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像是东郭先生救下的狼,不仅不知感恩,甚至还觉得谁都欠了他,搅乱了谢家和睦,骂了人家的子女和姨娘,以致害了人家的性命,坏了谢家安生。
这还不止,他还不知羞愧、不知收敛、不去弥补,他还想要以谢家嫡长子的身份进入朝堂接近皇帝,以此寻机报仇,全然不顾若是失败,谢家满门都要受他牵连丧命。
谢家是他的恩人,他却把自己活成了谢家的债主。
偏偏从前竟从未觉得有哪里不合适。
三年前意外失忆,此后这三年时间里,谢缘君如今回想起来也觉自己厚颜无耻,竟然还曾疑惑过为何母亲不亲近他、为何谢云闲疏离他、为何谢淮清看似和气实则总显露出挤兑。
过了三年没有携带仇怨的日子,大前年的年底开始被陛下吩咐抄经书,去年年初陛下虽调他回了翰林院、也不再罚抄经,但大抵是抄惯了,谢缘君迄今仍保持着每日抄经的习惯。
——三年时间,无数众生小的经文,谢缘君本就越发平和,如今恢复记忆,明明事情都还记得,但竟只剩下对从前的自己无法理解、羞愧难当。
他当年若是想死,自可有千百种方法寻死,可他没有,只将满腔怒火撒到了他的恩人家人身上。
石雁回死后,他若是有心弥补,自可有无数时间机会行动,可他却连一句致歉都未曾当面说出口过。
他想报仇,可谢家凭什么被他拉下水,他竟把自己活成了水鬼而不自知。
若是双亲知道,必然后悔当年相求谢照古救他。
谢缘君擦拭着匕首,不知不觉竟是泪流满面。
——何止恩将仇报,他害死的还是他的亲小姨。
昨夜他恢复记忆、刨根究底,谢照古说着,提及了此事。
这位年幼时走丢、被家中弃之不管的小姨,谢缘君曾听母亲说过。小姨走丢时,他母亲也尚且年幼,哭求无用、被强拉上赴往新地的马车后,便是姐妹永别。
谢缘君记得,母亲曾因为他喜欢吃某道寻常人都不爱的菜而潸然泪下,说小姨年幼时也喜欢这菜。
母亲那般想要再见见小姨却没有机会,而他当年……明明就看到了石雁回的脸、有过她与自己母亲容颜神似的念头,却未曾深想,反而因此觉得是母亲被冒犯了、气急败坏。
他亲口逼死了他的小姨。
何其可恨。
谢缘君放下擦拭匕首的布,拿过连夜写好的绝笔信,缓缓擦去泪水。
他报不了仇了。
他不可能再恬不知耻地用谢家人身份去尝试报仇,也不可能对当今陛下下手、成为全天下的罪人。
没有了目标,却还有亏欠,可无以为偿,只能以命抵命、也不再给谢家添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