”
张仲说完便一头钻了进去,话说到这份上,张达心里老大个不情愿,却也只能跟在後边钻了进去。
这洞里果是另一番天地,b外边又凉了几分不说,那个黑,俨然就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耳边只剩下脚底的水声,起初还能凭着洞口灌进来的山风辨别方位,往里走出一截,洞里的水又高了一个身位,已经淹到齐腰处。每往前迈出一步,便全凭着手里那根树枝探路,倘若脚底一个不留神,只怕就深陷在这暗沼里永不见天日了。
再往前走,便是一片si寂,前边的路也是越发怪异,兜兜转转似是一个洞x套着一个洞x,相互之间互有多条水路相通,又延伸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岔路,每个洞里黑幽幽的空气和水连成一片,散发着阵阵腐臭气息。
张达越走心里越没底,心里不由咯噔一声道,
“究竟是什麽样的贼人在此安身,好好的人若是叫他们拐来这深山幽和谐洞中,便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隔上一百年屍t泡成烂泥了只怕都没人知晓。”
正想着,他感到有东西缠在了脚脖子上,黏糊糊、软绵绵的,是水草还是水蛇?!
张达想到这一阵恶心,忙踢了几下脚想甩开那东西,却被它缠得更紧,正焦急间,却听得前边张仲暗叫了一声,
“前面有光!”
转过条岔道,果然有些微弱的光亮映照在前方的石壁上,这自然逃不过捕快的眼睛,再往前走几步,脚下的水也明显浅了许多,明显这是一条通往陆地的道儿。
沿着这道儿走到尽头,前方豁然开朗,脚下流水环绕着一片开阔之地缓缓流开,此处高约数丈,虽不见天日却四面透风,石壁上点着无数火把将着洞中照得透亮——可不是h金发出的光亮,迎面石壁上一副巨大的壁画格外显眼。
那石壁上画着两个怪物,一黑一红。
那黑的,身形瘦长,一袭宽大的黑se寿衣罩住身子,寿衣遮住的脸孔也是黑的,除了咧着一张笑盈盈的嘴巴之外不见口鼻,他一只手揽着一个俊美的少nv,另一只手上则持着一柄匕首正划过少nv的面庞,少nv的皮肤被割裂,脸上透着惊恐,那石壁上像是随时会有gu鲜血喷涌而出。
那红的,全身不着寸缕,从脸到脚浑身通红像只被剥了皮用开水煮过,一身绷紧的肌r0u疙瘩上又延伸出七八只长虫一般的手来,每只手上都把玩着一名孩童……
“哥,这画的啥?怪瘆人的。”
“这画的便是si神病魔降临人间,我只当这沼泽帮g杀人越货的g当,不想他们还祭拜邪魔。”
“可恨那水云台早已不复当年美名,si神病魔的徒子徒孙却仍在为祸人间……兄弟,瞧你脚上沾了什麽?”
俩人正感叹间,张仲瞥见张达脚上缠着的物件,软绵绵、sh答答的一团,叫水给泡的近乎透明,刚才一路趟过来的水里也到处漂着这样的东西。
“刚在水里便一直粘在脚上,我当是条虫,却是件破衣裳。”
张达使劲一脚把那团东西给踢出老远,张仲眼尖,轻舒猿臂一刀将那东西挑在刀尖上。
他仔仔细细端详了一会,便觉得不对劲,若说是衣裳,这东西却生的b棉要薄,b麻要轻,那上头还挂着几缕黑发,竟是张活剥下来的人皮。
他猛地环顾四周,这才注意到这开阔地四面流淌着的水里,三三两两立着许多木头笼子,那笼子勉强有一人高,将近一半泡在水里,每具笼子里都有这麽一张雪白的人皮静静泡在黑水里。
哪里见得半两h金?
“难道这便是……沼泽帮囚人的水牢?!”
张仲心里扑通扑通狂跳起来。
“哥,有人来了!”
一阵轻微的水声,自他们来时的洞x里传来,一听便是有人踏水而来,那声音转眼间便已到跟前,想原先自己兄弟二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方才趟水进来,这等身手显然远非自己所能及!
这水牢的入口是条陡直的上坡路,只是来人的头还没从那入口处冒出来。
“嘿嘿,这回是免不了要跟他们r0u身贴白刃了!”
兄弟俩立马拉开身位横刀在前,张仲sisi盯住那进出唯一的洞口,咬着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