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弟来通报的时候岑琢正在洗澡,头发没擦,衬衫也没穿,只套了一件黑西装,从莲花座直奔医务中心。
“到底怎么回事!”他问得急,走得也急,西装前襟翻起来,一身牡丹花和零星的伤疤若隐若现。
“具体情况还不清楚,持国天王号沉了。”
岑琢停步,持国天王号是从他手上离开大兰的,一路从外海进裳江,到江汉炸了,任谁都会认为是伽蓝堂安的炸/弹。
岑琢捏起拳头,当时在大兰港,那么大一艘船,只有逐夜凉有这个能耐。
“我哥……伤得重吗?”
“小腿轻度烧伤,”小弟说,“关键时刻牡丹狮子把他扑倒了,筋骨没事。”
岑琢难以相信自己的耳朵:“谁?”
小弟连忙重复:“牡丹狮子……”
电光石火间,岑琢的胸口像是挨了一拳,窒闷的,有说不清的痛楚。逐夜凉为了他,居然救了汤泽,狮子堂势不两立的敌人,下令将他肢解的罪魁祸首……眉头一跳,岑琢反应过来:“牡丹狮子在港口?”
小弟让他问愣了:“对、对啊。”
上午十点,江汉港1号泊位,我等你。
岑琢缓缓转身,同一个时间,逐夜凉没去找白濡尔,而是去港口等自己,为了一个失约的人,他竟然置曼陀罗于不顾。
心里有一场大雨,下了好久,这一瞬陡然停住,继之是乍然出笼的热望,燎原的火一样,在四肢百骸连绵地烧,岑琢用力握了握拳,大步向总部大楼走去。
一楼医务中心,小弟引着他来到汤泽门外,正要推门,里头有说话声,再熟悉不过的嗓音:“我没必要骗你,绝不是伽蓝堂。”
岑琢盯着那扇门,忽然不敢进去。
接着,是汤泽的声音:“很长一段时间,我一想到牡丹狮子的那抹红,就恨不得挥起长刀,以命相搏,杀之而后快,”一个长长的停顿,“没想到生死关头,扑到身上护着我的,居然是你。”
一对相持多年的仇敌,一朝成了朋友。只因为一个人。
汤泽却明知故问:“为什么救我?”
“因为你是岑琢的哥哥,”逐夜凉单刀直入,“从今天起,明里暗里的每一枪,我都会挡在你前面。”
岑琢霎时忘了呼吸。
“你死了,他在这个世上就没有亲人了,杀你的人会把他罗织成凶手,他这辈子都要在痛苦中渡过。”
一滴泪凝在眼睫上,岑琢甚至不敢眨一眨眼。
逐夜凉说:“那样我的心会碎。”
汤泽笑了:“可你根本没有心。”
逐夜凉也笑:“岑琢说过一样的话。”
汤泽意外:“是吗,他这样说?”叹一口气,“每次他在我面前提起你,总是失魂落魄的,好像他的心已经随着你走了。”
岑琢在门外腾地红了脸,咬着嘴唇,怪他哥跟逐夜凉说这些。
“真的吗?”逐夜凉明知道是真的,却想从汤泽嘴里听到更多,“他真的在乎我?”
“如果不在乎,重逢时,他根本不会从青菩萨里出来,”汤泽苦笑,“他那个倔脾气,对你的心要是死了,宁可死在你手里。”
“我那时差点就杀了他,”逐夜凉低下头,语气里是痛彻心扉的懊悔,“我明明那么爱他……”
这时走廊上有急促的脚步,岑琢回头看,是气势汹汹的丁焕亮,握着手qiang,擦身时斜睨他一眼,敲响汤泽的房门。
岑琢跟进去,第一眼先看到逐夜凉,那个人也看着他,目镜灯闪了闪,投向他西装前襟露出来的大片皮肤。
岑琢下意识拢起襟口,他不知道他看的是疤痕,还是别的什么,那样大胆的注视让人心慌。
“社长,”丁焕亮深鞠一躬,“我请求控制伽蓝堂相关人员。”
“岑琢是我的弟弟,伽蓝堂是染社的手足,”汤泽平淡地训斥,“管好你的舌头。”
丁焕亮把心一横:“社长怪我,我也要说,”他看向岑琢,“持国天王号一路在海上,追踪记录没有间断,信号也没在任何一地发生停留,只能是出航前动了手脚,我敢断言,炸弹是伽蓝堂装的!”
“伽蓝堂要杀我,”汤泽气定神闲,“牡丹狮子又何必救我,让你还有机会在这里掀风起浪?”
“也许伽蓝堂另有阴谋,”丁焕亮咄咄逼人,“社长,先有北方分社遇袭,后有持国天王号港口bao炸,两件事接踵而来,绝不是偶然!”
“丁秘书,”岑琢不羁地甩了甩头发上的水,“我要杀谁,不会在自己眼前杀,我要炸谁,也不会在自己经手的船上炸,我觉得杀人炸船的人也是这么想的。”
“岑会长,”丁焕亮和他针锋相对,“我只问你三个问题,第一,为什么接收仪式你不来,第二,为什么牡丹狮子恰巧在港口,第三,爆炸发生的瞬息之间,牡丹狮子怎么正好在爆炸的前一秒保护了社长?”
“好了!”汤泽喝止他,“你们都出去,小琢留下。”
丁焕亮先离开,逐夜凉不愿意走,被岑琢做样子踹了一脚,才灭灯出去。
屋里只剩下兄弟俩,岑琢在汤泽床前坐下,他和小时候一样,有委屈就耷拉着脑袋,不吵也不闹:“哥,你知道我不会做这种事。”
“小琢,”汤泽打断他,“我相信你,但这不够,重要的是让天下相信你。”
岑琢无奈地耸肩。
“逐夜凉在我身边有个卧底,”汤泽目不转睛盯着他,“你让他把这个卧底说出来,你们的嫌疑就洗清了。”
“哥,”岑琢有点耍赖的意思,“他是他,我是我,我们……”
“小琢!”汤泽忽然严厉,“你也是当会长的人,应该明白,这不是我们兄弟俩的事,是染社和伽蓝堂的事。”
岑琢明白,自从到江汉,找回了哥哥,他就放任自己缩在哥哥的羽翼之下,为逐夜凉的背叛脆弱消沉,到了今时今日,他是该挺身面对一切了,这个天下的重量,需要他和哥哥并肩担起。
“持国天王号爆炸针对的是我,江汉中心的主人,”汤泽拉住他的手,晃了晃,“这件事如果不给天下一个交代,整个染社都会像一只煮在沸水上的锅子,除非把水烧干,否则永无宁日。”
汤泽说的没错,一夜之间,持国天王号炸毁、社长遇袭、唵护法报废的消息席卷裳江两岸,接着爆炸般向四面八方传递,染社高层一片混乱,总部大楼搅起了一股巨大的力量,以东方分社为首,矛头直指伽蓝堂。
第二天天还没亮,拘鬼牌就出现在逐夜凉面前。
“早,”逐夜凉没意外,像是早等着他,“果然是派你来。”
“我来拘你到九楼会议室。”说着,拘鬼牌甩起流星。
“拘?”逐夜凉没有对战的意思,狂妄地负着手。
“拘,”戴冲重复,“到了九楼,你就插翅难飞了。”
“让你失望了,”逐夜凉擦过他,“不用你拘,我自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