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点钢一连组织吃晚饭,贺九山帮着生火烧饭,却没见战士拿他们刚送来的粮食蔬菜,而是揭开了一口小缸,里面储了半缸小米和极少的一些青菜面条。
边防团大多连队都已经断炊,而钢一连是所有连队里条件最艰苦的连队,怎么可能到现在还有存粮?
在饭桌上,贺九山跟老连长问起了这事,他说你们省吃俭用究竟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在全团面临断炊的时候你们还能剩下存粮。
连长笑笑,摇头,“哪有剩下存粮?钢一连半月前就已经断炊了。”
小武纳闷:“那缸里那些米是怎么来的?”
连长说:“几个多月前,沈阳的一支狼牙特种大队到边防驻训,就在我们这里二十里外扎帐篷野训;我们断炊后狼牙大队就把他们的口粮分给了钢一连,我们有几个士兵生了病,送去山下打针挂吊瓶去了,连队本来就人少,这么一来国界碑上的哨口更是没人守。狼牙大队和我们说,他们轮流派人去国界碑上守哨,直到生病的几个战士回来。”
小武的对面,贺九山已是愣然僵直,仿佛能被雷击中不能动弹。
“九山哥?九山哥?”
小武拉了贺九山的胳膊一下,“你怎么了?”
贺九山回过神,眼里跳跃着光,嘴边是暗暗压抑的欣喜,“连长,明天能带我去看看国界碑上的哨口吗?”
“当然可以。”
这天晚上,贺九山躺在在床铺上失眠了,他胸腔里燃烧着一团火,是在来边防这几个月来第一次感到热腾腾的,屋子里没有火炉,可他仍然觉得自己热得要炸裂。
即使贺九山现在还不知道明天在哨口驻守的人会不会是刘半城,即使明天的不确定因素会有那么多,可贺九山那份强烈的期盼和欣喜的心情并没有半点减少。
辗转反侧两个小时,贺九山披着一件衣服走到窗口,望着外面黑黢黢的夜色。
冰雹和大风雪还在继续,愈渐狂烈。
一夜的恶劣风雪之后,天光大亮,久违的阳光慷慨地洒在了钢一连所在的山峰上,温暖地像要把雪融化,露出萌芽的青草;裸/露的石块唐唐突突的立在地面,放眼望去苍洁的大山都是坑坑洼洼一片。
国界碑上的哨口离钢一连还有三里远,贺九山跟着老连长往更高的山上去了。
那是山谷上的一个简陋的屋子,它的前面十米处,就是划分国境线的国界碑,铁丝网像长龙一样隔开两国地界蔓延到看不清边际。
层峦腾雾,乱山天阔间,有一名战士披时偎雪身姿挺拔地站立在国界碑旁边,他手上的钢枪在阳光下闪着银色的金属光泽,头上一碧如洗的天空云蒸霞蔚,光耀万里;像定格不动的一幅壮美图画。
贺九山眼睛定定地看他,向那人走去。
战士觉察身后动静,立刻转过身,然后面容一滞,眼中写满了不可置信。
贺九山冲他一笑,站直,向他敬礼。
刘半城望着他半会儿,也露出一抹笑,接着,他站在风口处,抬头,挺胸,两眼平视,下颚微收,两腿绷直,五指并拢贴于裤缝;举起右手,也向他敬了一个庄重的军礼。
这个冬季,他们用爱情和责任灌溉种下的果实,正在由青转黄。
贺九山往右移了两步,挡住老班长的视线,在老班长看不到的地方,他面对刘半城,身体前倾,两顶军帽的帽檐抵在一起。
为了遇见你,我用青春染绿军装,却只能用帽檐浅吻你的脸庞。
就让时光再慢些吧,让我们都岁月无伤。
他们帽檐相抵的那一瞬,贺九山和刘半城相视的眼里,是那么刻骨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