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白连绿豆酥都不吃了,放下银箸,正了正神色,压轻声音、缓缓地、以不冒犯人的姿态,小心翼翼地问道:
“我能否打听一下,你有几个妾室?”
裴焕一愣,神色有一瞬的不自然。
鹿白依旧目光灼灼。
裴焕看着面前小郡主灼热的眼神,突然有种被她看上了的不祥预感,迟疑道:
“……从前有一个,不过我不喜她,还她自由身了。”
鹿白目光炽热起来,高兴道:“所以,你现在……”
裴焕犹疑道:“现在……并无。”
并无?!
好男儿啊好男儿!
鹿白眼眸顿亮,满意道:“太好了!裴焕,我给你介绍个良人怎么样?”
裴焕谨慎地端着茶盏,面色还算镇定:“你先说说看。”
鹿白深吸一口气:“边朝月!你看她怎么样?”
“咳咳咳!”
裴焕一口茶水闷在喉咙里险些喷出来,他勉强咽下,顺了顺气,感到有点好笑但更多的是震惊和荒唐:
“你怎么会想起给我介绍边将军?我跟她并无交集。”
景殃和宋延都看向鹿白,一个平静一个兴致勃勃,但都在等着她出声。
鹿白猛一拍手,不负众望地开始说服众人,主要是说服裴焕:
“我不是临时起意,主要是你们真的珠联璧合!你看啊,第一,你是文官,她是武将,文武双全,未来的后代定然天资卓越。第二,你未来会成为陛下心腹,她也是陛下麾下左右臂,你们在一起,肯定能帮助陛下稳固江山,帝业千秋。第三,她锋芒毕露,你清润内敛,你们性格相补。这三条下来,可见你们极为合适!”
虽然她年纪不大,对男女之事懂得也不多,但奈何脑瓜子转的快。
这样洁身自好的男子,与其便宜了别人,不如便宜了自家好姐妹。
她的想法就是如此粗暴简单。
这条条框框说得逻辑清晰,有理有据,宋延都听愣了,一时竟然觉得还挺好:
“郡主的想法有点道理哎!”
景殃闻言淡道:“宋大公子,麻烦你动动脑子想一想。”
裴焕思索几秒,开始一一提出不同看法:
“郡主说得确实在理,但也有弊端。第一,文官武将联合,最易产生分歧和矛盾。第二,同样是心腹官员,应当在不同之处效力,而不是成一家人。第三,性格相补的姑娘不止边将军一人,我认为比起成家,边将军更喜爱立业。”
他顿了顿,委婉地提醒道:“最重要的是,边将军有兵权,我若真与她在一起,你父皇就要忌惮我了。”
“这倒也是……是我疏忽了。”
鹿白有点惋惜:“只是我觉得京城中的女子之中,边朝月很适合你。既然不妥当,那就罢了。”
她说完就放下了这桩事,开始跟剩下的绿豆酥奋斗。
但言者无心,听者有心。
景殃看了鹿白良久,又把目光转向裴焕,眸光深深。
宋延亦是如此。
裴焕也紧跟着反应过来——他们都想到了京中最适合他的女子。
他进了中书省,以后会成为陛下的心腹,职务特殊,娶的女子就不能是随便哪户人家。
那个女子一定要被陛下十足信任,身份背景不能太低,不然家世不匹配,也不能拥有太盛的兵权,不然容易遭到忌惮。
那么,这个女子人选就要好好考量。
在京中扒拉一遍,无论是哪家的小姐都差了那么点意思,唯有几个合适的也都定亲了。
而宁蕖郡主恰好是个特殊的姑娘。
她身份高贵,足以匹配任何男儿郎,但手中的实权又不过分鼎盛,足以刚好保护她自己。
最重要的是,她并非陛下的亲生血脉,在陛下走之后,需要一个能庇护她的夫君。
如果普通的尚公主,皇帝会担心驸马夺位,那么驸马就拥有不了太高的实权,走不了官途。
但宁蕖非亲生血缘,所以皇帝反而要多多提携她未来的夫君,让驸马握有一方大权,这样才能保证自己驾崩后,驸马护得住郡主,不让她受欺负。
所以——
如若要在京城中找个适合裴焕的女子,宁蕖郡主是个不错的人选。
三个人都想明白了这一点,不约而同地看向她。
小郡主眼眸微垂,在认真地品尝绿豆酥。
窗棱的夕阳落在她侧脸上,把她的脸颊轮廓照成毛茸茸的粉金色。她的婴儿肥褪去不少,眉眼精致,已经初现未来天姿国色的神韵。
尤其是一双弧形的眼睛极为漂亮,圆幼而微勾,天然的无害感中带了点小狐狸似的灵动劲儿。
鹿白没有发现他们的目光,吃东西很专注,脸颊不自觉地一鼓一鼓。
过完年,就是郡主的及笄礼。
意味着,小郡主很快就是个“大人”了。
裴焕眉头纠结地蹙起。
说来说去,小郡主距离及笄尚有数月,哪怕再早慧,没有到嬷嬷教习男女启蒙的年龄,依然稚气未脱。
这样的小姑娘,禽|兽都下不去手吧?
他都二十多岁了,面对郡主这样十来岁的小妹妹,感觉相处起来更像晚辈。
能下得去手的人,难道不是心里有疾么?
他兀自摇了摇头。
不可不可,实在荒唐!
鹿白刚刚吃完最后一口绿豆酥,抬起头就看到景殃和宋延一前一后收回目光。
她疑惑地歪了歪脑袋,白皙的脸上还粘着豆糕屑,颇为可爱,宛如一只小花奶猫:
“你们在看什么?”
裴焕收拢思绪,道:“郡主吃饱了?”
鹿白笑道:“饱啦,谢谢招待。”
三个人非常一致地瞒下了他们方才想到的东西,起身漱口,去跟店小二记账。
鹿白也没有太在意,拉扯着景殃的袖口跟随他出去。
景殃轻啧一声欲要抽出袖口,鹿白眼疾手快地塞了最后一个绿豆糕给他。
他捏着绿豆糕去瞧她,就见她仰着小脸,黑眸弯弯,笑得像个小白狐狸。
“尝尝呀。”
鹿白趁着裴焕结账、宋延逗小金鱼,用小气音软软道:“特意给你留的。”
景殃端详着绿豆糕,最后收进帕子放在袖袋里,懒洋洋道:
“嗯,姑且算你大方。”
-
余晖坠落,暮色暗下。
几个人出了酒楼,迎面碰上几个同样来用膳的朝廷大臣。
他们没注意到鹿白等人,边走边闲聊道:
“听闻一直没什么进展的江南堤坝已经监督修好了,究竟是何人所为?”
“是啊,听圣上说是个年轻人……”
另一人迫不及待地道:
“据说是卫家世子在民间游历求学,回京的路上经过江南时正好碰上发洪水,圣上拨款下去,但一直没修好,也就没抱希望。但卫世子才华斐然,亲自监督江南衙门,低调在江南呆了数月,修好了久涝不治的堤坝。”
最开始说话的那人一愣,感慨道:
“数年未见,卫世子居然已经快回来了……”
几个大臣边聊边进了酒楼。
宋延离他们最近,把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纳闷道:“刚刚那些大臣说……卫世子?哪个卫世子?”
裴焕神情一动,目露恍然之色:“时间过得真快,卫祁光都要归京了。”
鹿白脑海中闪过乞巧节晚上那个墨绿白纹锦袍的年轻男子,一瞬间有种直觉,笃定他就是这些人口中的“卫世子”。
她扯了扯景殃的袖口,乖巧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呀?”
裴焕率先开口道:“曾经京城里很出色的一个人物。”
鹿白歪头:“比景殃还要出色吗?”
裴焕愣了下,失笑道:“那倒没有。京城没有一个年轻人能比得过景无晏。”
景殃把袖子从鹿白手里扯了扯,没扯出来,最后懒得再扯,淡道:
“卫祁光,广南王唯一的嫡子。姓氏卫,本名韶,字祁光。”
鹿白怔了怔,这才知道原来广南王叔叔还有个出色的嫡子。
她轻轻念了一遍,将这个救过自己的名字记住:
“卫……祁光。”
作者有话说:
卫祁光:浅浅上线一下。
景殃:浅浅计较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