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到一半,欧阳锋忽然停了下来,走进了山路边供游客休息的凉亭中。
“怎不走了?”黄药师跟进来问道:“欧阳兄还想再看看嵩山风景?”
“等人。”欧阳锋一撩长衫下摆,往石凳上一坐。
“等人?”黄药师奇道:“等什么人?等不甘心的大和尚追过来围攻我们么?”
他当然不怕被围攻。
不过他比武时已经手下留情,倘若真有人敢追过来围攻,那他可就要亮出剑锋,痛下杀手了。
“放轻松。”欧阳锋淡淡道:“只是等人来找我拜师。”
黄药师眉头一扬,刚待说话,忽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回头一瞧,就见山道之上,出现了一个穿着褴褛百衲衣,作头陀打扮的披发男子,观其人面相,差不多已经三十出头。
他并不觉得这头陀会是欧阳锋等的那人,瞥了一眼就没再留意,正待与欧阳锋说话,却听见那人竟直奔凉亭而来。
黄药师再次诧异回首,就见那披发头陀直奔至凉亭之外,噗嗵一声跪倒在地,二话不说冲着欧阳锋连磕三个响头,用力之猛,竟把地面磕得泥尘飞溅,印出一个凹坑。
不过这头陀额头却是没事,只是皮肤微微发红,竟是练过铁头功的样子。
黄药师正觉惊奇,就见那披发头陀跪在地上,满脸狂热地瞧着欧阳锋,说道:
“欧阳前辈,弟子一心向武,却苦无明师指教,恳请前辈收录门墙!”
欧阳锋尚未说话,黄药师却是眉头一皱,脸色微冷:
“你身为少林弟子,这是要背叛师门?”
那头陀脸颊涨得通红,怒视黄药师:
“我并非少林弟子!我只是厨房里劈柴烧火的火工杂役!连法号都没有!”
虽然黄药师武功也极高,招式尤其精妙无双,乃火工头陀生平仅见,但他更敬佩欧阳锋。
十掌击败少林武功排行前三的达摩院首座苦智禅师,这是何等刚猛凶暴的掌力?
再者,火工头陀也更喜欢欧阳锋那种硬碰硬的霸气打法,他觉着这才叫真汉子,黄药师招式打法好看归好看,可太过花里胡哨,对不上火工头陀胃口。
所以此时黄药师出声质疑,他才会愤而抗辩,力证清白。
欧阳锋当然知道火工头陀并非少林弟子。
倘若他是正式剃渡的少林弟子,又何需偷学武功?
每个少林弟子,只要愿意学武,便都可以从基本功开始,稳扎稳打、循序渐进地修习少林武功。最多传授进阶绝艺时会有所考验。
而火工头陀却是连基本功都没人教,只能在旁人练武时偷偷学上三两招,且只能学到招式,没法儿学到心法。
这就足以证明,他真就是个并未正式拜入少林的普通杂役。
不过此人天赋着实惊人。
就这般三招两式地零散偷学,且偷学的还全是外功招式,基本功也不扎实,居然真叫他练出了一身横练的筋骨和精湛的武艺。
这等外功天赋卓绝,又凶猛狠辣的天才,将来在战场上,足以担当冲锋陷阵、先登破城的先锋。
正因此,欧阳锋方才停下来等了一等,瞧他是否有这个机缘——先前在少林门前,临行之时,他对着火工头陀点了点头,就这一个动作,便是给他机会。
倘若火工头陀能够领悟,追上来拜师,那就给他这机会。若他未能领悟,那将来他跑到西域去开宗立派,也得乖乖在欧阳锋手下效力,只是那样的话,就做不了欧阳锋的门人了。
此刻,见火工头陀对黄药师怒目而视,欧阳锋淡淡道:
“黄兄弟是我至交好友,还是我开创门派的客卿长老,你若欲拜我为师,岂可对黄长老无礼?”
火工头陀一怔,咬了咬牙,又对着黄药师梆梆磕了两个响头,“黄长老,弟子失礼。但弟子确实不是少林弟子,确实未曾背叛师门。事涉弟子清白,弟子不得不辩!”
他为求拜入欧阳锋门下,只得对黄药师磕头认错,但即便如此,还是没有放弃关于自身清白的坚持。
但他这点倔强,反而得到了黄药师的认可,颔首道:
“行了,是我误会你在先,你何错之有?不过……”
他笑呵呵看着火工头陀,说道:
“欧阳兄可是还差小半年才满十九,瞧你年纪,都三十开外了吧?真要拜小你十多岁的人为师?”
火工头陀沉声道:
“学无前后,达者为师!欧阳前辈武功盖世,弟子愿奉以师礼,永不背叛!若敢有违,天诛地灭!”
见他性子激烈,黄药师觉着此人怕是个能惹事的,同时对他的说法又有点不满:
“我武功也很高,为何不拜我为师?”
火工头陀闷声道:
“黄长老武功自是极高,只是与我性子不符。我喜欢猛冲猛打。”
“嘿,你这老货可真没眼力……”
黄药师还待与他较真,欧阳锋却道:
“好了,药师你与他争执什么?”
又看着火工头陀问道:
“你姓甚名谁?家中可还有亲人?”
听他问起姓名家世,火工头陀面露狂喜,答道:
“回前辈,弟子姓王,单名一个武字,乃是登封人氏,因家中贫寒,十岁就被送到少林做杂役挣月钱,至今已有二十二年。我父母亲人……”
他眼中浮出一抹伤感,“十多年前感染时疫,都已去世了。”
家世贫寒,父母早逝,无依无靠,难怪会在少林被霸凌二十余年。
欧阳锋又问道:
“你在少林过得如何?”
火工头陀面露愤恨:
“弟子十岁入少林,在香积厨烧火。香积厨管事是个武僧,脾气暴躁,但有小过,便动辙对我破口大骂,乃至拳脚相加,三年便将我打吐血三次。其后直至如今,也是动不动就打骂欺侮于我,若非我偷学了武功,练出了一身横练硬功,怕是早被活活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