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界,三途河,死寂的水面下暗流涌动。沉积在河床上的尸体,散发出猩红的光芒,一丝一缕,染红了整条长河。
大战结束,灵魂归于三途河,在污泥中等待时机获得新生。恶魔们之所以如野草烧也烧不尽,全凭三途河的孕育。三途河在,恶魔们便在,重整旗鼓迎接他们的王。
在河水里生长的恶魔灵魂,等来的不是魔界之王索里尔,而是天界的大天使长,他们的敌人——加百列。
愤怒的灵魂十分不欢迎这位不请自来的客人,纷纷嘶吼怒骂,平静的三途河一片浑浊。
“吾不是来伤害你们的……”加百列单膝蹲下,暗红的河水从指缝流过,恶魔们的每一句咒骂他都能感受到,清晰无比。“吾带来一个好消息,和索里尔有关,想听,请先息怒。”
浪花翻过一阵又一阵,喧嚣的恶魔们终于敛了三分火气。“再过不久,他就会回来,请耐心等待。”河水穿过指缝,带着怀疑,加百列轻叹一声“在此期间,务必忍住复仇的欲望,以免让天界发现,趁人之危,把三途河毁了,把整个魔界毁了……届时,吾也没有办法护住汝等了……”
浑浊的河水慢慢归于纯粹的猩红,恶魔们一个接一个向下沉,不再理会岸边的加百列。
悄悄的来到魔界,又悄悄的离开。避开众多眼线,向恶魔们传递消息,加百列知道,一旦被发现,自己绝对会被神就地正法,粉碎神格,打入永劫之牢……
罢了,一桩桩一件件,单拎出来,任何一个都足以令自己灰飞烟灭,加百列早已习惯了,害怕有用的话,他何必努力呢?他不是惧怕神发现,是担心牵扯到自己宫殿里的索里尔……若是一时疏忽大意,不仅自己死无全尸,索里尔和整个魔界也难逃一难……
月球天,清冷的宫殿里,索里尔翘着二郎腿,坐在王座上,百无聊赖的打了个哈欠,提着一串青绿色葡萄,一口一颗。黑翼收在背后,细尾吊着另一串葡萄,在一旁等候……
素来安静的宫殿,突然无比嘈杂,充斥着杀意。索里尔瞬间警觉,装束重回洁白,躲在王座后面,屏气凝神。
“搜!”菲克一声令下,天使们当即破门而入,手握光杖,一个个凶神恶煞。索里尔看这架势,立刻懂了。若是在魔界,索里尔定不会灰溜溜地逃,站出来跟他们拼个你死我活。可这是在加百列的宫殿,他不能冲动……“烦死了!关键时候他死哪儿去了!”虽把一身魔气隐藏的一丝不漏,可面对天使们的步步紧逼,索里尔进退两难。
宫殿外有菲克把守,设了重重结界,别说是索里尔,就是一片羽毛也飞不出去。破了结界,索里尔相当于不打自招,明摆着告诉菲克,加百列私藏魔王,且纵容他在身边做事,在神的眼皮子底下游荡。不破结界,坐以待毙,加百列终是难逃罪名……
“加百列!本王限你三秒出现!三!二!一……不对!”索里尔真是安逸日子过得久了,脑袋也不比在魔界时灵光。若加百列现在出现,岂不正合菲克的意?他正愁找不着人兴师问罪!以加百列的个性,不用菲克强押,便会跟着去上殿面见神,把所有罪责揽在自己身上……
“怎么办!怎么办!”索里尔急得抓耳挠腮,一边盼望加百列千万不要回来,一边苦恼自己要怎样脱困……
“菲克,汝来月球天作甚?”大天使拉斐尔立在宫殿门外,手中捧着一只受伤的白鸽。见到拉斐尔,菲克立马行礼,说话的语气却充满不敬“主将曾言天界有难,吾想前来请教主将他的看法,以及需要吾做些什么。”拉斐尔冷笑一声,手掌轻轻抚过鸽子光滑的羽毛。“汝在加百列身边的时间也不短了,怎么还像个婴儿,处处需要别人帮助?”拉斐尔眸中寒意似要将跪在面前的菲克冻成冰雕“这就是汝请教上级的态度?吾看不像是虚心求问的,倒像是杀之而后快的……”
低着头的菲克咬牙切齿,握紧双拳,恶狠狠地说“既然主将不在宫殿,吾便先回去了……”被唤回的一众天使列队站在菲克身后,视线全在拉斐尔背后的殿门。菲克正欲离开,拉斐尔六翼猛挥,一阵狂风袭向菲克,捆住他的四肢,迫使他站在原地。
菲克极不情愿的转身,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不知圣医还有何事……”拉斐尔眉目低垂,捏捏鸽子弯弯的喙,缓缓开口“加百列很忙,没空搭理汝,有什么想问的吾可以代他回答。”眼皮微抬,看向菲克的目光陡然犀利,拉斐尔一字一句刻意说的极慢“畜生怎能比得了天使?使唤它办事,不如亲力亲为,还是汝蠢笨无能,还没一只鸽子有本事?”说到这里,拉斐尔嘴角泛起一抹讥笑“说来也是,鸽子都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都知道听话,汝却拎不清!”
要不是身旁有天使拦着,菲克的光杖已经插在拉斐尔身后的殿门上。“菲克!冷静!汝若生气不就等于承认拉斐尔说的话了?”“况且,吾等没向上殿请命,擅闯月球天本就不合规矩,若圣医向上殿告状……”“是啊,不可冲动啊。”菲克强压怒火,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圣医教训的是,吾现在就去反省。”
菲克一走,山呼海啸般的忧虑顷刻涌入拉斐尔的心扉。望着掌心煽动翅膀的白鸽,拉斐尔的面容十分悲伤。
“你是谁?!”不知从哪跳出来的索里尔,猛地撞进沉思的拉斐尔眸中,吓得他两手一抖,白鸽自掌心飞出,奔向高处。
“吾还想问汝是谁呢!加百列身边怎会有如此冒冒失失的人!”拉斐尔剜了索里尔一眼,皱着眉嗔怒。
“你替本王……替我解了围,是不是猫哭耗子假慈悲!”是敌是友,索里尔还得探一探,毕竟他与加百列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处处都需小心。
仔细打量一番,拉斐尔了然于心。推开殿门,示意索里尔借一步说话。
“吾是加百列的挚友拉斐尔,今日受他所托,来月球天查看是何人擅闯,动了他布下的结界。”
“挚友?”索里尔将信将疑,褪下伪装,露出真面目。想看看拉斐尔会不会大吃一惊,抓他去上殿。
“汝不必试探吾的反应,吾与加百列一队的。”
“证据!”索里尔大手一伸,趾高气扬,对拉斐尔的解释一脸不屑。
拉斐尔更觉得眼前的索里尔是个活脱脱的泼皮无赖,这样的人整日伴在身侧,加百列倒是不嫌聒噪。
拉斐尔抚额,头痛欲裂。
姗姗来迟的加百列先是查看索里尔与拉斐尔是否受伤,然后冲着索里尔说“他说的都是真的。”
索里尔听着加百列耐心的解释,看着拉斐尔在一旁频频点头,最终消除疑虑,言归于好。
“看来这里也不安全了……”拉斐尔无奈轻叹,拉起加百列的双手“吾去向神请愿,与你一同下界吧。”
“不行!”索里尔一把扯过加百列,力气之大,害得加百列一个趔趄差点崴了脚。“拉斐尔,汝知道神不可能放吾走的。”加百列尴尬一笑,胳膊肘戳了戳索里尔的腰窝,示意他冷静点。“没事的,汝放心吧,吾会处理好一切的。”加百列说得轻松,拉斐尔却听来沉重,刚抬脚想靠近加百列一点,不成想索里尔像座高墙挡在他面前,把加百列推到自己身后。拉斐尔懒得和他计较,白了他一眼后开口说“汝在加百列身边,最好安安分分,不要给他添麻烦!若是因为你害他陷入危险,吾决不轻饶!”
索里尔转过头,装作没听见。加百列挣了几次,没有挣开被索里尔紧紧握住的手腕,向着拉斐尔说“不会有事的,拉斐尔,明日吾去替汝送行。”脚下出现一个法阵,生出阵阵大风。银发纷飞,衣袂扬起,拉斐尔微笑着点头,随后与传送法阵一同消失。
“汝为何对拉斐尔充满敌意?他是吾的挚友,汝可以信任他。”加百列满脸不解的望着面有愠色的索里尔,手腕处的力道又加了几分,疼得他不自觉抽气。
索里尔没有回答,抓住加百列盖住手腕的长袖,向上一拉,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索里尔?还没到进食时间……嘶!”两颗尖牙在皮肤上蹭了蹭,忽然狠狠咬下。“索里尔?索里尔!汝到底在生什么气?!”面颊飞上一层绯红,呼吸瞬间凌乱,加百列再一次被索里尔魅惑,勾起抛在九霄云外的情欲。
“放开吾……索里尔……”加百列金色双眸已是水雾蒙蒙,呼出的热气比岩浆还要滚烫“汝是魔王……怎么还耍小孩子的脾气……快放开……”一阵晕眩猛地袭来,加百列的身体晃了晃,作势要倒。索里尔停止魅惑,扶稳软的像轻飘飘的羽毛的加百列。
待加百列从情动中解脱,面色恢复如常后,索里尔瞥了一眼他腕间的红印和齿印,极小声地说了一句“抱歉。”转身挥翼,迅速离开,索里尔不给加百列开口提问的机会。
加百列揉了揉又酸又痛的手腕,渴望已经平息,但心脏仍怦怦直跳,声音如鼓十分清晰,甚至有些吵闹……“他为何生气?吾的心又为何跳的如此快?”
不仅加百列不明白索里尔自己也不知道生气的原因……为什么?为什么生气?一看到他和拉斐尔靠的很近,在拉斐尔面前脱下冰冷的面具,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就觉得烦躁。对待旁人都是冷冰冰的,对待拉斐尔倒是温柔至极……在本王面前也不见得你如此不设防不戒备过……轻松安心的模样只给拉斐尔一人看是吗?只在他面前表露内心是吗?
“本王好像真的在耍小孩子脾气……是不是生病了?”索里尔手背贴在额头,困惑更加深了“不烫啊……心干嘛跳那么快啊!”为何这么烦躁!为何!索里尔要被自己的异常折磨疯了,心跳声很吵,思绪很乱,谁能来告诉他这是怎么了?
橄榄树下,菲克与塞西思小声地交谈。
“事情不太对劲……拉斐尔怎会知道汝去月球天?”
菲克目光一紧,咬牙切齿“吾动了宫殿外的结界,加百列会不知?”
“汝的意思是……”
菲克白了塞西思一眼“加百列定是觉察到异样,让拉斐尔替他回宫殿救那个辅佐官!”
“汝说拉斐尔手里捧着一只白鸽,是送信的那只?”塞西思颤颤巍巍,说话的语气抖了又抖。
“不一定……他可能是故意诈吾……”菲克低声骂了一句后,冷笑着说“乌列尔和米迦勒都不在天界,马上拉斐尔也要离开。吾倒要看看,下一次还有谁能帮他!”
“菲克!不要冲动!神若是知道吾与汝暗地里谋害他的爱臣……”
“怕什么!想要杀他的人多如牛毛!神若真的想保他,何必支开他的好友让他孤立无援?”
塞西思想了想,确实如此。
“吾那日若与拉斐尔打起来,折损兵力,下一次的进攻可就做不到一击毙命了。拉斐尔有心护他,吾何必硬碰硬?”菲克听见上殿传唤的钟声,嗤笑一声“那个无能的神,又要发号施令了。”
“菲克!小心隔墙有耳!”胆小如鼠的塞西思可不敢像菲克一样对神出言不逊,他只敢在阴暗处作威作福。
“多准备几枚棋子,下一次吾带汝一起去,看场好戏。”
菲克挥挥翅膀,向神殿飞去。
塞西思在原地注视他离开,不屑地说“枪打出头鸟!汝狂妄至极,迟早性命难保!”
两界之门前,拉斐尔握住加百列的双手,眸中满是关切“挚友,吾走后,汝要多加小心!”加百列淡淡一笑“吾会的,快去吧。别误了时辰,两界之门要关上了。”
一旁刻着天界的月桂银叶,一旁刻着人界的黄色稻穗,天、人两界的门正缓缓合上。“遇到危险不要一个人硬撑,一定要向吾求救!”拉斐尔奔进门里,转身继续嘱咐“还有汝身后的他!汝切莫过于信任他!他是魔界的王,一旦大难临头,他始终是站在魔界的立场,而非汝这边!”
门缝仅有三指宽,拉斐尔语气更加迫切“加百列,吾会想办法尽快回来的……”加百列听到拉斐尔提到索里尔愣了一下,随后点头“知道了。”
两界之门紧紧关闭,索里尔在加百列耳边抱怨“他什么意思啊?!啊?!挑拨离间是不是?”
加百列转头望向满脸气愤的索里尔,嘴角挂着微笑“他说的没什么不对,只是话听着刺耳了些。他的意思吾明白,吾希望汝也能明白……”
上殿的钟声传入加百列的耳朵,加百列顿了顿后继续说“万不得已之时,汝不用顾虑吾,该怎么做便怎么做。汝是魔界的王,不是吾的,汝要为汝的子民和魔界未来考虑。”
“那你呢?谁为你考虑?”
加百列面对索里尔的质问,哑口无言。短暂的沉默后,薄唇轻启,吐露一句“能达所愿,吾……死不足惜……”
“愚昧至极!”索里尔心中的怒火啪一下冲顶,烧掉银色伪装,露出火红短发。又一阵钟声传来,加百列慌忙施咒,一颗水球在索里尔头顶炸开,颗颗晶莹水珠浸入发丝,洗掉惹眼的红色。
索里尔心中虽怒火蒸腾,但加百列说的话他也认同,所以这火气他不能撒在加百列身上。
加百列转身挥翼,落下轻飘飘的一句“吾该去上殿了……”
索里尔猛地抓住加百列刚刚伸展的白翼,大声吼道“照你刚才所说,我们的盟友关系脆如蝉翼,一捅就破是吗?”
受惊的羽翼当即化为尖刀,割破索里尔的手心,鲜血顿时溢出,浸红加百列洁白的光翼。加百列见状连忙握住索里尔受伤的手,吟唱治愈术。
索里尔冷笑一声后,后退三步,用极陌生的语气说“本王再问你一次,你我之间的盟友关系,你是否视如草芥?说丢弃便丢弃?!”
“当然不是!索里尔!吾是想……”眨眼的功夫,羽毛上鲜红的血已被吸收殆尽,恢复往日洁白。
“够了!”索里尔深吸一口气,收了几分火气。“今日勘星的结果还未送达,本王身为辅佐官,理应前去看看。至于大天使长……该去上殿了,神,在催你呢。”
望着索里尔负气离开的背影,莹莹绿光在手心慢慢消失,加百列倍感难过……“又是一次不欢而散……”
…………
“加百列,拉斐尔走后,生命之树交给汝照看,可有异议?”
“吾依神言行事……”
加百列的话音刚落,殿内立刻传来反对的声音“大天使长加百列!汝身兼数职,权倾朝野!若再把天界宝物交予汝手,汝当真有恃无恐了!”“对汝的非议宛如满天飞雪数也数不清!汝难道不自知?不觉半分羞耻?”
殿内两侧天使,不约而同的跪下,俯首恳求“请神三思啊!”
“不交给事必躬亲的加百列,难道交给汝等?!好,汝等皆说加百列不可担当此重任,那能胜任者站出来给吾看看。”
神言一出,殿内瞬间陷入死寂,万物静止,连呼吸声都停了。
“心有不甘却无能承担!只会盯着一张嘴乱吠!”神的怒斥似利刃刺进在场每名天使的耳膜,,逼得他们不敢怒更不敢言。
“加百列,即日上任,不可耽搁。”
加百列领命退下,玉足刚踏出殿门,又被神叫停。“把汝的副将唤来,吾有事问他。”原本噤若寒蝉的一众天使,听到这里,心里不免发笑“菲克早看他不顺眼了!”“呵,有好戏看咯~”
“是。”加百列平淡的应下,六翼轻轻挥动,离开了上殿。
勘星馆内,索里尔面色阴沉,双臂抱怀,立在天使们身后,眸光似剑,一一割过他们的后背。
勘星的天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冷汗都下来了。但人微言轻,也不敢明说些什么,只得小声议论。
“谁又惹辅佐官不高兴了?”“大天使长呗。旁人惹了辅助官,辅佐官都是干净利落两三下就把他治得服服帖帖,可不会把自己气着。只有一轮到大天使长,辅佐官才会生闷气,眉毛拧成一团。”“哼!大天使长那样温和知礼,肯定是辅佐官自己做错了事,自作自受。”“就是!他错了不要紧,干嘛向吾等撒气?估计是大天使长懒得理他,他才会躲在这里。”
索里尔听他们叽叽喳喳了半天,吵得心里更烦,于是反问“是吗?那汝等倒说说看,吾哪里做错了?”天使们吓得三魂没了七魄,支支吾吾的不敢出声。
索里尔从他们身后走过,语气十分不悦“有功夫嚼舌根,不如尽快把结果交出来!”天使们一个个苦着脸说“辅佐官……今日不知怎么回事,北极星迟迟不向月球天汇报人界的情况……”“上一次汇报人界连年干旱,鲜少降下甘霖,以致民不聊生。可人界有乌列尔和米迦勒两位神之重臣在,不该有此灾祸啊……”“而且吾等受命已数次调度气象,想办法相助,但一直收不到北极星的反馈,吾等也不知人界现况如何,也很忧心啊……”
索里尔沉吟半晌,轻咳一声后“此事吾会告知大天使长,汝等继续守候,不可松懈。”“是。”天使们虽仍哭丧着脸,但依旧各司其职,在勘星馆内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索里尔回望星光璀璨的馆内,眉宇间多了几分担忧。他想问一问魔界的情况,但这个想法本身就不现实!这里是何处?他现在又是何身份?能问吗?
索里尔听天使们说人界有难,加百列又说天界有难,那魔界会不会也……寄人篱下的索里尔更感憋屈,自己不配为魔界的王……想要回魔界必须打开连接天界与魔界的两界之门,可没有神令,擅动者格杀勿论。他若轻易打开,加百列难逃干系。有什么办法既能让他得知魔界的情况又不用惊扰神呢……
每晚进食时间,索里尔进入加百列的寝居,卸下平日伪装,恢复魔王真身。“干旱?有大地天使乌列尔在,人界怎会干旱?人界的消息一向是由米迦勒传给北极星,北极星再把消息送至月球天……若北极星一直不应……是不是米迦勒那里出了问题?”加百列眉头紧蹙,忧心忡忡“现在神已歇下,即使吾去上殿也见不到。只好等明日,吾去请示,下界好好查看。”
索里尔只吸了一小口,便松开加百列的手腕。
自上次索里尔听他的话大吸特吸了一番后,加百列再不敢怂恿索里尔吸血了。一口还是两口,随他高兴,不过量就好。
眼前红发、黑翼的索里尔面上亦是忧愁,加百列宽慰道“汝放心……魔界尚好。”
索里尔闻言,目光陡然一紧“有关魔界的消息,勘星馆都是直接向上殿禀报,你是怎么得知的?还如此肯定?”
加百列抚去腕间的齿印,笑而不语。
索里尔双眸微眯,短暂的思索后,一下子醒悟“你去了魔界!”加百列仍是不答,摘下索里尔衣袍上的月桂叶,放在手心,闭目吟唱。月白色光辉从指缝中露出,既温暖又刺目。“此物绝不能离身,有了它,吾才能知道汝是否遇险。若像上次一样,吾来不及助汝,它可以帮汝挡住致命一击。”
月桂叶重归索里尔的衣袍,点点光芒慢慢消散。
“魔界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索里尔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加百列没有否认还没有承认,指尖从月桂叶凹凸的脉络轻轻离开。
索里尔单手掐住加百列的脖子,长长的黑指甲刺进软肉,鲜血顺着指缝流淌。“你对他们做了什么?”他敢保证,只要加百列的回答有半点闪失,眨眼间他就能掐断面前人的脖子!
“汝……冷静点……吾没有……伤害他们……”加百列的衣领已浸满鲜血,窒息感逼得他话不成句,痛苦至极。
“当真?!”索里尔血红双眸如利刃,从加百列身上剜下一片片肉来。手里力道又重了几分,似乎能听见骨头碎裂的声音。
说不出话的加百列,只得眨眨眼回应。
往日片段在脑海里闪过,心里泛起圈圈涟漪,朝夕相处的情谊令索里尔的怒气消了半分,缓缓放开加百列。“本王相信你……你不要辜负本王的信任……”
索里尔的弦外之音,加百列了然,于是平复了一下呼吸,忍着疼痛慢慢地说“吾只是去告诉他们,汝很快就会回去。希望他们不要急躁,以免惹出事端。”莹莹绿光在颈间缠绕,骇人的血口渐渐愈合,脱力感袭来,加百列倚着墙闭上双目,皱着眉头补了一句“吾知道汝心里一直想着魔界,可惜不方便回去。吾也知汝担心私自回去,神降罪于吾,所以迟迟不动,既不与吾说,又想不到办法解决,独自煎熬……”
冷静下来的索里尔,立在寝居角落,黑暗中,看不清他的表情“你若出事,本王难辞其咎。盟约尚未实现,本王不允许你有任何危险。即便盟约达成,本王也不准你……身陷险境……”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些许暧昧,索里尔抿抿嘴,用咳嗽掩饰尴尬。“本王问你,你是如何得知魔界的秘密的?”
“吾的父亲……”
“父亲?天界的生命怎会知道魔界死守的秘密?”
加百列咬咬唇,金色双眸蒙上一层厚厚的悲伤“天界的生命不全是生命之树孕育的……早些时候,天界与人界、魔界一样,为保血缘会族内通婚会绵延子嗣。后来某一天,天界突然失去了所有女性天使,连生命之树也不再诞下女性婴儿……如汝所见,现在天界只有男性天使……这个谜底至今没被解开。”
索里尔从黑暗中走出,望着温暖绿光中,虚弱无力的加百列,情不自禁地靠近。挑起一缕银丝,感受它自指尖滑过的感觉,凉凉的,滑滑的,像条细蛇迅速掠过。一股冲动被撩拨出窍,索里尔喉结滚动,继续问“你说的这些和魔界的秘密有何关系?魔界的秘密,只有忠于魔界,绝无背叛之心的生灵才会知晓,一旦动了异心便会被秘密所带的诅咒反噬,化为污血,成为三途川的养料。”
力气渐渐回笼,疼痛慢慢消失,加百列深深地望了索里尔一眼,坐直身体“汝不是见过吾的另一副模样吗?”
“你的父亲是恶魔?!”过于惊讶差点咬到舌头,一记炸雷在索里尔脑中响起,轰退一切阴霾。“原来如此……”
“吾把最重要的秘密告诉汝,汝觉得吾对得起汝的信任吗?”加百列见索里尔面色缓和了许多,魔气也收敛起来,于是邀他一同坐下,心平气和地谈“吾打算过几日送汝回魔界,天界终是天界,天魔有别,汝不能一直呆在异乡。”
“计划呢?你与本王之间的盟约呢?”
望着索里尔握紧的双拳,加百列回道“人界出了事,乌列尔与米迦勒又全无消息。吾不能坐视不理。计划……先搁置吧。”
“不是还有你的挚友吗?有他在不需要你操心。”索里尔就是讨厌加百列什么事都想揽到自己身上,好像花开花败,枝叶凋敝,他都有责任,万事万物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你明日去上殿汇报完情况,就去勘星馆,本王在那等你。看一看你的挚友传回什么消息,再做抉择也不迟。”
加百列低着头思考,似在权衡此举利弊。
“此事处理完,本王就依你所愿与神谈判。”索里尔见他犹犹豫豫,下不了决心,于是又往前推了一把。“力求……实现你我所愿。”
“吾还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让神同意,再等等……”
索里尔抓住加百列双肩,拔高音量“纸是包不住火的!你的秘密,魔界的秘密,被揭发是迟早的事。”
“三途川的恶魔在等待的是他们至高无上的王!不是吾的辅佐!吾要想办法保住汝!死在吾手中的恶魔成千上万,吾无法赎完满身罪孽……至少完璧归赵……汝要先保全自身,才能守住魔界。”不知怎么回事,心里莫名烦躁,加百列觉得气血逆流,直冲天灵盖。
“抱歉,吾太激动了……”加百列仰面躺下,背对床边的索里尔,语气尽显疲惫“到此为止吧,吾要睡了。”逐客令一下,索里尔不得不离开寝居。
朵朵白莲在池中摇曳,细碎的银白色光辉为满池清冽镀上银边。索里尔立在池边,胸前的月桂叶闪着白光。得益于此物的守护,索里尔不再因天界的空气而辛苦,不必对圣莲敬而远之,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拉斐尔一走,他的身边只有本王了……若再遇到旁人发难,可就无法轻易脱身了。”清雅莲香无法驱散索里尔心中苦闷,无奈地叹气“加百列说的本王都明白,正是因为明白,才觉得气愤。真的没有两全之法吗?”
粼粼波光映在索里尔布满阴云的面庞,折射出双眸微小的晶莹。“相处了这么久,他的事情本王知之甚少……他倒是对本王和魔界了如指掌,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索里尔独自在莲池旁苦恼,胸前的月桂叶突然暗淡,而后迸发出道道红光,似跳动的火焰在熊熊燃烧,连同一池圣莲跟着不安,疯狂晃动。
索里尔心下一惊,羽翼猛挥,旋起一阵狂风,扬起片片白羽与花瓣。还未等它们落下,索里尔已飞至加百列寝居。
床上的加百列红发冲天,杀意蒸腾,巨大黑翼遮天蔽日,在索里尔刚刚踏进寝居的那一刻,闪电般袭向他的要害处。
索里尔堪堪躲过一劫,可进攻如狂风骤雨,猛烈密集,令他难以招架。若是旁人如此对他,他定会百倍偿还!可那是加百列啊……
“加百列!”不管索里尔吼得多大声,哪怕喉咙喊出血来,加百列全然不应,进攻仍旧招招致命,不减半点狠戾气势。一声巨响,索里尔重重撞上墙壁,顿觉眼冒金星。巨大的黑翼死死按压索里尔血迹斑斑,伤痕累累的身体,恨不得把他嵌进墙里!
“加百列!你看清楚!是本王!!”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处于极度悲伤的索里尔大声嚎叫。
失控的加百列忽然静止,血色双眸划过半点迟疑。
“冷静下来……本王帮你恢复……啊!”一阵剧痛袭来,虚弱的索里尔低着头看向自己被加百列黑尾捅穿的腰腹,正汩汩的流着鲜血。“你……”索里尔苍白双唇刚刚张开,加百列的黑尾已经紧紧勒住他的脖子,迫使他发不出声音,只能默默忍受痛苦。
黑尾用力一拉,将遍体鳞伤的索里尔摔在床上。再经不起折腾的索里尔,大口大口的呕血。向来威风八面的他此刻狼狈至极,凄惨模样宛如瓢泼大雨中,无家可归的流泪狗……
两颗尖牙狠狠刺进索里尔跳动的血管,贪婪地吸食着。有一瞬间,索里尔差点昏死过去。仅存的意识告诉他,他不能抛下这种状态下的加百列。假如索里尔弃暴走的加百列于不顾,不出片刻,整个天界都会被惊扰。届时,加百列一直深埋于心的秘密,必当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揭开,进而引来杀身之祸……
欲望得到满足,加百列渐渐从失控中平复,进食的速度有所减慢。杀心虽已消散,但理智尚未恢复……
索里尔强撑着精神,一下又一下,轻抚加百列火红的长发,有气无力地说“没事的……慢慢喝……本王不会伤害你的……”
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这样?许久没有复发,还以为已经好了,没想到反而更加严重了。到底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发疯?为什么连本王也认不出来?为什么……
诸多疑问已经由不得索里尔细想,失去意识的他,缩成小小的一团,窝在加百列脚边。身上的伤口,还有脖子上的血洞仍在往外冒血……
饱餐一顿后,一脸餍足的加百列舔舔红唇,心满意足的睡下。
了吗?汝的出现真的不在菲克的计划中吗?或者,汝来求救也是菲克的一步棋呢?金星天的牢狱戒备森严,岂是汝想走就走的?更何况汝只有一半的翅膀,还带着沉重的镣铐,是怎么飞到月球天的?可疑的地方太多,吾信不过汝。”索里尔话音刚落,残翼天使腾地站起,大声否认“不可能!吾知辅佐官对吾早前的冒犯仍然心有不快,吾不奢望辅佐官宽宏大量,一笑而过,但请辅佐官相信,吾绝不会与菲克同流合污!”残翼天使深呼吸,压下因情绪激动而涌上的心急“今日一个天使被带出去的时候,誓死不从,引发暴动。他们像发疯的野兽,冲出牢房,向守卫们飞扑。塞西思带着援兵赶到,把还有服从性的留下,彻底疯了的直接砍头,镇压他们的反动。吾趁乱逃走了……”
等了一会儿,残翼天使发现索里尔审视的目光仍旧停留在自己身上,问了一个他无法没回的问题“汝为什么没有和他们一样变疯?”
仿佛一桶冰水,当头浇下,残翼天使又惊又怕,心里一咯噔。寒意彻骨,恐惧万分,残翼天使屏着呼吸,双拳紧握,浑身发抖“吾不知……但吾说的都是真的!”索里尔没有追问,只当他的异样是吓破了胆“看来,塞西思对他们的操控并不稳定……”索里尔心想,这不失为一个机会,也许可以借此设局。
“汝曾经说过,吾见过那么多灵魂,有没有发现他们的相同之处,是什么意思?”残翼天使没跟上索里尔跳跃的思维,一时间呆滞茫然,根本没反应过来。索里尔不悦地啧舌,又说了一遍。
“啊!吾是想说,那些灵魂被情爱二字折磨得遍体鳞伤,竟仍然舍不得魂飞魄散,永不想见。吾好奇,如果是辅佐官会做出怎样的选择……也会念念不忘吗?”残翼天使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微不可闻。
“和汝无关。”寥寥四个字,便把这个话题掐灭了。“吾不能收留汝……或者汝不应该觉得吾会大发慈悲可怜汝……吾不是加百列,有着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怜爱。”索里尔转身走到两扇门的中间,长袖一挥,殿门大开,刺骨的寒气刹那间奔进内殿。“辅佐官就不怕吾饮恨背叛?供出汝的真实身份?”残翼天使一见索里尔下了逐客令,彻底慌了神。不得已亮出自己最后一张底牌,卑鄙的威胁。
殿门一开,索里尔便立在门旁,冷漠的眼神钉在残翼天使不完整的后背。背影是那么的落寞无助,孤单寂寥,仿佛全世界只有他,形单影只,在黑暗中度日……饶是如此,索里尔也没有动容。残翼天使欲言又止,眼里的希冀慢慢变成绝望,艰难起身。
离开月球天,吾大概撑不到日轮转到阳面。残翼天使苦笑一声,脑海里不断浮现他的思念,具象化的思念,形影不离,百般呵护……可惜,马上,连回忆的权利也要被剥夺了……对不起啊,一声不吭的离开,又一声不吭的死去……好想回家啊……无家可归的吾好想回到汝的身边……
眸中噙满热泪,残翼天使倔强地咬牙,绝不掉下一颗晶莹。却在与索里尔擦肩而过的一刹那,潸然泪下,无法抑制。
“伊凡……”
索里尔和残翼天使俱是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闪着光芒的月桂银叶。是加百列的声音,像母亲轻唤归家的孩子那般,温柔又动听,饱含疼惜。
伊凡像一只断了线的木偶,浑身僵硬,无法动弹,唯有泪水涟涟。“留下……伊凡……别怕……别怕……”
索里尔生怕加百列怪罪自己冷血无情,开口安慰“行了行了,别哭了,再哭月球天都被汝的泪水给淹了。既然加百列心疼汝,见不得汝担惊受怕,那吾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自己找个不起眼的角落,躲着吧。”
压根不在意伊凡的反应,索里尔取下月桂银叶,急急忙忙回到寝宫,一屁股坐在床上,比得了心爱玩具的三岁小孩还要高兴。可索里尔的开心还没来得及表达,耀眼的光芒瞬间熄灭,月桂银叶像块石头,冷冰冰的,静静躺在他的手心。
……
一个背靠阴冷的墙壁,抱着膝盖,缩成小小的一团。闭上眼睛,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人对他的珍惜。“伊凡……”“伊凡……”记忆里,那个人也曾如此温柔的呼唤过自己……想念比豺狼虎豹还要凶猛,比诡秘无边的大海还要静默,像蚕吐出的丝,一根一根,作茧自缚。
另一个仰躺在床,一手压在脑后,一手举着月桂银叶,不厌其烦地看,不知疲倦地唤……
无眠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