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南极时，天空下起了雪。大雪形如沙尘，携手猛烈的风暴席卷而来，为洁白的冰川蒙上一层灰雾的色调。
很响，又很静。响是狂野的风声冲击耳膜，静是除了风声甚至听不到自己说话的声音。
没有绿植，罕有活物，层层叠叠的落雪将刚踩出的脚印转瞬淹没。触目是一成不变的沙雪，入耳是一成不变的呼啸，茫茫冰海是没有边际的死之世界，将身心连带灵魂都冰冻在沉而又沉的死寂中了。
实验很顺利，进化药剂带来的提升超出了研究员的预期。第一阶段的安排告一段落。完成了光荣使命的新入教徒兼毛遂自荐的受试者要告辞了。
“我送你一程。”走出实验室的门时，杰克博士在身后说。
秋夜音没有停下脚步，“不必了。你抓紧时间推进实验吧。剩下的就都是我的任务了。”他按下关门键，将杰克不舍的目光隔绝在门内，然后怀着满心比冰雪更甚的冷意，大踏步地向游戏设置的传送点走去。
目的地：【b区】辐射荒原。
那里是怪物繁多、人烟稀少的练级圣地。
“虔诚之击。”身穿黑纱战斗服的青年玩家高高举起手中的树枝，消耗100点法术值释放了力量强大的一击。金灿灿的光芒钻出枝头，如同锐利的箭，也像点睛的游龙，迅捷凶猛地扑向距离最近的变异生物金刚狼。
“咔嚓。”树枝承受不住澎湃的神圣能量，随中了攻击的怪物一起碎裂了。碎成粉末的狼尸化为了一道留在地面的黑色狼形污渍。一阵风吹过，黑灰扬起，残留的污渍无影无踪。
剩余法术值：125点。恢复速度每秒5点。levep！当前等级：lv79。
“好累。”秋夜音用袖子擦了擦汗，来不及喝一口水，就要马上施展下一个法术。他升到50级时点亮了新技能“忏悔之盾”，效果是为己方施加一个直径50米的圆形防护领域。该技能的冷却时间正好略短于维持时间，无缝续盾是可行的，只是必须严格控制时机，及时进行技能吟唱。
“忏悔之盾。”半透明的光晕一波波荡起，将嗓子沙哑的男性修女笼罩在中心。他不吃不喝刷了一天的级了，由于职业特性，回复速度很快，法术值一直是充裕的；生命值也非常稳定，几乎没有消减。
但是他累得直不起腰，连捡一根用来代替法杖的树枝都捡不动了。
先升级再展开下一步计划是他自己的决定，原因无非是贪婪与恐惧。贪婪：初步拥有了实力，就会渴望更多。恐惧：仅仅依靠华而不实的外貌弥补和高级玩家之间宛若天堑的差距，到底不太稳妥。
这是一场豪赌。胜败的关键在于手握筹码的多少。掌控的资源越多，优势越会倾向于己身。
“再刷几级。刷到100就走。”秋夜音喃喃自语，弯曲僵硬的膝盖，耳边传来关节“咯吱咯吱”令人牙酸的响声。站不直就干脆不站了，他单腿跪在地上，低下头，伸手按住被烈风吹得一尘不染的平整土地，“技能：‘神使降临’。”
lv70自动获得的新技能，一经触发，召来了片片缠绕着纯净白光的轻软飞羽。蓝色的羽毛，白色的光圈，迷幻如梦的组合仿佛是从遥不可及的天堂坠落至此。长尾的蓝鸟啼鸣着清亮的仙乐，在头顶上空盘旋，是在歌颂上帝的功德，亦或是呼唤虚无缥缈的和平吗？
效果：范围伤害，直径150米内所有敌方生物受到暴击，血量减半。剩余法术值：5。当前等级：lv80。
消耗70点法术值的“忏悔之盾”叠加消耗120点法术值的“神使降临”，把短暂休息了14秒积攒的法术值一波清空了。
累到虚脱的玩家顾不得撩起衣摆保持整洁的仪态，就一屁股坐到刚刚单膝跪过的粗粝地面了。开阔平坦的土地没有坚硬硌人的大块石子，也没有肮脏的垃圾灰尘，却仍然不适合久坐休憩。他喘了口气，把起了褶皱的战斗服抚平摊开，想尝试再站起来却是一时半会万万做不到了。
“喂，是你啊，几天不见。”正在此时，不远处有爽朗的男声如风般飘来。沉着的脚步声纷然逼近了，听上去不止一个人，至少是五六人的小队。
秋夜音抬起头，发现出声的是一周之前曾给过自己建议的好心人，——幸存者基地先锋小队的队长。对方的队伍里增加了陌生的存在，可能是新收的队员吧。“嗯。”他不感兴趣地挪开视线，因疲惫过度而懒得张开干涩的嘴唇。
“连声招呼都不打，‘嗯’一下就算完了？”和顶着“地球背叛者”称号的小修女有过一面之缘，布鲁诺不记得他是这么冷淡的人。
“不然呢？你还想怎么样？”饥饿与劳累交加，口也很渴，面无表情的秋夜音就像一支闷声不响等待爆发的炸药，用低沉阴郁的口吻回应态度热情的熟人。
“你怎么这样？好歹我帮过……”
摸不着头脑的队长布鲁诺正纳闷地想要问个究竟，就被一发爆裂的光箭打到了脚边。皮鞋的尖端擦破了，露出粗大的脚趾。
秋夜音扬起白皙胜雪的小手，从细嫩的指尖放出凝结的光束，“虔诚之击。”
“喂喂。”精英探险者组成的小队不便坐视队长被挑衅，集体迈进一步，将武器指向瘫在地上的单人玩家，危言恐吓道，“你再冒犯，就把你抓回基地监狱关着了。”
比起在对待真正的敌人时一言不合就开杀，他们在面向容色娇艳的美人时已经表现得相当温和了，与其说是威胁，不如说是在拿话逗弄闹脾气不听话的小孩。
布鲁诺收回困惑之色，动了动突出的大脚趾，讪讪补充道，“听见了没有？再闹就把你抓进监狱了，像养小猫似的养起来，有空了就去拿你寻开心。”
“你才是猫。”辛辛苦苦逼迫自己、自发开展高强度训练，秋夜音付出了许多的汗水，不就是为了不当别人的宠物吗？听到男人无礼的玩笑话，他压制不住负面的情绪，简直是在暴怒了，“技能：‘神圣审判’。”
lv80点亮的新技能，自天而降的金色光芒无视敌我，对所有人进行大范围无差别攻击。
“喂——”先锋小队抱头鼠窜，躲避着掉落的金光。
“废物，连80级新手的攻击都扛不下去。”罪魁祸首冷冷地坐着，将他们狼狈的身影尽数收入眼底，嘴角勾起妩媚的微笑，语气饱含恶意。
唯独一个人，那个相貌陌生的新队员自始至终没有动作。其他人拿出武器的时候也好，贫嘴贱舌的时候也罢，他始终平静地看着，现在也没有在热度灼人的金色光雨中慌乱奔逃。“你和布鲁诺认识。”他看了一会儿，对着半笑不笑的秋夜音开口，“他欺负你了？”
“那倒没有。他帮我了。”对他的问题不算反感，秋夜音嘟嘟囔囔，近乎于自言自语般答话，“他建议我去基地。”
没有询问去基地干什么，男人直截了当地问道，“你没去？”
去了，但没进去。升腾的怒火渐渐消退，重新记起了扮演精神领袖的伟大计划，秋夜音揉了揉气鼓鼓的腮帮，变得老实下来。
老实了，但没完全老实。
他神神秘秘地弯着眼睛，冲从没见过的男人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近。男人挨近了他，就听见他呼着热气在自己耳畔闷声笑个没完，“他建议我去把你们基地的大佬睡了。我怎么敢。”
哪个大佬？男人古井无波的脸色第一次出现了变化。
秋夜音读懂了他的惊讶和疑惑，窃笑道，“就是那个，掌管你们小队的，傅什么来着？傅川业，你们的顶头上司。”他没有忘记傅邺川的名字，这会儿是故意说错，拿腔拿调的颇有股娇嗲劲儿。
是的，胜利的诀窍是筹码越多越好。无论是杰克博士还是基地先锋小队的新成员，所有能利用的家伙他都要顺应情势勾搭一遍。
新成员陷入了微妙的沉默，似乎是在认真思考什么。
秋夜音乘胜追击，伸出柔软的双手圈住他的脖子，对准他的耳蜗呵气，“嫉妒了？没关系，虽然你目前比不过大佬，多努力一段时日说不定也能追上去嘛。”狡猾的美人故作乖巧地软声撒娇，听起来很甜，但其实半点切实的许诺都没有给即将被钓上岸的鱼。模模糊糊的言辞沾了点暧昧的边，仔细一品却又毫不出格，可以理解为对追求更高境界的上进新人的肯定和鼓励。
“没有嫉妒。我就是傅邺川。”男人从沉思中回神，捉着小美人娇软的腰肢把他拎起来，抱个满怀，“你想睡我，我们回家去睡。”
冷峻的男人用他那张不动声色的俊脸说出了令人怀疑自己耳朵出错的豪放之语。
秋夜音呆滞了，傻乎乎地盯着他，任是如何也没能猜到自己撩无关路人撩到了重要角色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