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说:“不交也行,除非有我们领导的同意。你们是部队的,也许能够行个方便。”
谭志成过去仗义疏财,他对孔方兄的理解,定义在“钱财乃向外之物”上。
如今有了妻室,境况不能与往昔同语,对每一分钱的支出都有严格的预算。
每当发了工资,他除了留下少部分作为购买香烟零用的钱,其余全打进老婆的账号上,怪老婆太不节省。
他老婆则抱怨每个月汇寄的钱太少,而且抚育孩子是高消费,光花在儿子身上的营养费、预防针、诊疗费,就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为此夫妻俩没少斗嘴。
他和他老婆的吵架,像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危机,过一段时间就发生一次,并且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他老婆说:“你嫌我花钱大手大脚,你自己也不想想,真正花在我身上的有多少钱。说起来就生气,结婚到现在,你什么时候真正请我吃过一顿像样的饭,更别说买件体面的衣服了。结婚项链、戒指,到现在连影子都没有。”
他听得不耐烦,又感觉理亏,可惜在电话里吵架,不比当面,因为心疼电话费。
谭志成自信是个辩论高手,有理的时候,纵横天下。
可是跟自己的老婆吵架,宜速战速决,不可恋战,否则就算胜利,也是得了面子,失了里子。
他常跟别人说,结婚不可怕,买房不可怕,要是在部队结了婚买了房,那就不是怕的问题了,因为要炮火跟烟火兼顾。
而今这笔冤枉钱,还是不花的好。
瞧见对面办公室的门虚掩,门缝里泄漏的空调冷气跟吝啬鬼临死时的呼吸一样虚弱。
他抱着碰运气的心理,敲门进去。
值班的副所长往烟灰缸里弹掉烟灰,将喝到嘴里的茶渣“啐”的一声吐回杯子里,傲然地打量着这个走进来的年轻人。
谭志成恭敬地上烟,副所长严于律己,不拿群众一针一线,眼光在盒子上扫过,礼貌地谢谢。
谭志成进去交涉了十多分钟才出来,满脸失望的表情,像遭了油渍污染的水面。
于永乐问他情况。
谭志成怒形于色,忍气吞声地骂道:“这个衙门不大,这里的人架子却不小。”
默默地走到柜台前交钱,领了他们开具的证明,接下来要拿证明到房改部门盖章。
原来谭志成走进去后,副所长正在品茗沉思,听到敲门声,断了思路。
一切闲雅的人,正沉浸在某事中怡然自得时,最忌讳遭受打扰。
线路断了可以重接,财路断了可以再找,思路一断,尤其是有了年纪基础,要重新找到断点,继续追思,就不那么容易了,好比在一堆乱麻中理头绪。
这倒还在其次。
对一件事的思考的乐趣,也是有时间段的。
恰逢其时,乐在其中,过后重温,趣味便打了折扣。
这跟吃饭一个道理,吃着热气腾腾的新鲜火锅,津津有味;要是火锅冷了或隔了夜,虽然是同样的食材,必然倒尽了胃口。
谭志成掏出士兵证,作了自我介绍。
副所长态度微转,脸上堆积厚重的笑容,一巴掌都打不到皮肉,说话非常客气:“哎呀,请坐请坐!”
一边起身倒茶水,东拉西扯说了一堆“国防不牢,地动山摇”、“军民鱼水情深”的话,还问他现在部队的待遇。
最后话锋一转道:“按理说,这点小麻烦,我是很愿意帮忙。要是在过去,我跟外面的人说一声,这个章一盖就完事了。
“现在上上下下都在谈转作风,正风纪,我们行政单位的办事得按照章程。何况我并不知道你是微服私访,还是记者暗访,哈哈——
“开句玩笑,现在的媒体真厉害呀,一不小心躺着都中枪——如果我跟外面的人打招呼,不知情的人会以为我为个人的事徇了私情,开了方便之门,你想他们会以什么样的眼光看着我呀?
“他们一定会说,这人台上说一套,台下做另一套,我凭什么信服你。兄弟我也有难处,所以希望你体谅一下。何况两百块钱并不多,运气好的时候,甩两把牌就回来了,哈哈——”
谭志成路上还在想,他跟副所长年龄相差不下十岁,刚才不过一面之缘,他却已经亲密的与自己称兄道弟了。
这人八面玲珑,是个非等闲之辈,已人到中年,而却也只能爬到这个位置。
又感叹这年头除了房价物价在涨,一切亲昵的称呼,也都在大浪淘沙中不是遭遇贬值,就是改变了其原来的本义。
人与人之间的称谓,并不能与时俱进地衍生出新的替代名称,让人舒服而坦然的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