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节(1 / 1)

陆鱼胸口上下起伏, 安静的小厅里回荡着他参差不齐的吐气声,像冷风中打哆嗦发出的那样,带着微小但连续的颤抖。

在最接近真相的时候, 陆鱼竟生出一股胆怯来。他怕自己知道了, 也承受不住, 像陆大鱼一样原地碎裂。但他又必须知道,不然眼前的幸福终究是镜花水月, 一碰就散。

陆鱼苦笑,说:“砚哥,我们去暖和的地方, 我有点冷。”

这个小厅其实比客厅暖和, 但面对着窗外的凄冷风景, 坐在孤独的只能坐下一个人的椅子上, 让他充满不安。

明砚没说话,只是用交握的那只手拉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走到卧室深处, 推开了一扇陆鱼穿越过来之后还没有进去过的门,那是这间卧室附带的小书房。

两间主卧都有各自的书房,陆鱼那间是个大书房, 这间是个小书房。

“我没有多少书要摆,就选了小点的。”明砚解释。

陆鱼点头表示明白, 心中清楚,除了这个原因, 也是因为, 这房子是陆大鱼买的。虽然在陆大鱼的强行要求下, 房产证也写了明砚的名字, 但当时的关系, 明砚肯定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也不可能选择大书房。

这间书房布置得非常温馨,面积大概只有大书房的三分之一,轮廓是少见的六边形。除了门这边,有三面都是落地玻璃窗。但与小厅的整块无瑕玻璃不同,这三面窗是有白色窗格的,每个格子方方正正,像安全的幼儿栅栏。

窗内垂挂着轻柔的素色纱帘,冷肃的天光透过帘布照进来,就被滤得温婉了。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圆形灰色地毯,非常厚实,看起来毛茸茸的。靠墙摆着工作台和画架,另一面墙则砌了一个假壁炉。

明砚打开壁炉里的仿真火焰,那艳红色的火苗便蹿升起来,明明灭灭,还时不时发出炙烤木头的哔啵声。拉着陆鱼坐到那块地毯上,问他:“暖和了吗?”

地板下面是铺排好的地暖热管,坐在地上反而是最暖和的,相当于靠着暖气片。

陆鱼愣愣点头,好奇地左右张望,最后将目光落在与他相对而坐的明砚身上。他挪了挪,凑过去跟人家挨在一起。体温透过薄薄的睡衣交互,比壁炉的温度更暖。

静静听了一会儿烤火的声音,陆鱼开口:“我想知道,分手之前陆家跟陆大鱼说了什么。”

明砚抿唇,他一直不擅长用语言表达,生意上的事能说清楚,遇上陆鱼的事却总是词不达意。斟酌一下措辞,先说起来一件看似不相关的事:“出去留学之前,我问过你,毕业之后想做什么。”

陆鱼静静听着,没有插言。

“你说,不想出去工作,就想宅在家里写小说,问我会不会嫌弃你。”

陆鱼笑笑点头,这确实是他会说的话。《鱼王》火了之后,他每月拿到的钱,是寻常白领上班多年也达不到薪资水准,上班反而是浪费时间。

明砚想起当年的情景,也忍不住勾唇:“我当时是很高兴的,如果你选择写小说,那你去任何地方生活都没有影响。所以,我放心地提交了留学申请。”

说到这里,明砚起身,取了一张壁炉上方用细麻绳挂着的小照片。那是用古老的拍立得相机拍摄的,方方正正,色泽泛黄。

“我租了一套独立公寓,没有跟同学合租,等着……等你毕业去找我。”说到这里,明砚有些不好意思。

陆鱼接过那张照片,那是f国的公寓照。一间温馨的有白色格子窗的公寓,窗外是生长着绿草矮树的小花园。

那时候的明砚还是有钱的大少爷,可以轻松租下这样带院子的豪华公寓,等心爱的人住进来,坐到这扇格子窗前写作,给下班的他一个缱绻的吻。

陆鱼看着那张清晰度不高的小照片,红了眼睛。这些话,明砚大约没有跟陆大鱼说过,想来这也是一个小惊喜,未曾被发现便枯萎了的盒装玫瑰。

明砚轻轻碰了一下陆鱼拿着照片的指头:“你能,明白吗?”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陆鱼,明砚没有抛弃他,一直在等他。他明白的,从看到七重海的时候就明白的。

陆鱼轻轻用指缝夹住那根触碰他的手指,点头。

“你不是被扔掉的,按照虽然不正确但一直存在的封建传统,没有人家会丢弃健康的男婴,”明砚说着,单手捧起陆鱼的脸,用拇指慢慢搓了一下,笑着道,“何况还是长得这么好看的孩子。”

陆鱼弯起眼睛笑:“我当然知道我很帅,所以一直猜测自己是被拐卖的。”

明砚摇头:“也不是拐卖的,你的亲生母亲,是一名未婚女大学生。”

陆鱼脸上的笑凝滞,骤然加快了呼吸。

“她生下了你之后,得到了一个珍贵的留学机会,去世界顶级学府深造。就把你,交给了相熟的,没有孩子的陆家夫妻,”明砚用双手捧着陆鱼的脸,强迫他看着自己的眼睛,“那天你去陆家,他们告诉你的,就是这样的真相。”

话可能不是这么说的,但真相就是这个真相。

留学……

陆鱼嘴唇颤抖,沉默了半晌,哑声道:“我明白了。”

他的亲生母亲因为要去留学,把他抛弃了。陆家因为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把他抛弃了。继而让他联想到了同样出去留学的明砚,他觉得被全世界抛弃了。

世间的事,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同样的坏事发生三次,人就会崩溃。

亲生母亲的行为说明,前途比血脉重要;陆家的行为说明,血脉比感情重要;明砚的离开又说明,前途比感情重要。

一个完美的死胡同,所有人都不要他,任何事都比他重要。

“陆鱼,陆鱼……”明砚松开捧着他脸的手,将呆滞的陆鱼抱进怀里,小声叫他,“我没有抛弃你,我一直在等你。你这样想我,我很伤心。”

陆鱼回过神来,缓缓抬手,抱紧了明砚。

明砚轻轻顺着怀中人的脊背:“你妈妈,也不是不要你。她那么年轻,也许有自己的难处。我后来查过,她跟陆家应当是认识的。”

话说到这里其实已经很明白了,但此刻的陆鱼不一定有脑子思考。明砚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直白的解释:“当时的陆家夫妻没有孩子,又很富有,对你来说,是很好的去处,不是吗?至于后面他们又有了自己的孩子,这是你妈妈预料不到的事情。”

陆鱼微微颤抖,说不出话来。

明砚摸摸他的侧脸,低声说:“想哭就哭吧,哥哥不笑你。”

陆鱼被他逗得笑了一下,眼泪就这么被震了下来。

明砚用拇指抹掉那颗泪珠:“这就是全部的真相,不管陆家以后添油加醋地跟你说什么,都不要理。”

亲亲

陆鱼眷恋地蹭了一下覆在脸颊上的手掌心:“只是这样吗?”

明砚坚定地点头。

陆鱼垂眼, 看着毛绒地毯上那张方方正正的小照片,缓缓道:“那我觉得,我可以接受。”

在这个温暖如春的房间里, 在爱人的怀抱中, 在强调过没有被恋人抛弃的前提下, 听到了这个剔除所有恶意且注释再注释的真相。

“我可以……接受这些,”陆鱼又说了一遍, 确定自己没有出现什么问题,吸了吸鼻子,接着问, “那陆大鱼为什么要给陆家三百万?”

明砚皱起眉头:“这就是我不让你接触陆家人的原因。他们不想受到道德谴责, 承担苛待你的骂名, 就一定会把所有的错都推到你身上。我猜, 他们大概率会说,你妈妈出国,他们帮了很大的忙, 也给了不少钱,总的来说绝对不止一百万。”

以前明砚想象不到会有人这样做事,这些年跟陆家接触多了, 他渐渐摸出了些门道。

陆鱼自嘲一笑:“怎么跟那青楼头牌赎身似的,吃他用他的钱还了还不够, 还得交卖身钱。”

说完,把自己逗乐了。

明砚心疼地看着他, 听到这地狱笑话, 哭笑不得。

“陆大鱼是傻逼吗?他情绪崩溃为什么不告诉你, 你是这么好的人, 只有你不会伤害他……”陆鱼低头, 珍惜地捡起地上那张照片,小声说,“我也是个傻逼。”

明砚拿过那张照片,重新挂回麻绳上:“我那时候大少爷脾气,兴许,也不靠谱吧。”

陆鱼摇头:“我上初中的时候,有个很好的朋友。我俩上学顺路经常一起走,后来他搬家了,住在反方向,就跟另一个男生顺路了。他们关系越来越好,我就猜他大概是不想跟我玩了,抢在他说出口之前跟他绝交。”

说完这些,陆鱼忽然意识到,自己大概是有些心理疾病的。这不是二十岁之后的陆大鱼闭门写作内耗才有的,是从他更小的时候就存在的。

所以不是陆大鱼突然傻逼了,是他本来就有病,就是个不可理喻的癫子。

“如果人是绝对理智的,那跟ai有什么区别呢?”明砚坐回地毯上,摸摸陆鱼的脑袋,“何况你养的ai气球人,都不是绝对理智的了。”

陆鱼抬眼看他。

有很多话想说。想说,我可能有点心理问题,回头得找阙德治治;想问,如果我是个神经病,你还会爱我吗?

这些傻话在嘴边涌动,没能说出口,最后只轻轻说了一句:“我好喜欢你,你可不可以,原谅陆大鱼?”

明砚与他对视,眸光闪动,半晌,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我原谅你,陆鱼,原谅你跟我分手,出尔反尔,把我丢在那个大雨天的电话亭里。你也原谅那个年轻的我,原谅我没有再多一点耐心,多问一句。”

他伸出手,用小拇指勾住陆鱼的小指,轻轻晃了晃,像哄孩子一样小小声问:“好不好?”

陆鱼的眼睛又红了:“我好丢脸,晋江的强攻都是流血不流泪的。”

明砚笑起来,歪头,慢慢凑过去,吻住了陆鱼扁起来的唇。

陆鱼顿时像被施了定身术,保持着跟明砚勾手指的动作,无助地瞪大了眼睛。

蜻蜓点水,一触即离。

在明砚准备分开的时候,陆鱼突然回过神来,一把抱住了他,单手托住明砚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微凉的唇瓣,比棉花糖更柔软,比蜂蜜水更甘甜。

本来是有一点难过的,但所有的愁绪,都被这个甜甜的吻治愈。

陆鱼一整个下午都异常亢奋,他太开心了。抗住了一波“过去的真相”攻击,保持住了理智与清醒,得到了让修仙之人即刻飞升、垂死之人百病全消的真爱之吻。

他在客厅里来回冲刺,给俩儿子表演单手侧翻,给老杨发消息:

【我现在,是被王子吻醒的咸鱼!我谁也不怕,陆家算个勾八。】

一直到晚上睡觉,他还在床上蹬腿。等明砚躺下,马上凑过去讨要晚安吻。

“我们亲过了,以后每天都可以亲了,”陆鱼理直气壮,像是拿稳了掌家权的正房太太,开始反向约束明先生,“早中晚各一次,其他时候随机。”

明砚无奈:“你当药吃呢?”

“对呀,吃不着我会死掉的。”陆鱼可怜巴巴,把自己的唇递过去。

明砚敷衍地啄了一口,抬手准备关灯睡觉。

陆鱼立时捉住那湿润的唇瓣,抱紧了转身欲逃的家伙。只一下午时间,他的技术就突飞猛进,学会了勾勾缠缠。

技术的革新必然会带来衍生的影响。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急促,眼看着就要擦枪走火。

陆鱼蹭着明砚的鼻尖,哑声问:“砚哥,我,我可不可以?”

明砚喘息了两口,轻笑着拽了拽他的耳朵:“你会吗?”

陆鱼呆住:“我……”

“嗤——”一声突兀的嗤笑,从头顶传来。

陆鱼抬头,瞧见了抱着手臂坐在床头的总裁球。

“你小子怎么在这里?”

“爸爸,我也在。”躲到床底下的陆冬冬悄悄冒出头,挥了挥小叉子。

陆鱼抹了把脸,拎起两只球扔出去,干咳一声:“我,我去学习一下。”

“哈哈哈哈……”明砚笑得趴在床上,叫住准备去书房彻夜苦读的陆鱼,“好了,逗你玩的。明天还要上班,别闹了,过来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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