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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谁怕他了(1 / 1)

知了吱哇乱叫,太阳放出的紫外线的量能把去年刚铺的柏油路烤化,走在路上都能闻到沥青烤焦了挥发出来的怪味,刺得人只想打喷嚏。

“啊、啊、啊阿嚏!”

地瓜搓了搓鼻子,学着tvb里小流氓的手法,两根指头捏着烟放嘴里抽了一口,呼出来的动静像嘴里安了个风箱,特别做作。

这种晒死人不要命的怪天,只有神经病才会待在太阳底下。

“沛沛,咱到底为啥要在这路边蹲着啊?我脑门要糊了。”

另一个神经病从形象上看倒是更像tvb里的男演员,同样是晒得睁不开眼,地瓜像块猥琐的烤地瓜皮,一副县城特产精神小伙的做派,旁边那个刘海挡着眼,就特别像为爱神伤的痞帅黑社会。

“再让我听见你叫一声等车来了一脚给你踹中间去。”痞帅黑社会高沛干巴巴地咬着一根没点的烟滤嘴,含糊地说。

“奥。”这样的威胁一天能听到十八种不重样的,地瓜就当他放了个屁,自顾自地揣测,“昨天你就没回去,又跟姥爷打架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姥爷记性不好脾气又冲,好好跟他解释你放假了没逃学不就好了,非得天天被抄着扫把撵一顿才舒服。”

“不是这事!”高沛不耐烦地回道,“你不懂!”

“行,”地瓜猛吸了一大口,又吭吭地吐出来,“就你懂,你不说我怎么懂,毕竟是考上大学的人……大学生了,嘿!”

“我真给你丫踹路中央信不信?”高沛更烦躁了,“见鬼的破学校,又不是我报的,谁他妈爱去谁去!”

“不是你报的?”地瓜愣了,“还真有人管你考学啊?”

高沛从地上一跃而起,一脚踹了过去。

“哎、哎!”地瓜蛤蟆似的往前一趴躲了,连着叫了几声,知道说话戳他脚后跟了,也没敢反抗。

高沛跺了跺麻了的脚,等那一阵过去,又蹲下了。

地瓜闷了一阵:“那你想怎么着,学校明天就报道了吧,真不去了?”

“不知道!”高沛说,“让我去那野鸡大学读个听都没听过的专业,还不如跟你一块学美容美发。”

“你省省吧,”地瓜笑了,“让你去干这伺候人的活你能把店掀了,大少爷。况且你不看看你那点分,也就能上个野鸡大学,好歹是个本科哪!”

搁平常,这句“大少爷”也足够高沛撵他半条街踹,但他今天烦的够呛,懒得计较了。

俩人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地瓜把最后一口烟抽完丢在脚下碾了:“回去呗,热死了,你在这儿蹲着也不是个事儿啊。”

“不行,”高沛不假思索地说,他想了想,“我先在你那儿住两天。”

“好兄弟,你没事儿吧?我住的是集体宿舍,一张大通铺七八个人,脚臭味能熏死苍蝇,先不说能不能给你带进去,就那环境你受得了不?”地瓜乐了。

“不是我就不明白了,姥爷再彪悍还能把你绑去报道吗?什么洪水猛兽让你连家都不敢回了?”

“他绑不了,有人绑的了!”高沛漏了一句话,脸很黑地又不说了。

但这一句话已经足够地瓜想明白了。

他撑开了眼珠子:“那谁回来了?!”

“你就他妈这种时候反应快!”很明显的迁怒。

地瓜嘿嘿一笑:“让你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从小到大不就那一个,多好猜。”

高沛:“谁怕他了?”

直挺挺的柏油路尽头闪了一下,地瓜还没看清是什么,旁边的好兄弟猛地跳了起来,把咬烂了滤嘴的烟扔他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窜进了两栋房子之间一人宽的夹缝里,连一句话都没给他留下。

地瓜还没来得及为他耗子般矫健的身姿喝彩,黑色的比亚迪缓缓停在他面前,从车上下来一双长得需要仰视的腿,西装裤脚规整地垂着,一下子就跟这座土到极致自然潮得不太主流的小县城划开了界限。

他呆愣愣地抬着头,心里只剩下了对高沛的一声“操”。

“吴洪树,”长腿的男人动了动嘴唇,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看他,“高沛在哪?”

吴洪树——地瓜像几秒前的好兄弟一样啪地窜直了,比军训站得还直:“容容容容容、容哥!”

高沛在夹缝里无声骂他。他管容云旗叫哥,平白无故涨了好大一个辈分,受害者还只有高沛自己!

不过容云旗是不会注意这些的,高沛怀疑他就算被叫爸爸都不会多掀一下眼皮。他跟刚才说地继续刚才被打断的动作——拍高沛的肩膀,“待会你先领完军训用品,然后我陪你去超市看看,正好我也有东西要买……你瞪我干啥?”

“别碰我。”高沛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不碰就不碰,”小眼镜缩了缩脖子,怂怂地低声嘀咕,“大姑娘小媳妇吗还不让碰。”

高沛把箱子踢到坏了的床旁边,使劲一拉门儿扭头往外走,没理会李元方在身后嚷嚷什么。

径直走到洗漱台,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洗手虽然小眼镜摸的是肩膀但是总不能当场脱衣服洗澡,说起来这破地方真有浴室吗不会他妈的是大澡堂吧?

操!高沛恶狠狠地拧开水龙头,老子不干净了!

水龙头发出一声高亢的惨叫,吱吱响了半天,一滴水没掉下来。

原来人在事情荒唐到一定地步的时候真的会笑出来。

他微笑着把水龙头拧回去。

呵,打雷不下雨,咬人的狗不叫。

用没接到水的手打开手机,连翻通话记录的耐心也没有,一个数一个数地用力摁下一串号码,拨通。

等待音响了半分钟,在临近挂断的时候被接起来。

“你最好有事。”男人阴森森地说。

“我要退、学。”高沛一字一顿地说。

电话里沉默了一阵,随后一声冷笑:“做梦去吧。”

啪叽。

嘟、嘟、嘟。

高沛深吸一口气,能伸能缩地再打过去:“我跟这鬼地方八字犯冲……”

啪叽。

再打。

“过不了几天就香消玉殒……”

啪叽。

深呼吸,深呼吸,再打。

他猛吸一口,对着手机发出亲切问候:“容云旗我操你大爷!!!”

啪叽。

嘟、嘟、嘟。

把手机调成静音,刚想扔到一边,又一通电话打进来。

“你没完了是吧?”

“什么?”陈颂摸不着头脑,“我干啥了又?”

“……”容云旗闭眼捏了捏眉心,“没事,我看错了。”

“怎么怎么?”陈颂兴致勃勃地追问,“我们队长跟嫂子吵架的时候也这个语气,你有情况?”

懒得理他:“什么屁,快放。”

陈颂一啧声:“你一人民教师,祖国花园里的辛勤园丁,说话这么粗俗呢。”

人民教师彬彬有礼地说:“请放。”

陈颂鹅鹅鹅地笑了一阵:“晚上出来玩耍不,我休班!”

“刚开了二十个小时的车,到家没一个小时,你嫌我命太长了是吗?”

他哎呀一声:“玩耍而已正好放松了,本来今天也没打算让你喝酒,去凑个数斗地主打麻将,起到一个造型上的作用。”

容云旗回答得很干脆:“不去。”

“给你介绍妹子,整个交警大队数一数二的,长得漂亮人也拔尖,我上回贴你罚单被你踹的时候她看见了,一直想让我牵个线认识认识呢。”

不提还好,一提罚单容云旗就来气。那次本来是陈颂有事叫他送一程,他过去等陈颂下班,不知道那地儿不能停车,停下还没两分钟,这王八犊子一脸正气地过来,啪一张罚单贴前窗了。

他冷冷道:“驳回,退朝。”

“哎哎,”陈颂连忙提高声音,“那我咋跟我同事说啊,说你暂时没这个意思?”

“随便,说我不喜欢女的都行。”

陈颂笑骂:“贫自己都这么狠,行,我跟她说清楚。”

“你真不出来啊?就咱俩呢?”

“祖宗,”容云旗叹了口气,“我下周一公开课。”

还剩一天,他连教案都还没写完。

“好吧好吧,”陈颂遗憾,“不打扰你了,接着补作业吧园丁。”

挂了电话,他捏起备课本,拿笔翻开。

唉。

一工作就想叹气是病吗?

月升日落,备完下周的课,改完上周的作业,做完本周的卷子,容云旗把笔一扣,扔开,伸直胳膊腿做了做拉伸,听到自己全身都在发出故障般的嘎啦嘎啦声。

他拿起手机,心情不错地给陈颂打了个电话。

“出来喝酒。”

“神经病!”陈颂骂他。

“背心儿?什么背心儿?没有!这儿不卖背心儿,你要就出去买,出校门有个大超市!”

高沛尝试解释:“不是那个背心,是被子里的芯儿。”

“那不就是棉花套子嘛,小伙子你要棉花啊?”

高沛跟大姨大眼瞪小眼。

“你买那个干啥,”李元方不知道什么时候买了根雪糕,在他身后呲溜呲溜的,“军训用品里有啊,我以为你要买床单被罩呢。”

他一顿:“你不会不知道吧?”

高沛确实不知道。

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小眼镜一眼:“我盖不惯。”

“大少爷……”小眼镜嘀咕了一句。

高沛猛地扭头盯着他。

李元方立刻怂了,缩了缩脖子,假装自己什么也没说。

高沛控制着自己沸腾的脾气,今天就没有一件事是顺利的,跟别人的每一句对话都把他的烦躁往上推一个点,揣着一肚子无名火被塞进滚筒洗衣机狂甩。

临近中午,太阳烤的空气噼里啪啦,往室外一站仿佛进了一个巨大的空气炸锅,待久了怀疑自己身上除了汗臭应该还有烤熟的肉香。

排了半天队终于轮到他,发东西的大爷嗷嗷喊缺哪个要哪个,高沛也得嗷嗷地喊回去,捆好的大厚被子直冲他的脸飞过来。连拎带抗地挤出来,脚都踩上了宿舍楼的楼梯,他才想起来没领枕头。

去他大爷的。

高沛头也不回地上楼。

两只手都占着,他用脚踢开宿舍门,力道没控制住,砰一声响,差点砸到屋里的人。

“对……”

那人两边头发剃的溜光,看得出来想要莫西干的效果,可惜实际呈现出来像一片糊在头顶的鞋垫。他骂骂咧咧地躲开,抬手一把推在高沛肩膀上。

“操他妈的谁啊?!会不会开门!”

高沛被推得一晃,把即将出口的对不起咽了回去,脑子里那根鞭炮的引线噼啪燃到了底,炸出一串热闹非凡的春节十二响。

对方还想说什么,高沛拎着水桶粗的一捆被子猛地抡在他头上。这一下伤不了人,但绝对能让人脑子一蒙,那人跟喝多了似的歪歪扭扭地踉跄了好几步,哐当撞在桌子上。

李元方吓得嗖一下从床下蹦下来,想过去拉架又不太敢,犹犹豫豫地站在原地。

谁都没想到高沛二话不说直接动手,但不妨碍挨抡的仁兄在蒙劲儿过去之后怒不可遏地亮拳头还手。

这架势一看就是外行,高沛连脚都没挪,把被子提到面前,在碰到的时候往边上一拐卸了他的力,生动地演绎了什么叫一拳打在棉花上。

“哎别打了别打了!有话好好说!”小眼镜脚跟扎地上了似的,一动不动地焦急大喊。

鞋垫头越挫越勇:“有种你他妈别带盾!”

高沛把被子往地上一扔,两只手都插兜里,特别挑衅地冲他笑了笑:“对你都用不着手。”

李元方小声“卧槽”了一句。

有人从门外快步走过来,挡在两人中间,一手摁着一个,嘴里说:“算了算了,没多大事,以后还得一块住四年呢!”

高沛抡完一下火气下去不少,打不打都无所谓,另一边是越有人劝越人来疯,扯着嗓子喊:“凭什么算了?我在这站着他上来就给我一枕头,他妈的神经病吧,这他妈宿舍里有个神经病谁住得下去!啊?”

劝架那人脾气大概是乐山大佛级别的,那哥们儿两只手跟跳霹雳舞似的,手指头都快戳他鼻孔里了,喊得周围宿舍都出来看,他还能好声好气地劝:“开学第一天闹出来打架多不好,万一学校这方面抓的严,被退学了谁也不高兴,是吧,都辛辛苦苦考上来的。”

鞋垫哥稍微冷静了点,一方面这人说的有道理,另一方面他确实打不过这神经病。

刚想顺着台阶下了,高沛说:“退了正好,本来也不想待在这破地方。”

所有人的脸同时一抽,鞋垫哥嘴唇哆嗦,悲愤地指着高沛跟劝架的人说:“你看他!”

好说歹说地劝了半天,把俩人分别安置在宿舍对角线,李元方搬了个凳子给高沛:“哥们儿坐。”

“不用,谢谢。”

高沛把掉了一地的东西捡起来,皱眉盯着床单看了许久。地上肉眼看着倒是不太脏,反正也不可能太干净。

他在洗一把和凑活用里犹豫一阵,决定翻个面铺。

床垫褥子梆硬,摸着像塑料壳,不过倒是好铺,往床板上一搁,不用怎么整就挺平整。床单却不一样,虽然也硬,但是薄,不管怎么铺不是这边少一块就是那边团一起。

高沛的脸色比刚刚斗殴的时候还难看,僵持了几秒,把被子往最皱的地方一堆,眼不见心不烦。

铺完床,他往床上一坐,突然觉得有点茫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行李箱还在下面放着,但他并不想把东西拿出来,好像不拿出来就还有能离开这破地方的希望似的。

他看了一眼李元方在干什么,也把手机拿出来,一个一个软件点开又退出,来回摆弄着,莫名其妙地又点开了通话记录,差点给容云旗打过去。

及时反应过来,高沛脸色一黑,关了手机。

两下从上铺跳下来,底下三个人互相说了名字,正商量着收拾完东西一块去搓一顿。

见他要出门,刚才劝架的乐山大佛开口想叫住他:“哎……”

鞋垫哥立马打断他,冷嘲热讽:“博文你叫他干什么,人家爱去哪去哪。”

袁博文一犹豫,高沛已经出去了。

到处都是人,新生,志愿者。

高沛两手空空地走在路上,可能是因为走得快且目不斜视,显得特别熟练,好几次被当成学长问路,实际上他自己都不知道要走去哪。

他找了片树下的荫凉,拿出手机,磨蹭了好一阵才拨了某个号码,等待接通的时候把脚下一片的石头落叶扫开,蹲下。

“喂你好,”从手机里传出一个利落的女声,语速偏快,“柯尔丝美容院,哪位?”

高沛舔了舔干得发紧的嘴唇,对电话里叫:“妈。”

对面下意识道:“泓泓?”

高沛捏紧了手机。

高雅君没听到回答,还以为高泓是遇到了什么事,着急起来:“怎么了宝贝,你用的谁的手机?”

高沛过了一会才说:“妈,我是高沛。”

“噢,”高雅君明显松了口气,语气重新变得温柔,“沛沛啊,怎么了,有什么事找妈妈?你什么时候换号了吗,妈妈都没有存。”

“我给你发过短信。”高沛没什么表情地说。

女人一愣,声音里带着歉意,“可能是那段时间太忙了,妈妈没看到。”

高沛:“没关系。”

他说完这句话,电话里就沉默下来。

高沛盯着脚边的一串蚂蚁,随手把它们前进道路上的石头拿开了。

还是高雅君先出声:“钱够花吗?”

“够。”

“那就好,”她好像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了一会儿才略显生疏地对儿子表示关心,“你今年也高三了吧,虽然妈妈不要求你考多么好的学校,但还是要尽力,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问你小舅舅,不过不要太打扰他。”

“等妈妈稍微不忙了就回去看你和姥姥姥爷……”

“妈,”高沛忽然打断她,“妈,我今天大学开学。”

他平静地说:“高泓休了一年学,比我晚一年。”

“哦,哦,对,我忘了。”高雅君有些窘迫,“对不起,沛沛……”

“店里是不是挺忙的?”高沛问。

女人犹豫着:“嗯,是挺忙的。”

“那你先忙吧,”高沛尽可能地让声音听起来轻松点,“我刚报道,事情也挺多的。”

“好,”高雅君连忙说,“钱不够了记得跟妈妈说,不要委屈了自己。”

“知道了妈。”

挂了电话,他说不上来什么感觉地扯了扯嘴角,心里其实没多少委屈。

这鬼志愿不是高雅君让容云旗报的,生活费也不是高雅君说加的,说不定她就是一次性把钱全给容云旗,每个月往卡里打钱的也是容云旗,怪不得那鬼见愁这么清楚他卡里有多少钱。

被地瓜那傻逼说准了,真没人管他考学的事。

早就清楚的,也不知道在侥幸什么。

手机在手里转了两圈,他发信息问青天大姥爷:【乒乓球场在哪】

“我知道,姐,”容云旗温声说,“你放心,高沛那里我肯定注意着。”

“真是辛苦你了小旗,”高雅君说,“沛沛今天给我打电话我才知道他上大学了,我这个妈妈当的真是……”

容云旗安慰她:“也没办法,你也没有分身术,他会理解你的。小泓身体最近怎么样?”

提起小儿子,高雅君叹了口气:“还是老样子,只要不做剧烈运动平时倒是挺稳定的,要想更健康只能接着做手术,可是我只要一想到风险概率,心里就发慌。”

“手术都会有些风险,我们尽可能找最好的医生,需要钱的话一定告诉我。”容云旗说。

高雅君被他说得一笑:“哪里用得到你的钱,何况你也到了结婚的年纪了,该打算着看看房子,看中哪里姐给你出首付。”

容云旗配合着笑了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从卫生间出来,音乐和人声瞬间放大了好几倍,吵得比菜市场更胜一筹。陈颂见了他:“打完了?雅君姐找你啥事?”

“你变态啊,待厕所门口。”容云旗没回答他。

陈颂嬉皮笑脸地说:“我这不是怕你被人欺负了吗。”

容云旗酒量一般,但不上脸,陈颂刚才也没注意他喝到什么程度。

他打量了容云旗几下:“还能喝吗?”

“不太能。”容云旗拿手掌按了按眼眶。

他忍不住说:“你选的这什么地方,吵得我头疼。年轻的时候都不来,年纪越大还越有活力了。”

他俩一个公职人员,一个在职教师,除了要注意影响,工作一个比一个累,年纪轻轻就失去世俗的欲望,说喝酒就是纯喝酒,顶多去个静吧。

这小子不知道今天吃错了什么药,非要尝试新鲜事物,挑战来菜市场喝酒。

“不是,就是……哎我实话跟你说吧!”

陈颂凑近他,小声说:“最近听友队说这儿有卖‘糖’的,但是还没抓住,太溜手了。”

“所以?”容云旗挑了下眉。

陈颂说:“反正喝酒在哪不是喝,万一让我碰上线索了呢?”

“你不是交警吗?”

“交警也是警啊!”

容云旗笑了一声:“自愿加班。”

“行了祖宗,”陈颂推着他回座位,“当陪我了,真碰上了你去举报,提供线索还有钱拿。”

把杯子里没喝完的酒液倒掉,开了瓶新的,陈颂只给自己倒了半杯。

容云旗啧一声,屈起指头敲敲空杯子的杯壁:“我的呢?”

“你还喝啊,”陈颂说,“不行了吧,我感觉你快晕了。”

“还差三口。”容云旗说。

他醉与不醉之间有个很明显的分水岭,量没到的时候很清醒,多喝一口就秒醉,但好在他喝多也不发酒疯,就是晕,比平时更不爱说话。

陈颂见他喝得最晕的一回是两年前,还清十万负债的最后两千九百九十七块钱的那天。他从不提这事,陈颂知道还是因为他刚到春城工作的时候实在没钱还,只能找陈颂借。

他陪容云旗从下午喝到打烊,结完账回来听见一向高贵冷艳的好盆友抱着胳膊趴桌子上迷迷糊糊地叫妈妈,把超绝共情力的陈警官叫得猛男落泪,脑补完了好兄弟贫寒隐忍二十五年的苦瓜人生。

不过第二天容云旗就去买车了。

陈颂对此的评价是:“还债成瘾这么小众的赛道都被你找到了,呸,抖。”

“不行不行,”他盖住酒瓶口,“留着你那三口吧,我待会只负责看着你坐上出租车,不提供送货上门服务。”

容云旗又啧了一声,但也没坚持。

“对了,”陈颂忽然想起来,“你还没说呢,雅君姐找你啥事?”

容云旗有点无聊:“没什么事,还是托我照顾高沛。”

“从小学照顾到大学,亲爸都没你这么尽职尽责。”陈颂感叹。

他摸了摸下巴:“这么一说确实没听过孩子亲爸的动静,是关系不好?”

容云旗冷淡地说了句:“没动静最好。”

陈颂不明所以,容云旗却不再说了。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未接记录,一片清净,高沛难得老实,可能是被打击到了。

希望他能一直这么老实。

一句话还没默念完,来电通知嗡嗡嗡地震起来。

乒乓球场建在地下,最大的好处应该是省了空调费。场地挺大,设备还行,打球的人不多,大部分都是来玩的,有一下没一下边唠边抽,上不上桌都没人在意。

台子是扫码开的,高沛买了两小时,支付完球网从桌子中间升起来。

墙边凳子上坐着个精瘦的中年人,见他一个人开了台,抬起眼皮有气无力地问了一句:“筐里拍子随便用,发球机要不要?”

高沛:“要。”

老板指了指头顶的付款码:“二十。”

支x宝到账二十元。

他招了个人来,挪了台发球机到高沛对面。

球拍手感一般,胶皮跟鞋底的效果差不多,挺旧,拍柄光滑得像盘了十年的串。

高沛自己的拍还留在阳湾的训练馆里,没得挑,随便拿了最上边一个。

他看了看发球机参数,只调了球速,站到对面噼里啪啦地把发过来的球往回抽,把积攒的火气跟球一块全抽回去,动静脆得像在扇人大嘴巴子,颇为解压。

这战火纷飞的架势显然跟整个球馆自由散漫的氛围不符,球馆里的人一半眼里写着卧槽这人牛逼,一半脸上挂着妈的什么逼王。

老板在后边盯着他打完了一筐,突然叫了个人:“张璋!”

刚才给高沛搬发球机的人站起来应了一声。

“你陪他打几轮。”老板说。

“怎么打?”张璋问。

“全力打。”老板说。

手掌出了汗,高沛下意识想去扯毛巾,没找着,才想起来这不是在阳湾,啧了一声,往自己衣服上擦了擦。

有人给他递了包纸巾,他抬眼,那人爽朗地亮着一口大白牙:“打一把?”

高沛把纸巾接过来,抽了两张,剩下往边上凳子一扔,用下巴指了指对面:“打。”

没有计分板,得分靠估摸,第一局13:11,第二局11:9,第三局打到第八分的时候拍柄太滑脱手了,飞出去差点砸过球网。

高沛做了暂停的手势,抽了纸巾擦汗:“不打了,这局算你赢。”

张璋连输两局,表情没一点不好看,还是笑呵呵的:“哥们儿硬演啊,不带这么让的!”

坏心情跟着汗水蒸发掉一部分,高沛终于有心情笑了笑:“没让,你正手挺厉害的。”

“加个好友呗,以后再一块打球。”张璋拿起手机。

张璋水平不错,跟他打的体验至少值一百个地瓜。加完好友,张璋识趣地走开,高沛继续噼里啪啦扇发球机大嘴巴子,直到扇够平时的训练量,球馆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出了一身汗,口干舌燥地去买水,结账的时候老板又一副死样抬眼皮瞅了瞅他,慢吞吞地说:“打爽了吗?”

“没有。”高沛实话实说。

“跟张璋打没使上全力?”

他反应了一会张璋是谁,“你早告诉我这是奥运选拔赛,我就使全力了。”

支付成功,他拎着水出了场馆。

从地下回到地上,天已经完全黑了,汗湿的衣服贴在身上,夜风一吹,激起一片鸡皮疙瘩。

“咕噜——”

高沛定在原地,揉了揉肚子,咬牙骂了声操。

好饿。

仔细想想,从昨晚到现在一口没吃,现在才觉得饿纯粹是之前气饱了。

饿劲儿来得太突然太猛烈,高沛觉得自己现在堪比丧尸片里的丧尸,看见什么都想上去啃两口,饿得能吃下两张桌子四张椅子。

找不着食堂,旁边就是超市,他眼冒绿光地冲进超市,随便拿了一堆什么,一个也没仔细看,排队结账的时候都想先撕包装啃一口,好不容易排到了,掏手机结账,摁了一下侧边开机键,没亮。

“操?”高沛瞪大眼睛,又按了几下,还是不亮,长按开机,屏幕闪了闪,嘎嘣死了。

收银的小妹还没催,排在后边的男的刻意地长唉一口气。

“要不你先借借?”小妹说。

“不要了。”高沛咬牙说。

教育的影响具有迟效性。

时隔十几年,高沛终于理解了幼儿期学的第一首诗《咏鹅》,为什么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他现在也很想仰天长啸:饿啊——!!

手里还有手机最后留给他的遗产——一瓶水。

报复性灌完了一瓶,试图用吞咽动作欺骗抗议的胃,把空瓶扔进垃圾桶。

其实事情应该也还没到绝境。

如果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回宿舍给手机充电,或者干脆向舍友勒索赈灾粮,想必没有人会为难一个快要在物资丰饶的21世纪饿死的人,即便是鞋垫哥。

但问题就是,他不愿意啊!

高沛唯一的那点能屈能伸全使在容云旗身上了,除此之外绝大部分时间都是个欠揍讨打的自大犟种,事儿精还死装——该评价来自阳湾县某球馆不愿透露姓名的杨有道教练。

高沛伫立在垃圾桶边沉思了两分钟,下定决心迈开脚步。半只脚已经踏进了宿舍楼的大门,又面不改色行云流水地转身。

宿管大爷虽然疑惑但是尊重,高喊:“还五分钟关门!”

高沛头也不回:“走错楼了。”

这个时间学校大门已经出不去了,他顺着围墙饶了半圈,找到一个一看就是经常偷渡外卖的缺口,墙面缺了一块,都不用找石头垫脚,手一撑就翻了出去。

上学像坐牢,真越狱了他又有点茫然。

全然陌生的城市,连哪里有能过夜的网吧都不知道,打眼一望瞧不见个亮灯的商铺。

阳湾的台球厅还开到凌晨三点呢,怎么春城人是没有夜生活吗?!

他饿得想就地躺下,但看了看被踩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人行道,撑住了,行尸走肉地顺着人行道走。

人在最基础的温饱都无法满足的时候,大概也是没有什么美德可言的。

一想到造成自己流浪街头饥肠辘辘的罪魁祸首正吃饱了躺在温暖的大床上睡觉,顿时觉得整个世界都灰暗了。高沛攥着死得无声无息的手机,抱着我不好过你也别想舒服的念头,决定找个地方给容云旗打电话,把他从梦里吵醒。

一直走到学校正门,才在公交站牌旁边看见一个散发着圣光的免费电话亭。

“你好,哪位?”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混了些莫名的嘈杂。

高沛迟迟没动静,他顿了顿,又重复道:“哪位?”

“睡了吗?”高沛答非所问。

听筒里安静片刻,估计是要挂断。

高沛赶在他挂断之前飞快地说:“我是高沛!”

嘟嘟嘟。

被挂断了。

高沛:“……”

半点不意外的结果,意料之中地让人火大。

他磨了磨牙,拿手指头一个一个戳数字,锲而不舍地打回去。

等待音响了很久,临到快要自动挂断的时候才被接起来,重新传来的声音不像刚才那么客气,有点懒散,还有点烦:“有事说事,没事滚蛋。”

这么听着就舒服多了。

“你睡了吗?”高沛执着地问。

“再说一句废话试试。”

高沛捂着听筒清了清嗓子,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小舅舅……”

“……”

容云旗奇道:“你有病?”

高沛充耳不闻,继续如怨如诉:“天台的风好凉,吹得我心里也凉凉的。”

街上适时刮起一阵风,不知道哪个没素质的乱丢的易拉罐哗啦哗啦滚着响,好生萧索。

“我自己到个举目无亲的地方,上个连专业全称都不知道的破学校,住比厕所还小的宿舍,手机没电关机连个馒头也买不了。”

他演着演着还演出了几分真感情:“我妈接电话第一句话也是问我是哪位,根本就不是她给我打的生活费,她连我高考都不知道,骗子!你一直都在骗我!”

容云旗沉默几秒:“你哭了?”

高沛狠狠一吸鼻子:“你才哭了!”

“行吧,”容云旗说,“所以你现在想干什么?”

我要在最美的年华从天台一跃而下让你后半辈子一直活在悔恨与痛苦之中,午夜梦回时还得对着我的照片痛不欲生地默默垂泪!

默念完这一大段台词,高沛又抽了抽鼻子。

“我的耐心有限,”容云旗凉道,“再墨迹一句你今晚爱跳几楼跳几楼,明天一早我拿垃圾袋去给你收尸。”

高沛怒道:“你这个冷血无情的混蛋!”

话音刚落,听筒里传来嘟嘟的忙音。

高沛难以置信地把听筒拿到眼前,瞪了一会儿,又放回耳边。

他挂了?

他竟然挂了!!!

高沛狠狠地把手柄挂回去,靠着电话亭原地蹲下,粗暴地搓了一把冒酸的眼眶,胳膊抱着自己的腿。

尖酸刻薄的鬼见愁!

冷血无情的!王八蛋!

一天内被挂了n次电话,舅不疼妈不爱,演出来的委屈总有几分成了真,高沛绞尽脑汁地想词骂容云旗,发挥了一个绝望的文盲九成功力,骂到能编一部贬义词大全,才把丢人的眼泪生生憋回去。

他锤了几下蹲麻的腿,又开始发愁人类最基础的生存问题。

宿舍门关了,想回去是不可能了。手机没电,就算可以去酒店充了电再付房费,但人生地不熟,他连个导航也没有,根本不知道附近有没有酒店,唯一知道的酒店就是昨晚住的那家,离这里起码五公里还不一定记得路!

跳了算了!

他悲愤地站起身,下一秒呲牙咧嘴地瘸着腿扶住电话亭,狠心朝自己两条腿噼里啪啦一顿扇,酸爽得什么脾气也没了。

腿不麻了,人麻了。

高沛啪拍死一只刚落他胳膊上准备饱餐一顿的蚊子,冷酷无情地想我饿着你也别想吃饭。

大城市的蚊子都比县城的大,他嫌弃地甩了甩手。

实在不行再翻回学校,找个空教室呆一晚上,总比在外边喂蚊子强。

重新振作起来,他走出电话亭,余光里看见一辆出租车驶过去,停在学校门口。

这个点宿管大爷都在梦里打上太极了,哪个缺心眼的还非得回学校。

关门了兄弟,他在心里说,一起愉快地爬墙吧。

出租车车门开了,高沛临走前扫了一眼。

好长的腿。

第一次见到视觉效果上能跟容云旗差不多的腿长。

走了两步,忽然停住。

等等。

不对。

他猛地把脑袋转过去,刚刚穷尽毕生功力骂过的鬼见愁抱着胳膊站在刚刚停车的地方,活像个阴魂不散的背后灵。

“滚过来。”背后灵说。

刚刚燃起的感动的小火苗立刻灭了,高沛倔强地站在原地梗着脖子:“干什么?”

“滚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陈颂从他身后露头,笑眯眯的:“小沛沛,长那么高了啊,你舅舅担心你,放了电话就打车过来了。”

高沛又没底线地动容了,不情不愿地挪到他面前,声气弱了点:“你来干什么?怎么找到我的?”

忽然,他闻到一丝不应该在容云旗身上出现的味道,大逆不道地凑近他的脸,狗似的嗅,倍感惊奇:“你喝酒了?你居然会喝酒?”

容云旗伸巴掌把他拍开:“离我远点。”

陈颂拦着他:“哎哎别打孩子!”

他往高沛怀里塞了一个纸袋:“云旗说你没吃饭,我俩过来得匆忙没空买吃的,把酒吧的果盘和零食装来了,你先垫垫,一会咱们找地方吃饭。”

“谢谢。”高沛说,眼睛却看着容云旗。

容云旗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罕见地施舍给他一个笑,说出来的话依旧透心凉:“你觉得我是这么贴心的人吗?”

高沛羞愤欲走,陈颂又忙着拦他,像个还没学会用冷笑面对一切的青铜调解员,言辞恳切:“这逼人除了脾气就是嘴硬你不知道?好了好了他逗你的。”

逼人:“啧。”

但没再说什么。

陈颂一左一右牵着他俩的手叠在一起:“来的时候看见北边有家烧烤,要不要吃?”

两只手同时甩开他,飞快地各自抽回,不约而同地指责:“你有病啊!”

陈颂:“……”

一对逼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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