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浩男和江如瑛递了辞呈,开车直驱台北。
校长接受了辞呈,并表达了遗憾之意。宋浩男是校内名师,短时间内很难再找到像他这么好的老师了,这是学校的损失。
一路北上,天渐渐阴沉,乌云层层密布,下交流道时雨点泼洒下来,得开两刷扫除玻璃窗上像倒水一般的大雨,才看得清前面的路况。
到了饭店放下行李,江如瑛拨电话给宋云意;她告诉江如瑛医院的住址和房号,要他们快来。
两人依址找到了医院,敲敲房门,屋内的人出乎意料的多,让人心一沉。这是不是代表宋志豪的情况不妙!
这是一间头等病房,空间宽敝、光线明亮,布置精雅而周备。宋家有的是钱,这一点钱不看在眼里,但有钱又怎样?你如何和死神病魔讨价还价、争长论短?
“你们来了?”宋云意迎上来。
宋浩男向屋内人一一颔首,宋志豪的大小老婆都到了,她们仅是淡漠地回礼,有的甚至视如不见,态度倨傲极了。
对她们来说,宋浩男是透明的存在,他在多年前被宋志豪变相逐出宋氏之后,除了还顶着“宋”这个姓氏外,他已经是被排除宋家之外的人了。
说起来令人寒心,但却是再真也不过的现实。宋浩男的母亲早逝,他又不得宋志豪欢心,孑然一身的他想东山再起,是完全不可能了。
“你回来做什么?看你爸病得严重,想回来分财产?”说话的是宋志豪第四个小老婆,尖酸的话语叫大老婆林慧心动怒了。
“不会说话就别说,没人当-是哑巴!”正室的地位非比寻常,她一开口,那女人立刻噤声,不敢再多嘴了。
林慧心出身名门,是个美貌与智能兼俱的女人。当年她和宋志豪在一次晚会中相遇,两人立即坠入爱河,结为夫妇,他们的结合在当时还被喻为金童玉女的组合。林慧心嫁给宋志豪时!她的父亲送给她好几块土地当嫁妆,因为有雄厚的资本做后盾,宋志豪才能很快地在商场上大展长才。宋氏能有今天,说是林慧心的功劳也不为过。
男人有了成就,桃花运就跟着来。宋志豪是个风流种子,腰间有钱,要女人就容易。他弄了好几个小老婆在外面,大享齐人之福,这事被林慧心知道了,气得暗地流了好几次泪;她太骄傲,#x5c3d#x7ba1心伤肠断,就是矢口不提离婚。宋志豪仍是爱妻子多些,但他管不住自己拈花惹草的习性,再加上自己的事业泰半是妻子成就的!他对林慧心是既敬且愧;所有的外室都知道,宋志豪或许多宠哪个小老婆一点,但遇到大事,他绝对对林慧心言听计从。
所以,在这重要关头,还是别惹林慧心生气吧。也许因一句多言之失,本来可以分割的遗产就这样飞了呢!
“宋夫人。”宋浩男不卑不亢的。
林慧心抬头看着他。她不年轻了,但因保养得好,看起来像四十出头。她以一种研究的眼光审视着他,从云意口中,她听过他的事情,不爱江山爱美人,放弃宋氏和李氏的庞大家产,带着所爱的妻子住在乡下做一个中学老师。
她深居简出,宋志豪的外室子女认识不多。今天她第一次见到宋浩男,气质高华中带着落落寡合;相貌和宋志豪颇为肖似,但论魅力,宋志豪就远远不如儿子了。
这种男人,天生是要害惨女人的。
但她欣赏他,他的眼睛里有一种不求人懂的光采。
床上的男人呼吸沉重,面颊红暗,令人不敢相信他是叱咤商界的名人。
几年没见了?父亲老成这样。若不是还见他胸口起伏,他几乎要以为那是一具无生命的躯体。
“你爸爸醒来一次,叫着你的名字,大概想见你吧。”林慧心看着病情沉重的丈夫,简单解释叫他回来的原因。
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了吧!
“医生怎么说!”宋浩男问。毕竟父子亲情,怎么样他都是生下他的人。
林慧心的面无表情是长久以来的习惯,不惯也不肯在外人面前泄露真正的心情。她摇摇头,而他沉默了。
人——是无法和上天争什么的。
“如瑛。”宋云意和江如瑛私交很好,两人都以名字相称;“你们开了半天车,一定很累吧?有地方住吗!要不要到我家来?”
“谢谢,我们住在饭店里就好了。”江如瑛微笑。
宋云意情意殷殷:“住饭店没有家舒服,你们把房间退了,来我家好吗?”
“不用麻烦了。”江如瑛说。
“一点都不麻烦,我欢迎都来不及了。”
“谢谢-,不用费心了。”宋浩男开口。
宋云意再三劝说,宋浩男执意不肯,只有作罢了。
一群人守在病房之中,大眼瞪着小眼,宋志豪粗重的呼吸声如同一首乱了节拍的追魂曲,随时都会断去。
这样眼巴巴地守着,像沙漠中的秃鹰在等待猎物咽下最后一口气,便要俯冲搏食。
“如果爸醒来想见我,请打手机给我。”他连多待一分钟都觉得气闷。
向众人一颔首,簇拥江如瑛离去,把飘飘身影留给屋内那群人去嚼舌鼓唇。
来了几天,宋浩男并没有再到医院去看宋志豪,倒不是他仍怀恨宋志豪将他逐出宋氏,而是守着宋志豪的人多得很,他就不须再去凑热闹了。
父亲病重,宋云意挂心担忧,也没来和江如瑛聚会。他们的台北之行真可说寂寥之极,可幸他们都是惯于冷清的人,反觉得轻松自在。
江如瑛洗完澡出来,换宋浩男进去洗澡,准备下楼到餐厅吃晚餐。这家饭店附设的艺廊正展出画作,江如瑛先下去看画等他。
现在是用餐时间,看画的人很少,她优闲自在地闲步慢踱,仔细看着每一幅画作。
“江小姐!”背后有一个含着热切、兴奋的声音在喊她。
她回过头,呆了一呆,眼前的笑脸是帅气而灿烂的。
“不认得我?我是白非凡。”心里有点受伤,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叫人一见难忘的。
“哦——白先生。”呆了好一会儿,她才恍然回神,点头回礼。
她当然记得他,只是他这次太善意,亲切得让她一时反应不过来。
她的微笑让白非凡信心大振,他可是对自己的吸引力信心十足,没有女人会不喜欢他的。
“-对画有兴趣?”在心里记住了,以后要邀她可有方向了。
她腼腆一笑,白非凡的心像蝴蝶振翅翩翩翻飞起来。第一次见到江如瑛,他就动心了,她那干干浮啊的气质,带着清新的少女情态;他见过的女人很多,就没一个像她这样既像个成熟女人,又像个不经世故的少女。
“敏儿的事,真对不起。”错虽不在己方,她仍觉得多少该负道义上的责任。
“-不用替他道歉。”想到宋浩男,白非凡的脸沉下来:“他做的事,-一点责任也没有。”
宋浩男在他眼中是十恶不赦的,现在罪又加了一条,他居然娶了这么好的女人,他哪配?
“怎么有空到台北来!找朋友吗?”他搭讪着。多看她一分钟,多听她柔柔的语调,都令他感到幸福无比。
他爱上这个女人了。
面对他毫不掩饰的好感,江如瑛感到难以负荷。她一向不擅和人交际酬对,白非凡积极热情的表现,简直让她有压力了。
“我公公生病了!我们上来看他。”
宋浩男下楼来,看见江如瑛和一个男人在交谈,走了过来。
“浩男。”她松了一口气了,可不用再和白非凡说话了。
两个男人打了照面,交换着隐藏火花和敌意的眼神。
“你好。”宋浩男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他是那种泰山崩于前也面不改色的人。
白非凡瞪着宋浩男放在江如瑛腰上的那只手;他那只该死的手,真该剁成肉酱!
“我们先走一步。”下一秒,宋浩男拥着江如瑛离去,一句废话也不多说。
这种人这个目中无人的家伙!
白非凡愣在当场,气得怒冲牛斗,转头也进入餐厅。他是来和客户谈生意的。
宋浩男和江如瑛已经坐定,他故意选在他们隔壁的位子。她当然看见他了,她总不能叫他走开,又不好起身换位子,这太明显在避他,只好客客气气地回他一笑。
白非凡像打了一记强心针,他报以迷人的微笑。
这个登徒子,他以为他是唐璜再世吗!竟敢对如瑛大送秋波。
原来,自以为是是他们白家的遗传。
不战而败不是宋浩男的个性,他仍不动如山稳坐原位。
不久,白非凡的客户来了,他不能再把注意力贯注在这边桌上,但仍偶尔丢过来一眼两眼。
宋浩男的行动电话响了。
“我马上过去。”
他和江如瑛交换个了然的眼神,迅速离开餐厅。
宋云意打电话来说,宋志豪醒了,听说宋浩男来了,要见他一面。
宋浩男和江如瑛赶到医院,病房里只有林慧心、宋云意母女两人,其它人都叫摒开了。
这种场面,宛如在交代后事。他的情形坏到这步田地了?
“浩男”虚软的手在床上无力伸出,使宋浩男联想到四个字“油尽灯枯”
他的心被哀矜充斥了。
“爸。”
睁着沉重的眼皮,宋志豪努力看清睽违数年的儿子。
所有儿女之中,他最对不起宋浩男。从小把他丢给外公外婆带;稍长之后,他母亲死了,他连给他一个家庭的温暖都不能够。宋浩男年少放荡,又迷途知返,他的起与落都是他自己在主宰,他这个做父亲的,连半点影响力都没有。
“你和她好吗?”
不用问,宋浩男看来比以前要更自在、更稳重,这必是他选择的女人、选择的生活所带给他的。
“好。”宋浩男嘴角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
能有这样的表示已是不简单,他从不轻易流露真意。
宋志豪放心了,这次大病让他惊觉生命短促,而他亏欠了太多人。他后悔为了“利”把儿子赶出宋氏,他称得上为人父吗?世上有这种为了利益而不惜撵出亲生儿子的父亲?
午夜梦回,他总是在莫名的梦魇和惊悸中醒来,满身重汗。
江如瑛和以前一样没什么改变,但是他心情变过了,看她是愈看愈顺眼,也不禁佩服宋浩男的眼光。这样温纯婉约的女人,世上已经不多了,现在他终于理解浩男为何愿意舍弃李湘文及她背后带来的庞大家业,到乡下做个中学老师。
家财万贯又怎及得上一分真情!
人是浑浑噩噩、?*懂的,等他幡然领悟什么才是最珍贵时ur丫太晚了。縝r/>
“你有眼光,娶这样的好女人你以前就比别人看得远又看得深”他嘉许。
他喘了起来,他太虚弱,刚才的交谈已是大费他心力。
他,已将到尽头了。
医生不说,林慧心不说,他也知道。自己的身体还不清楚吗!
力气一丝一丝地离体而去,呼吸变成沉重的负荷,他再笨也知道只等风一吹,他这片干枯的叶子,就会无声无息飘落在地上。
宋浩男当然看出来了,他什么也没说,他不想处言哄慰。
“爸,你不要想太多,好好静养,病才会好起来。”江如瑛真心真意地安慰。“我们别说太多,让爸休息吧。”
宋志豪连说话都接不上气。
宋志豪勉强抬起手指:“你们再多待一会儿,浩男,你你不是有个儿子吗?带来我瞧瞧。”
“我明天叫他上来。”江如瑛说。
宋志豪的热切让宋浩男颇有感触,父亲以前不是这样的,对生命的依恋令他渴求起亲情的慰藉。
宋志豪愈来愈虚,宋浩男坚持他要多休息,明天再来看他。
宋志豪用着渴盼的眼光希求他留下来,但他知道宋浩男是不会为之打动的,只能眼巴巴看他们离开病房。
林慧心送到廊外,三人走到僻静之处。
“你爸爸改遗嘱了。”她没头没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