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节(1 / 1)

洛之蘅想好应对之词,话到嘴边,忽然听到太子先一步出声。

方才还冷言质问的声音,此刻难得温和:“……午间时率性离席,朝你冷脸,非我本意。孤以茶代酒,给你赔罪。”

说着仰起头,将杯盏中的茶一饮而尽。

洛之蘅微愣,还未回神。

太子已然重新望过来,话锋一转,道:“不过午间时孤并非是同你生气。”

洛之蘅下意识问:“那是因为什么?”

太子握紧了杯盏,面色变了几变。犹豫许久,心不甘情不愿地吐字道:

“孤委屈。”

洛之蘅:“?”

先是突如其来的道歉,再是一句情真意切的“孤委屈”,洛之蘅原本就未曾反应过来的思绪,这回彻彻底底地僵在了脑海中,纷乱如麻。

她怔怔望着太子,迟缓地眨了下眼。

她跟随阿爹长居南境,和皇室鲜有交集,但并非一无所知。

她幼年时曾随阿爹前往盛京述职,机缘巧合地参加宫宴时,曾有幸目睹过皇室中人的风姿。

那场觥筹交错、奢华盛大的宴会在她的记忆中早已模糊。

但皇族之人高高在上、跋扈自傲的性情给她留下了不浅的印象,至今难忘。

午间的不欢而散,在她看来虽有些莫名其妙,却也从未奢想过太子的道歉。

一则是没必要小题大做,二则便是,太子压根儿不会低头。

当年一个宠妃的皇子对着稚童颐指气使拳脚相向,尚且丝毫没有悔意。

遑论是当朝的储君?

可就是眼前这个一人之下的当朝储君,毫不迟疑地因为微不足道的一个冷脸向她道歉,在她尚未回神之际,又冷不丁蹦出一句“孤委屈”,谦逊到了极点,和她印象中,高傲自大的皇氏子弟的性情截然不同。

洛之蘅不禁困惑地想,难道,果真是她的记忆出现了差错?

她探究的视线不加掩饰,定格在人身上,直白又热烈。饶是太子早已习惯了形形色色的打量,此刻也不免生出些许不自在。

但太子素来不会让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置身于窘迫的境地中。

他不紧不慢地喊了声“洛之蘅”,而后轻飘飘地朝她望过去,似笑非笑,“孤的容貌赏心悦目足矣,但离‘容色可餐’的境界还有些距离。”

他将“容色可餐”念得极重。

“……”

洛之蘅面上一热,飞快染上一层绯色。她羞赧不已地垂眼,慌不择路地捧起碗呷了口汤。

太子眼中染上些许笑意,轻轻牵了下唇角。

汤汁入腹,洛之蘅稍稍冷静些,迟疑着出声:“殿下方才说……委屈?”

“怎么?”太子转了下手中的杯盏,眉稍微扬,“你将孤忘得一干二净,还不许孤委屈?”

“咳咳——”

洛之蘅猛地呛住,偏头遮面咳嗽起来。

太子执壶添了杯水,递过去。

洛之蘅慢慢啜饮,压下了喉间痒意,才神情复杂地望过去,欲言又止:“殿下……”

太子“嗯?”了声,好整以暇地静待她的下文。

洛之蘅几度话到嘴边,都被她及时摁下。

太子支肘撑腮,问:“怎么不说了?”

洛之蘅定睛望着他,半晌,小声试探:“若是我说的话不合殿下的心意,殿下可会怪罪?”

太子不以为意,“孤恕你无罪。”

洛之蘅得了一剂定心丸,也不去细究这话是真心还是假意,鼓足勇气道:

“幼年时曾与殿下有缘得见,是小女的福分。只是相识之事盖已久远,未能将幼年之事谨记在心,是小女愚拙,还望殿下见谅。但‘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2],殿下合该……看开些,莫要再对往事耿耿于怀。”

说完这番话,压在洛之蘅心上的阴霾总算烟消云散。

她倒是不在意被人言语揶揄,只是太子总拿她将将出生时的旧事作伐,欺她记忆全无,着实不地道。既然他步步紧逼,她也不能总是坐以待毙。

她没有直言太子仗“回忆”欺人,已然给他留足了颜面。

就算他心有不悦,有恕她无罪的金口玉言在先,他也只能忍下。

可出乎意料的是,太子闻言,只是略略颔首,没有分毫不悦。就连唇边一直轻轻牵起的弧度也不曾松动分毫,看上去格外随和。甚至还深以为然地点头附和:“你说的是,那时你年岁小,记不清是人之常情,是孤太过苛责。你放心,孤日后不会再主动提了。”

洛之蘅微怔。

这么好说话?

这般想着,就听太子话锋一转,深有远见地提醒:“但若是你主动提及,可就不算孤言而无信了。”

“……”她就知道。

洛之蘅深吸一口气,重重道:“小女不会的。”

谁料太子比她还要笃定,“话留三分余地,日后忆起时才不会追悔莫及。”

洛之蘅:“……”

太子言之凿凿地道:“孤一定能让你想起来。”

洛之蘅想拿他自己说的“话留三分”反驳,又觉得着实没有必要,犹豫再三,轻叹了声,无力道:“殿下,您做不到的。”

太子微眯起眼:“你在怀疑孤的美貌?”

洛之蘅:“……”您的美貌又不是灵丹妙药。

觑了眼胸有成竹的太子,洛之蘅识趣地咽下想说的话。

她沉默半晌,慢吞吞地妥协道:“那……小女就拭目以待了。”

太子声音和煦:“好说。”

洛之蘅:“……”

洛之蘅得了太子不会主动提及旧事的承诺,舒眉展眼,自然也无心去计较他到底怀有何种心思。

总归她的心头大患已然解决,其余的,兵来将挡就是,不必杞人忧天。

经过一番勉强能够称上推心置腹的谈话,两人间的隔阂明显消退不少。

膳厅中原本有些生疏僵硬的气氛终于和缓下来。洛之蘅也不会如先前一般刻意去躲对方的视线,偶尔四目相对,礼貌一笑,甚为融洽。

一顿饭下来,虽然离有说有笑的亲近尚有些距离,却也有问有答,不曾冷场。

膳毕,两人将要离开时,洛之蘅忽然想到什么,问:“殿下此行舟车劳顿,明日是打算在府中歇息,还是想出去走走?”

太子略略掀起眼睑,有些不解地望过来。

洛之蘅解释:“殿下若是想要出去走走,小女可以提前安排,免得出发时手忙脚乱,败了殿下出游的兴致。”

“不会。”太子摆摆手,笑吟吟道,“孤没有那般不讲道理。”

“……”洛之蘅置若罔闻,坚持道,“有备无患。”

太子定睛觑她片刻,饶有兴致地问:“行,那你说说,都要提前做哪些准备。”

“其一,吩咐膳房备足茶点小食;其二,安排府卫尾随保护。”

洛之蘅年年去云间寺小住,耳濡目染之下,早已对出游时的安排了然于心。见太子目露困惑,她略一停顿,耐心解释道,“出游所经之地,未见得如城内一般食楼林立,是以要提前备好吃食,以备不时之需。”

太子:“……那府卫呢?”

“府中护卫轮值自有定例,贸然抽调人手会扰乱王府防卫,是以要提前安排妥当。”

“孤的意思是,”太子顿了下,由衷发问,“只是出府游玩,何至于如此大费周章?”

洛之蘅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太子迟缓地眨了眨眼,心领神会。顿了顿,漫不经心道:“孤不需要府卫,撤了吧。”

洛之蘅不为所动。

以为是自己态度不够坚决,太子正要再出言拒绝,便见对面的洛之蘅动了动唇,慢吞吞地道:“……我需要。”

太子微不可查地愣了下。

他咽下已到嘴边的话,似有所感一般,试探问:“……你是要同孤一道出游?”

洛之蘅:“……”不然呢?

她稳住心绪,眼观鼻鼻观心,好声好气地解释:“阿爹军务繁忙,不得已回到大营,临走前特意吩咐小女,要尽好地主之谊,好生陪同殿下游玩。”

太子闻言,唇角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下。

他行云流水地端起茶盏抿了口清茶,遮住有些失控的神情。再搁下时,已然恢复如常,“叔伯费心,那就有劳阿蘅了。”

洛之蘅客气颔首,又朝他确认道:“所以殿下明日是打算出游?”

“当然。”太子不假思索地回。

“殿下可想好了要去何处游玩?”

太子指尖轻轻点着桌案,摇头道:“孤对南境不甚熟悉。”

洛之蘅意会,主动介绍道:“宁川城外的同顾山,林木葱葱,山道平缓,是踏春游玩的绝佳之处。山腰又有佛寺矗立,香火鼎盛。殿下若是无意拜佛,当作走得疲累时的歇脚之处也好。”

太子兴致缺缺地问:“还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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