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序的脑子里胡乱想着事情,不自觉地用脸蹭吴虞,忽然被一只滚烫的手挠了下巴。
他弹起来的时候就听见了仪正在笑,紧接着又是一声闷哼。
仪正自知理亏地揉着手看向皱起眉头却没有睁眼的吴虞,语气里带着些不满:“怎么了?我看他趴在你胸口一脸傻笑还逗不得了?”
玄序飞快地揉揉脸,却想起来没带面纱,只好垂着头跪坐在吴虞身侧。
吴虞施施然睁开眼睛:“我刚刚怎么说的来着?穿白衣服的时候别跪我旁边。”
玄序低着头准备下床,怀里却被塞了个不小的方木盒。那盒子被漆成嫩芽似的绿色,用金颜料勾了花,银颜料勾了蝶,玄序只是看一眼就知道这盒子也是贵重的。
仪正直接坐在床边,握着吴虞的手说道:“成祺送过来的,我山猪,吃不得细糠。”他似笑非笑地看着玄序:“便宜你了。”他抬手示意玄序打开。
玄序看向吴虞的目光里带着问询,吴虞点头后他才打开那个木盒。
棋盘似的盒子里整整齐齐地码着十六种不同的糕饼。
那么贵重的盒子只用来装糕饼,玄序的心又沉了下去。
仪正笑道:“你看,我一直说成祺和我不是一路的,我什么时候吃得惯这种细糠了。”
吴虞白了他一眼:“有什么事?”
仪正茫然:“没事啊。我不都是闲着才来你这。”
玄序见他们聊起来就盖好盒子,绕过仪正下床,把盒子搬到旁边的的矮几上,准备回隔间里。
但吴虞忽然叫住了他:“把点心带走。”仪正也附声道:“专门带给你的,都是甜饼子。”
玄序背对着他们,不自觉地拽着自己的袖口:“我不吃这些。”他几乎是落荒而逃。
仪正皱起眉头:“我看他上回吃芡实糕的时候急地好像我要和他抢,还以为他喜欢。”
吴虞叹了口气,等听见玄序下楼的声音后随手施了个隔音的术法,皱着眉头说道:“和你说件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可如果不处置孟峥,反而太亏欠玄序了。”
仪正笑笑:“什么事啊?我告诉你,就算被苛待了玄序也看不出来,还得转着圈地说谢谢呢。”
吴虞抽回自己的手,从床上起身,坐在仪正身旁,冷声说道:“昨夜,孟峥想杀了玄序。”
仪正脸上的笑一下子僵住。
“他诱着玄序进山,还给玄序雕了把木头剑,拖到夜里,在玄序身上放了一颗引兽丹。若不是玄序自爆灵海用那把木剑反抗妖兽,恐怕就得交代在山里。”吴虞扶着额头:“若真让他得手,恐怕谁也挑不出来错。”
仪正脸上僵住的笑慢慢收拢,眉间多了一丝郁气,也没了那副不正经的样子:“寅生怎么说?”
吴虞吐出沉重的叹息:“还能怎么说?今早回来用的还是那套……唉,我昨晚见到玄序就知道他会跟我说什么话了。”
仪正沉着脸起身:“他人呢?”
“被我撵回自己屋里了。”吴虞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你知道,人总是会偏心的。总归玄序没出事又被蒙在鼓里,因此说到底我暂时也只是不想看见他。”他顿了顿:“只是这件事,确实对不起玄序。”
吴虞将玄序醒后的种种又与仪正说了一遍:“玄序觉着是自己连累孟峥了,身上青紫相接,但到现在没喊一句疼。刚才鼓着劲才跟我说了灵海的事情,关心的还是还不了诊费。”
仪正冷着脸又问了几句玄序的伤势后,闷不吭声地离开吴虞的卧房,往孟峥的住所飞去。
吴虞又叹了口气。
片刻后他终于起身,披上外衣,拿起矮几上的盒子下楼,在玄序的卧房门上敲了敲。
玄序立刻下床开门,看见是他毫不犹豫地让他进去。
吴虞把点心盒子放在玄序床头的小柜子上:“饿不饿?”
玄序眼里闪过一丝委屈,摇摇头,趴在枕头上盯着吴虞。
吴虞打开盒子,随手挑了一块糕饼,掰成两半,将其中一半递给玄序。
玄序犹豫再三还是接下了,却只是眼巴巴地看着吴虞,直到吴虞掰了些糕饼放进嘴里才跟着啃起来。
吴虞坐到他旁边:“谈谈刚才你没说完的。诊费。”
玄序的嘴唇颤抖了一下,点点头。
吴虞揉着他的脑袋,平静地问道:“你想怎么办?”
玄序低着头:“姑且我还会用剑,就算只是个剑士,人生六十载,总归能还上一些的。”
“那欠锦叶衣的呢?”吴虞继续问道。
玄序沉默很久,吴虞知道他大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也没有想过其它的问题,在心里叹了口气。
还是太过年轻,阅历不够,大约也没什么人教导过,因此才天真到了愚蠢的地步。
吴虞等耐心耗尽也没等到玄序的回答,这才问道:“你先前的师门是不是不要你了?”
玄序的眼眶一下子通红,连带着两颗乌黑的眼珠子也变得没了光彩,他似乎想要争辩什么,但一连串的话只是被压在心口,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说出,只是垂下眼睛点点头。
“行。”吴虞接着问道:“那如果你先前的师门来赎你,你要回去吗?”
玄序苦笑一声,话里带了些哽咽:“不会的。他们不会来的。”
吴虞皱起眉头:“我不是问他们,我是问你,你愿意回去吗?”
玄序在沉默许久之后摇了摇头。
吴虞这才呼出一口气:“好。那你不用还了。”
玄序猛地抬起头:“为什么……因为我……我不是要背叛宗门!我没有要叛宗!”他像是被扯开刚愈合的伤口,强烈的痛苦血淋淋地暴露出来:“我可以还你的!我没有想叛宗!”他跪在吴虞面前,两只漆黑的眼珠里第一次溢满深不见底的恐惧:“你信我!我没有要叛宗!”
吴虞的眉头渐渐锁紧:“玄序,我没有说你背叛宗门。”
战栗不止的玄序愣了一下,瘫倒在地,但两只眼睛还是盯着吴虞的脸,似乎在确认吴虞话里的真假。
吴虞把他扶回床上,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个宗门虽然不大,多养个人也是足够的。”
玄序愣愣地看着吴虞,沉默很久后才问道:“你觉得我……是因为叛宗才被赶出来的吗?”他似乎刚想到什么,苦笑了一下:“也对,妖皇既然知道我是谁,你也应该知道的。”
吴虞忽然在他头上重重拍了一下,玄序分神的功夫又被弹了个响亮的脑瓜崩,两只手一时间不知道该捂哪里,只好抱着脑袋皱起脸看着吴虞。
吴虞像是终于出了口恶气,表情都舒缓不少:“玄序,你要明白,你没有背叛绛河宗,仪正也没觉得你背叛了绛河宗。”他顿了顿才继续柔声问道:“你早就明白的不是吗?是绛河宗背叛了你。”
两行眼泪终于顺着玄序的脸颊滑了下来。
吴虞俯身给他擦脸:“玄序,你很好。你十三岁当修士,才十五岁就结丹,你解决了妖界的大麻烦,还和仪正叫板过,我没见过比你更好的孩子。是他们不对,无需查证,只看你身上的伤就知道是他们不对,因此锦叶衣才把你送给我。”吴虞看见玄序似乎已经缓过劲来了,继续笑着说道:“锦叶衣自然是觉得你很好才送给我的。”
玄序忽然有了一口气:“他嫌弃我!”
吴虞颇有兴趣地坐到他旁边:“怎么说?”
玄序抱着膝盖哼了一声:“他嫌我脏,坐船的时候把我绑在船尾,还让船夫划快点!然后又嫌我身上有水,点货的时候给我画了个圈不让我出去!还有吃饭的时候,他给我吃的馍馍硬地咬不动!”
吴虞没忍住笑了一声,玄序试探性地往他身上倒的时候他顺势把玄序揽在怀里,语气忽然严肃起来:“玄序,你要知道,你真的很好。你要是愿意,你就是咱们宗门里的玄序……之后有空了我们再商量取个名字。至于那边的事情,你要是不愿意,我们就不提了好吗?”
玄序犹豫片刻后点了点头。
吴虞这才放心,抓着玄序的手腕,扯住已经短了一小节的衣袖说道:“没了金丹又不能聚气,你的身体又从十五岁接着长了。”他轻笑一声:“虽说看起来从十三岁起就没怎么长过。你得抓紧时间多长高些,否则和孟峥站一起像是他带着儿子。”
玄序一怔,脸突兀地红了起来:“我刚进门的时候可是比他们高的!”他立刻意识到“他们”已经与他陌路,而这话会冒犯吴虞,但吴虞只是笑笑,似乎没意识到。
吴虞摸着他的头说道:“那你得抓紧,趁着先治身体多啃些骨头。”吴虞笑道:“得让孟峥每天给你喂些长个子的,至少能跑地快些,别被仪正抓着。”
玄序摇了摇头:“我会做饭的,孟峥还要养伤,”他突兀地“叽”一声。
吴虞似笑非笑地戳了他背后的一块痛处:“孟峥可比你的伤少多了。”
玄序抱住吴虞胳膊的力气变大了些:“孟峥真的没事吗?”
“他没事。”吴虞再次说道:“他总要为自己的错负责。”
就当玄序要反驳吴虞时一声闷响从楼上传来,吴虞立刻放开玄序推门出去。
玄序跟不上,只听见有焦急的女声对吴虞说道:“师傅!悫君!”她似乎是吐出一口血来:“悫君几乎要杀死大师兄了!”
玄序跑上楼后只见到前晚的女修正跪坐在地上咳嗽,而吴虞的衣摆已经消失在窗台外。
玄序第二眼才认出那是前晚跟在吴虞身旁的女修,相比起昨夜的不染凡尘,她的白衣已经被血浸透,嘴角的血迹更是发黑,散乱的发髻更显得狼狈异常。玄序匆忙地跑上前去,抬着手却又不知所措。
他想帮忙却不知该做些什么,只好干巴巴地叫到:“姐姐。”
依慧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咳出一片血沫:“帮我找些水来。”
玄序着急忙慌地跑到阳台上,他记得吴虞会在那喝茶,所幸桌上的茶壶里还有些剩余,他立刻把那只壶捧到依慧面前。
依慧就着发苦的茶水吞下几枚丹药,在心里怒骂狗男人,但面上依旧端庄,就地打坐调息。
玄序只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着,等依慧睁开眼睛才开口问道:“姐姐,您好些了吗?”
依慧从袖子里抽出手帕擦干净嘴角:“无事。”只不过悫君那个狗男人明明可以直接把她拍飞,却把她拍进土坑里,可惜了她的衣裳。
还没等她回过神,玄序就抓住她的衣袖:“姐姐,孟峥怎么样了?你刚刚说仪正要杀了他。”
依慧叹了口气,掰开玄序的手指抽出自己的衣袖,正坐在玄序面前:“这件事,我们宗门要替大师兄向你赔罪。”
玄序愣了一下:“为什么?”
依慧深吸一口气,准备从头解释孟峥的所作所为,却不料玄序满脸怒意地吼道:“你们不能这样!”
依慧一愣,玄序浩气凛然地继续说道:“姐姐,你们不能这样!吴虞也说是孟峥有错,可孟峥唯一的错就是纵容我在山上呆了太久!有错的是我!是我信誓旦旦地向孟峥保证我记得路能带他下山!是我软磨硬泡他才松口再留久一点!是我害得他受伤!你们不能怪罪孟峥!该罚的人是我!”
还没等依慧回过神,玄序就抹抹眼角起身向外走去:“我去拿东西清扫。”
依慧也只能做到表面上的端庄,等玄序的脚步声消失后才猛锤一下大腿:“不是,他没脑子吧?”
修鹀悄无声息地落在她身后:“谁?”
依慧接过修鹀手中的包裹:“我去隔间换衣服,你把玄序带回来。这个时间悫君应该被赶出来了,别让他被悫君拦住。”她心疼地拂过胸口已经干涸的血迹:“玄序,脸上有疤的那个小东西,看来脑子不太好,不出意外是往药塔去了。”
修鹀虽然还有疑惑,却也照做了。他眼力极好,因此立刻看见正冲着悫君龇牙的玄序。
修鹀看见玄序的脸立刻放下心来,落在远处,不紧不慢地走上前去。
他看见悫君从戏谑到茫然,最后眉头紧锁。
等他走进时玄序正疾言厉色:“我与您不过有几面之缘,污蔑您一句您就已经动怒,孟峥与您相识一定不止一朝一夕,您在这里污蔑他他该有多难受!就这些时日的相处我都能看出孟峥极为敬重您,您却在这里编排他的不是!孟峥知道了该有多难受!”
仪正不由自主地抹了把脸,看见修鹀立刻指着玄序说道:“带走,蠢地我有些烦了。”
修鹀上前行礼后才按住玄序的肩膀:“玄序?”
玄序有些茫然地点头:“是。”
仪正转身就走:“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玄序立刻龇牙咧嘴:“我可没给锦叶衣数过!你别乱讲!”
修鹀捂住玄序的嘴:“姐姐让我带你回去。”
玄序看见仪正已经消失在视野里才点头,等修鹀放开他后才乖巧地说道:“我先去拿洒扫的工具,马上就回去。”
修鹀摇头:“不必。直接回去吧。姐姐让我带你回去,应当是有事的。”
玄序这才点头,看着修鹀谪仙般的面庞愣了一下,连忙摸了摸脸,这才发现没戴面纱,急匆匆地从胸前翻出来戴上。
修鹀皱起眉头:“怎么了?”
玄序低下头:“只是觉得您和那位姐姐很是登对。”他忽然想起这句话颇为冒犯,连忙摆手:“我乱说的,只是那位姐姐也好看极了,像雪后白梅一般……”
修鹀轻笑一声,极为赞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很有眼光。”他的眼中像是冰川渐融:“只是雪后白梅……这倒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夸赞姐姐。那你觉得我怎样?”
玄序犹豫片刻后又不自觉地压住面纱,生硬地转移话题:“别人是怎么夸赞姐姐的?。”
修鹀看他的态度心下了然,对玄序的表现颇为满意,有些骄傲地冷哼一声:“那些没品的东西怎么能懂姐姐。”
修鹀拉着玄序的衣袖往回走:“走吧。”他又打量玄序一番:“这衣裳是我穿过的,改天给你拿些好货。你刚才和悫君说了什么才让悫君不快?说来听听。”
玄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这事就是他不对,他竟然在我面前污蔑孟峥,他竟然说孟峥要害我!我反驳几句他就不高兴了,于是我问他若我和吴虞说是他要害我才放出妖兽他会怎样想,他就逃了。”
修鹀“哦”了一声:“万一悫君是对的呢?”
玄序冷哼:“怎么可能?孟峥人那么好,他若是要害我,又怎么会给我熬药治嗓子,还给我治腿?”
修鹀看向玄序的眼神里有一丝怜悯,不再搭话,直到把玄序带回依慧面前时才说道:“姐姐说得对。”
依慧已经换了一套淡鹅黄的襦裙,正在往束好的发髻上簪绒花:“你明白就好。”她将那朵淡绿色的绒花别好后才向玄序伸手:“玄序,你愿意先去我那里住几日吗?师兄和师傅这几日恐怕都没什么空闲。”
玄序皱着眉头:“如果孟峥和吴虞都没什么空闲,我更该留在这里不是吗?做饭,拾柴,洒扫这些我都会,这些事情总要有人做的。”
依慧恬淡的笑容僵了一下,立刻柔声说道:“玄序,你还小,咱们宗门还不至于让你操持杂事。”
玄序也分毫不让,正色道:“可若我什么都不做,一定会寝食难安。这世上哪有吃白饭的道理,吴虞待我已经够宽容了,甚至要免去我的诊费,若我什么都不做又哪来的脸呆在这里。”
依慧终于收起笑:“就当是孟峥和悫君欠你的。”
玄序皱眉:“为什么又扯到孟峥!为什么你们都认为是孟峥的错?是不是仪正和你们说什么了?明明孟峥是你们的师兄,你们却不信任他,他该有多难受!”
“你那么信任他,他确实该愧疚。”吴虞从窗外飞身进来:“慧慧,还好吗?”
依慧点头:“多亏方解师兄赠我的丹药,明日大约就好了。”
修鹀规规矩矩地行礼后才说道:“师傅,悫君已经离开了。”
玄序冷哼一声。
吴虞走到依慧身后,把一朵歪斜的绒花扶正:“看你的意思是想带玄序走?”
依慧面不改色:“是的。总归是咱们师门亏欠玄序,我和修鹀轮流带着您也放心些。”
吴虞看向修鹀。
修鹀负手而立,正色道:“我没意见,我听姐姐的。”
吴虞理好依慧的发饰后转身给玄序整理有些凌乱的衣衫:“不准。”
他没给依慧质疑的机会:“不准。”他看着玄序:“我再问你一次,如果你先前的宗门来赎你,你要跟他们走吗?”
玄序看了一眼依慧,又看了一眼眼神一直在依慧身上的修鹀,最后看着吴虞,小声说道:“你们不赶我走我就不走。”
依慧大约清楚吴虞是什么意思,起身推了玄序一把,轻声说道:“喊师傅。”
吴虞没什么反应,依慧叹了口气,又推了一把愣神的玄序,声音大了些:“愣什么,快喊师傅。”
玄序这才回过神来,怯生生地试探道:“师……傅。”
吴虞立刻应下,把玄序拥在怀里:“现在总能安心留下了吧?”
玄序只觉得胸口一震,积累许久的委屈一下子随着眼泪冲了出来,抱着吴虞痛哭起来。
依慧等到吴虞的脸上出现求救的表情后才伸手扒拉玄序:“该我了。来,喊师姐。”在玄序看着她问好后依慧立刻用手帕抹干净玄序的脸:“好,去喊师兄。”
玄序立刻挂着新涌出的眼泪对修鹀行礼:“师兄。”
修鹀点头,看到依慧示意他把玄序带走后立刻说道:“和我去挑些衣服吧,给你拿大一些的,穿上舒服些。新衣裳过几天再给你做。”
玄序抽泣着看向吴虞,吴虞点头:“去吧。”
修鹀牵着玄序离开。
依慧立刻冷下脸问道:“师兄怎样了?”
吴虞叹了口气,像是脱力一般瘫回床上:“不怎样。仪正也没打算杀他,做给我看罢了。”
吴虞沉默片刻后问道:“慧慧,我偏心吗?”
依慧冷笑:“人心都是偏的。您若是不偏心,师兄现在应当被逐出师门了。”
吴虞叹气:“是啊,人心总是偏的。小峥……说我偏心。”
“是哦。您是在悫君和姐姐两头找到了平衡,悫君来一趟您就去找姐姐一趟,可师兄除了忍着哪敢管您哦。”依慧漫不经心地说道。
“所以你也觉得我偏心?”吴虞心事重重地问道。
“是哦。”依慧起身走到吴虞床边把被子盖在吴虞身上:“师傅,一个窝里孵出来雏鸟都有最瘦的。您也无需顾虑太多,总归现在最瘦的那个是玄序。”
她放下床幔:“您先歇息吧,您要是垮了,咱们这个家才是完了。”
玄序坐在凳子上等着。
修鹀正在翻找自己的旧衣裳。
他也没问玄序的喜好,觉着差不多的就拿出来放进箱子里。
玄序有些无趣地晃着双腿。
直到修鹀拿着一套宽松些的暖黄色中衣走过来:“先换上,你穿在里头那套有些太小了,穿着紧身的衣裳睡觉会做噩梦。”
玄序应了声好,接过衣裳后却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修鹀。
修鹀皱眉:“怎么了?”
玄序垂下眼睛。
修鹀看见他耳朵泛红心下了然:“你叫我什么?”
玄序低着头小声说道:“师兄。”
修鹀转身去翻找别的衣裳:“那你是在怕羞?”
玄序趁着他转身飞快地扒拉下自己的衣裳,换上那套中衣。
确实舒服了一些,袖口和领子宽松了不少。玄序刚呼出一口气,修鹀就将一套鸦青色的衣裳丢给他:“试试。”
玄序刚穿上长衫修鹀又找出一套护腕,也没问玄序的意见,有些强硬地给他套上,又调整了一下腰带的位置,这才皱起眉头说道:“看着还像那么回事。”
玄序垂着眼睛任他摆弄。
修鹀给他挂了个香囊,这才又丢给他一双黑色的短靴:“应当是合脚的,穿好,把衣裳带回屋里收拾好再到药塔去,我看师傅得先歇息了,别打扰到他。”
玄序应声后修鹀急匆匆地走了。
玄序把那些衣裳拖回自己的小隔间整理好。那些衣裳虽然看不出华贵,但一摸就知道不是什么便宜货色。
整理时他看见被压在箱子底下的那套旧衣裳,那是锦叶衣买下他时觉得看不过眼随便给他套上的。虽然宽大又老旧,颜色也灰蒙蒙地看不出原样,但至少能遮蔽身子。
玄序心头一抽,还是把那件旧衣裳放回箱底。
修鹀一边给依慧打下手一边如实告知玄序的情况。
玄序换衣裳的时候他趁着转身的空隙瞥了一眼,只见到满身疤痕。
修鹀接过依慧手上的铲子:“比看着更瘦。两排肋骨都凸起来,几乎只挂着一层皮。”他皱着两条对男子而言略微纤细的眉毛:“说是锦叶衣从坟地里刨出来的我都信。全身上下也就那双眼睛能看。”
依慧叹了口气:“这还是在师傅手底下养过几天的。”
修鹀把依慧推到饭桌旁,自己则占着灶台:“而且……说实话,我摸了骨头,他结丹应当在十五左右,可看着也只像十三四岁的样子。又矮,我给他找的衣裳都是我刚被送来时穿的,略大些的他都撑不起来,可见结丹前也没被细心养过。”
依慧皱起眉头:“别在他面前说这话。”
修鹀点头。
依慧思索片刻后继续说道:“也别说孟峥的事情,这事就先按他的理解来吧。现在与他讲这事他恐怕难以接受。”依慧叹了口气:“孟峥……呵呵,我明天再去告诉孟峥这件事。”
“对了。今天他还因为这事顶撞悫君。”修鹀有些无奈:“悫君被气走了,恐怕这几天都不回来。”他补充道:“难得清净。”
依慧看见有个瘦小的影子匆匆地往药塔来,恹恹地说道:“不好说。悫君总归要来表示一下的,毕竟孟峥是他的人,他得给孟峥收尾……顺便给师傅一个台阶下。”
“给师傅?”
“对。看师傅的意思是想饶过孟峥的,但孟峥确实触犯到了师傅的底线,因此师傅很纠结该怎么处置。人心都是肉长的,孟峥哪怕真的只算陪嫁小厮,暖床那么多年也该有些感情的。”依慧的眼神有些阴郁:“而且……如果师傅如果把孟峥赶出去,悫君才会是那个无情的人。”
“你过来晚,不知道这事。”依慧皱起眉头:“孟峥当时中了咒术,双目不能视物,自然不能再当悫君的副将。所以悫君把他送到这里治病。说是治病,但其实也是变相废弃,若是治不好也就不必回去了。”依慧骂了一句“狗男人”:“之后我来了,你也知道我来的原因主要是为了学医,但悫君不那么想,悫君以为姐姐送我来是为了争宠,因此逼孟峥进门。之后……他给孟峥下了药,不管当时孟峥和吴虞是怎么想的,结果都是悫君把孟峥抬上了吴虞的床。”
依慧忽然开始整理自己头上的绒花,不久后玄序急匆匆地走进屋里。
修鹀看他似乎有些不知所措,一边盛饭一边说道:“你帮姐姐把绒花都拿下来吧,姐姐戴着怪沉的。”
玄序立刻走到依慧身旁,小心翼翼地把那些花拿下来,放到桌上。
玄序看不出挑食,修鹀觉得自己做的饭平平无奇,但玄序却认认真真地吃着,饭后也主动要洗碗。
修鹀把他拦到边上,给他一个食盒:“带回去,轻轻地放在师傅屋里的矮几上,一定要轻,然后乖乖去睡觉。明早我去叫你起床,你要是先醒了就在屋里等我,别吵到师傅。”
玄序乖巧地捧着食盒往回走。
依慧等他走远才接着先前的话题说道:“后面的是我猜的。悫君应该是也用什么条件威胁吴虞,才把孟峥抬上去的……或者……那个条件威胁到的是孟峥。”她皱着眉头,脸上出现一丝厌恶:“后来他发现吴虞和我的只有师徒之情才没有紧着逼孟峥。”
一条木盒突兀地砸到餐桌上,依慧倒是并不惊讶,反而是修鹀立刻做出姿态,却看见一个身穿暗红直?的人影斜倚在门框旁,懒洋洋地问道:“在说孟峥?”
依慧点头。
那人嗤笑一声,大咧咧地进门,走到依慧旁边坐下:“我听悫君说他犯事了?”他看了一眼面色不虞的修鹀:“还有吃的没,没有现成的就给我弄点。”
修鹀冷着脸拿了几个馒头给他,在依慧身旁站着。
依慧看着木盒:“师傅让你去找的药?”她甚至懒得看里面是什么:“弦玉,咱们多了个小师弟。”
弦玉笑着啃馒头:“刚才看见了,像是个练过剑的。孟峥闲着杀他干什么,总归这小子又不会被悫君下药丢到吴虞床上。”
修鹀一怔:“你们都知道。”
弦玉冷笑:“何止我们,方解那一批应该也知道。那段时间悫君正心神不宁,看谁都像看偷情的,索性就把孟峥送上去。当时我还在给卯月打下手,无意看见悫君怎么调教的孟峥。”他啃着馒头,瞥了一眼依慧,冷笑:“手段不及你,但是孟峥应当是怕极了。而且悫君从没避讳我,孟峥如果被赶出师门,恐怕你们只能在我那里见到他。”
他啃完馒头,直接在衣襟上擦擦手,又看了一眼修鹀才往外走:“孟峥被调教的场面可比你给他画的春宫图香艳多了。”
依慧叫住了他:“你去干什么?”
弦玉耸肩:“去嘲笑孟峥,顺便帮他一把。”
“你不是一直挺讨厌他的吗?”修鹀没忍住问道。
弦玉苦笑:“一码归一码,帮还是要帮的。”
孟峥听见有人在敲门。
但他甚至懒得出声。
他大概能猜出那是谁。
果然,两次敲门声后弦玉不请而入,懒洋洋地问道:“寝食难安吧,大师兄。”
孟峥只觉得这声大师兄阴阳怪气,索性躺在床上装睡。
弦玉自顾自地把椅子拖到他床头坐下,猛地扇了从床底探头的小玉一耳光:“小畜生,冲谁龇牙呢!”
小玉呜呜叫着缩回床底。
“不是我说,虽然悫君这些年脾气好了不少,但你再拖下去迟早会被送去我那,沦落到陪人喝花酒……不,或许连花酒都喝不到,毕竟你年纪在这。”弦玉懒洋洋地说道,他看见孟峥的眉毛已经皱起,不由发出冷笑:“借我二十个人,我帮你一把。”
孟峥终于睁开眼睛,两只瞳孔中间的白点散发着异样的光:“不借。”
“不借?不借的话,你手底下的人很快就是我的了。借一时还是送我,你自己考虑。”
孟峥沉默很久后才问道:“我为什么要信你?”
弦玉嗤笑:“因为我是你的师弟。只要你还是我师兄,我们之间的事再大也是小事。现在要紧的是不能把你再推回悫君手里。”
孟峥长叹一声:“你要借多久?”
“最多半月。我的人在月下香查出一条尾巴,明处的也得杀干净才行。”弦玉抠着自己的玉扳指:“明处的杀干净了,我的人才好动手做不干净的事。”
“行吧。”孟峥妥协了,极不自在地翻了个身,从怀里拿出半块玉碟给弦玉。
弦玉目的已经达到,起身准备离开:“顺便,孟峥,悫君又不是天天来,你想爬床的时候知会一声就行,我们也不是傻子。”
还没等孟峥起身,弦玉就摔上门跑了,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直径从阳台跳进吴虞房里,却猝不及防地和站在吴虞床前的玄序面面相觑。
弦玉皱了一下眉头,玄序也立刻回神,挡在吴虞床前,喝道:“什么人!”
还没等弦玉回答,吴虞就叹着气拉开床幔:“是你的三师兄。”
弦玉毫不客气地上前给了玄序一个脑瓜崩:“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干什么呢?”
吴虞也冷着脸:“回自己屋里睡去。”
玄序捂着脑门,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弦玉,见弦玉又要伸手,连忙后退两步转头看向吴虞,两只眼睛里盈满了委屈。
吴虞也没惯着他,冷声问道:“你委屈什么?回自己屋里睡去。”
玄序又僵持了好一会儿,见吴虞和弦玉都没有开口让自己留下的意思,只好撅起嘴离开。
弦玉等听见玄序关门的声音后才搬过凳子坐在吴虞旁边。
吴虞叹着气闭上双眼。
弦玉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回来前先去过一趟军营,听悫君说了大师兄的事情,因此刚才又去见了大师兄。”
“那你怎么想?”吴虞问道:“慧慧说人心总是偏的,我知道她的意思是我可以偏袒孟峥一些,但我心里一直过不去。”
弦玉轻笑一声:“确实像师姐的风格。偏袒孟峥,但也不能真亏待那个小东西。”他长舒一口气:“但依我看,师傅,我觉得你也有错。”
吴虞睁开眼,但也只是看着床顶:“愿闻其详。”
弦玉将玉扳指卸在手心玩弄着:“孟峥本也不是什么大方的人,本就忍着悫君他们不好发作,现在多出个没眼力见的玄序,他不把气撒在玄序身上能怎么办?”
“你说我也有错。”
“我甚至觉得您的错更多。您被悫君他们照顾惯了,我们不懂事的时候有师姐照顾也没怎么和孟峥抢您,所以您才一直忽略孟峥的情绪不是吗?”弦玉皱起眉头。
“慧慧也说我只顾着仪正和成祺。”吴虞叹了口气。
“没错。”弦玉也跟着叹气:“所以我们三个基本不会和您外出办事,您外出的时候我们都尽量让孟峥和您一起。师姐说您偏心,您确实偏心,相对孟峥,您偏心悫君他们。因此玄序什么都没做呢您就又偏心玄序才会刺激到孟峥。”
弦玉起身:“您好好想想。玄序虽然确实从骨龄来看只有十五岁,外表看着则更小些,但如果只看年龄,玄序已经快到知天命的年纪了不是吗?”
吴虞没搭话。
弦玉将凳子放回原位:“师傅,依我看,给大师兄禁足一段时间,而后重罚一次,让他继续照顾玄序,这次就算了吧。左右那个小傻子还没明白谁害的谁呢。”
吴虞只是叹了口气。
弦玉伸了个懒腰:“您要的东西已经放进塔里了,我积累下不少事务,这几天住外头,您照顾好自己。”
他给吴虞拉上床幔,神清气爽地离开。
吴虞躺在床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不久后他听到楼下传来断断续续的呻吟声。又等了一段时间,玄序发出的呻吟依旧没有结束,他最后还是起床,披上外袍,下楼走进玄序的屋里。
他的动作很轻,因此玄序没有被吵醒。
吴虞坐在玄序床边。
玄序的眉毛几乎要拧在一起,蜷缩在毯子里的瘦小身体还在微微发颤。
吴虞伸手想要安抚玄序,却不料刚碰到玄序的头玄序就从床上弹起来。
玄序脸上的惊恐在看见吴虞时立刻消散,吴虞轻声问道:“做噩梦了?”
玄序犹豫片刻后点点头。
吴虞伸出双臂,玄序立刻凑到他怀里,心有余悸地紧紧抱住他的脖子。
吴虞叹了口气,轻轻拍着玄序的背,等玄序不再颤抖后才把他放回床上。
玄序看着比平常十五岁的少年瘦弱许多。吴虞记得修鹀刚进门的时候才十三,十三岁的修鹀虽然看着也是细长的一条,却也比玄序结实。
吴虞给玄序盖上毯子,玄序也顺从地闭上眼睛。
但等吴虞起身准备离开时,玄序却忽然翻身,背对着吴虞,似乎下了很大决心才开口:“师傅。如果我做了什么错事,你会不要我吗?”
吴虞皱起眉头:“这得看你犯的错有多大,还要看你给别人造成多大伤害。”他说着这话难免有些心虚。孟峥的事情一直压在他心头,按道理孟峥应当受重罚的,他想的却一直是该怎么给孟峥开脱,而所有人都能看出他想给孟峥开脱。
但玄序并不知道这件事,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玄序听了他的回答紧接着问道:“那如果我是被冤枉的呢?”
吴虞又折回玄序床边,把玄序从床上薅起来,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玄序。如果你被冤枉了,先别急着去证明什么。你得逃,你要跑到信任你的人身边去,真正相信你的人不会因为一些风言风语就给你定罪,你要藏起来,你要等证据充分了再现身,向别人证明你的清白。”他有些心疼地摸着玄序伤疤纵横的脸:“你要知道,如果别人想害你,就算你证据充足都会百口莫辩,那时候,自证是最没用的事。”
玄序垂下眼睛。
吴虞和他额头相抵,轻声说道:“你没犯错,不用向我证明什么。如果你真的犯错了,我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好吗?”
玄序先是呆愣愣地站着,他似乎难以消化吴虞所说的话,但吴虞放开他后他还是低下头应声说好。
吴虞叹了口气:“别想太多,早点睡,睡醒了也不用去叫我。”
玄序点头,钻回毯子里。
他只觉得一直压在心头的不安消散了一些。
依慧听见山林中出现了不和谐的声音,不由皱起眉头。
今天太晚,她就没让修鹀陪自己回来。
从她踏入山林开始就发现了有什么人在尾随她,或者说,蓄谋已久地埋伏在山脚,见她孤身一人才潜入这座山。
依慧的山挡在整个宗门之前,与孟峥的山头一前一后地保护整个宗门。
但来依慧山上的人并不都是为了“拜访”山门,更多的是为了依慧本身。
依慧修的功法名为“芙蓉经”,有个“白玉鼎”的别称,在功法大成前只要与人双修,自己的修为就会过度到对方身上。
有不少下作宗门就是诓骗女修学习这门功法,再强迫或诱骗女修成为炉鼎。
但依慧学这门功法有其他原因,且在正式改修芙蓉经前她已经做了多次实验,终于找到其中的bug。
依慧假装不知情,故意没有直接飞到山顶,而是顺着大路慢慢向上,等走到山腰的凉亭时故作惊讶,飞快用袖子遮住脸:“什么人!”
一个身穿紫色道服的男子正端坐在凉亭的石凳上,表面上看着也像个正人君子,见到依慧受惊立刻笑着起身作揖:“圣女莫慌,是在下唐突了。”
依慧在心里冷笑,知道唐突还尾随她,还让她别慌,要不是与吴虞有“事不过三”的约定,她在山脚就已经动手了。
依慧表面上依旧装作刚受惊的样子,娇嗔道:“哪来的登徒子,夜半三更闯我山门!还不快点滚下山去!”
那个男人依旧赔笑道:“圣女莫气,在下是真心想求见圣女,已经在山脚下苦等半月有余。”
这是第一次。
依慧继续嗔怪道:“半月有余?那也得先拜了名贴才能上门。将你姓甚名谁,隶属哪个门派,师从何人,修为什么境界都交于我师傅看过,等我师傅点头,让我师兄将你领来,那才是规矩。这次便算了,你下山去吧,我只当这事未曾发生。”
“圣女,小生是惊雷宗下雷霆派的姜锦祥,师从门派内雷雨州三长老。”那个男子呵呵一笑,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那信封上绑着一枚金色的鳞片:“虽然没有名贴,但圣女请看,这是莲塘行商锦叶衣的手信。”
这是第二次。
依慧皱起眉头,颇为嫌弃地勾手,那封信飞到她手中。
信上确实没被动手脚,信件也被鳞片上的术法封地死死的,依慧拿开鳞片,浏览后不由轻笑一声:“这位姜公子,信中内容你可有看过?”
姜锦祥依旧一副君子做派:“圣女,这信上术法完好,小生自然未曾读过。”
依慧笑靥如花:“那当真再好不过。”她抬手扶起还在作揖的姜锦祥:“信中写姜公子已入心动快十年,却不得灵寂门槛,可否属实?”
姜锦祥大喜过望:“这是自然,听闻圣女能助我一臂之力这才上门拜访。”
依慧只是笑:“无妨。只是姜公子,你可曾听过关于我的传闻?”
那个传闻是依慧让弦玉散播出去的,主要起一个震慑作用,但不知死活的人总想来碰碰运气。
姜锦祥脸上的笑僵了片刻:“圣女说笑了,哪有什么传闻?”
依慧还是笑,嗔怪道:“姜公子,我还没说是什么传闻呢。”
姜锦祥急不可耐地转移话题:“圣女也知道今年陛下将大办比武,请问圣女能否看在锦叶衣手信的份上与我双休,助我大成?”
这是第三次。
“姜公子,所以我才问,您有没有看过那封信。”依慧握着姜锦祥的双手,眉目间尽是温柔:“也是了,您若是看过恐怕就不会来了。”
她的话音未落,数条粗壮的藤蔓就从各处窜向姜锦祥,姜锦祥想要拿出法器,却不料依慧纤细的双手仿佛铁打的镣铐,将他的双手死死箍住,直到那些藤蔓绑住他的双臂才嫌弃地放开。
姜锦祥被吊在空中,双臂被锁在头顶,双腿则是被藤蔓锁住脚腕最大程度地分开,他试图挣脱,但攀在他腰上的藤蔓却一个紧缩,几乎勒地他要将内脏吐出来。
他看眼着一条半人粗的藤蔓慢慢滑到依慧身后,粗壮的枝条上结出一个巨大的花苞。
那花苞是淡淡的粉色,像是女人的乳房,在漆黑的夜里发着淡淡的荧光。
片刻后,花苞绽开,一个粉发美人从花苞中探出半身,她的下半身融在花蕊中央。
姜锦祥只能发出呜呜声,藤蔓早在捆住他双臂时就钻入他的口中。
依慧挑起那个美人的下巴,有些怜惜地问道:“是没见过的妹妹,你是何时出生的?”
那个美人相貌与依慧相近,却多了几分妖冶,与依慧在一起就像是大红山茶与清水白莲般对比鲜明。
依慧吻上美人娇嫩的双唇,那美人赤裸着上半身半吊在空中,丰腴的胸部随着亲吻而微微晃动,姜锦祥惊恐的发现自己竟然只看着那两个女人亲吻就难耐欲望,双腿间的东西血脉偾张地顶起裤裆。
随着亲吻,那个粉发女人混浊的双目竟然渐渐清明起来。那是妖物拥有神志的提现。
姜锦祥惊恐于依慧竟然能当着他的面将妖物赋予灵智,他从未见过有人能轻而易举地做到这般。
依慧放开那个美人,颇为满意地说道:“我可怜的小妹,你出生时我不在,这个登徒子就算作你的出生礼了。我想想……你的出生地旁有簇白色点地梅,你就叫白顶冰……不太好听,白冰雅怎样?”
那粉发美人用稚嫩的嗓音回道:“好的,姐姐。”她的嘴没有动,依慧笑着点点她的唇:“小妹,人说话时,嘴是要动的。”
“好的,姐姐。”白冰雅回答道:“冰雅会学的。”她双唇开合的动作与话语并不匹配,但依慧的眼中已经带着赞许。
依慧看向被吊在半空的姜锦祥,眼中含笑:“姜公子,我师兄在信中写你为了将自己堆上沉寂,已经吸纳快两位数的炉鼎,他说希望我能助你抛却男女之事,重回道心。”
她转头又一次吻上白冰雅的唇角:“妹妹,姐姐们的本事应当都教授与你了,第一次捕食没轻重,姐姐不怪你,只是记得若是死了,得吃干净。”
依慧的脸上依旧是端庄又圣洁的笑,她款款而立,抬手示意白冰雅上前享用自己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