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扑闪扑闪的睫毛下,眼眸中晶亮晶亮的,她脆脆地说道,“单独分开来看,每一件事都皆有可能,但若是那么多的巧合拼凑在了一起,那整件事便必有反常。棠儿的意思,祖父不妨派人去好查查查当年的事,正好这几天孟氏的家主也进京来了,想来对此他也很有兴趣呢。”
沈谦的眉头却并没有舒展开来,“但时间紧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皇上突然发难,此时再去查,怕有些手忙脚乱吧?而且此事毕竟过去了许多年,我怕一时之间也查不清楚什么。”
沈棠忽然轻轻地笑了起来,“查得到查不到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不过只是轻柔低缓的一句话,但却引起了室内众人的极大震动,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太叔公首先拍手称赞道,“果然是我沈氏的女儿,能有这样的心思。侯爷,棠儿说得不错,事实究竟如何并不重要,就算太子真的不是先皇后所出,但赵氏的宗谱中,他却仍旧是挂在了先皇后的名下。”
太叔公略顿了顿,沉声说道,“但百姓的观感却截然不同。”
更何况,还能在皇上的心里种下一根刺。
若是他一直以来疼宠呵护的儿子,并不是自己所爱的女人所生时,他该怎么办?他所有的耐心,坚持,以及付出,全部都是因为这个儿子是他所爱的女人所留给他这个世上最后的一点念想。可是当这个念想却被无情打碎时,他该如何是好?
有没有真凭实据并不是事情的关键,重要的是皇上的心中生出了怀疑,而怀疑就像是最腐蚀血肉的毒素,会慢慢地在人的心底滋生蔓延,最后将理智整个吞噬掉,偏执如皇上,又怎么能躲得过去?
沈谦深深地望了沈棠一眼,面上甚是欣慰,但心中却颇有些紧张,这个孙女不仅有纵天之才,最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硬得下心肠之人,幸亏自己及早地发现了她的才能,又将玉斗令这样重要的物事交给了她,以示自己的看重,这才笼络住了她。
若是,这样厉害的女子,非友是敌,那该将是件多么可怕的事情,毕竟自己对她,并不是问心无愧的。
但随即他的眼神又闪过一丝莫名的凌厉来,他心中暗道,若这样的才智不能为我所用,自己也有的是法子将她……
商议早已散去,但这寂静的夜里,沈棠却迟迟不能入眠,她轻轻下了地,推开门,然后钻到了外厢碧笙和碧痕的榻上,靠着墙角坐了下来。
碧笙颇有些奇怪,“小姐这是怎么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口气,“我现在所做的事,似乎越来越偏离了我的本意了,我心中有些不忍,但却不得不做,而且我知道,将来还会有更多这样的事等着我。我本来以为自己的内心已经足够强大,但真的遇到这样的事才发现,我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难过的。”
她心中有着淡淡的矛盾,太子此人虽然可恶,将自己莫名地扯进了危机,皇上因此而想对自己赶尽杀绝,但春申殿内,他误以为绵雨是自己时所说的那些话,却让她觉得不管太子的感情来得是不是有些莫名其妙,他对自己,似乎确然是有几分真心的。
太子,不过只是个被呵护得太好,以至于天真过头的孩子,皇上为了他所做的那些暗地里的手段,想来他并不知道吧?青凤楼上三皇子跌落下去时,他眼中的急切并不是假的;春申殿里,他流露的感情也很真切。
说到底,太子不过是皇上执念之下的牺牲品罢了,他也是一个可怜的受害者。
但经过自己今日的提议,太子以后的日子便会变得艰难起来了吧?他所拥有的完全只是皇上的宠爱,若是连这点都没有了,也许很快,他单纯到可笑的生命,很快便会消逝。
她沈棠从来不是个对任何人都心存怜意的圣母,但却也并非随意便向人伸出刀剑的刽子手,可这回,她却要亲手将太子推入万丈深渊,就算太子侥幸能存活下来,却也必然是伤痕累累的。
从古至今,不管是这个时空,还是前世,废太子的命运从来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碧笙却道,“小姐什么时候和碧痕姐姐似的,也变得这样多愁善感?照我的看法,哪里有那么多的感触?这世上的事,在我的眼里,其实只有是或者非两字,不是即非,哪有那么难?我若要走这条路,不走便不能活,但眼前却有人挡住了我的去路,此时我该如何是好?自然只有将他打倒一条路可走。”
沈棠凝着眉头,低声问道,“那人若是无辜的呢?他必须要挡住你,才能继续活下去。那你该如何?”
碧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他想活,我也想活,那自然是尽着我自己了,我可没有舍身成仁的气度。再说,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他站在我的面前,就已经不无辜了。”
沈棠若有所思,等想了片刻之后,忽然轻轻地笑出声来,“你说得不错,哪里有什么无辜的人呢,太子若是无辜,三皇子岂非无辜透了?”
碧痕讶然,“原来小姐说的是太子,既如此,小姐便更无须有什么困扰了。太子与沈氏,本来就是对立的两面,你死我活,不死不休。而沈氏的荣衰关系着的却是小姐和二少爷的荣衰,因此太子与您,本来就是对立的关系。只要三皇子胜了,太子的下场便早就已经注定了,不会因为您或者谁,而有任何改变。而您也好,沈氏也好,是一定希望三皇子赢的,不是吗?”
沈棠神色依旧浅淡,但眉间的郁结却一扫而空。
大周朝的皇子,一旦大婚就必须搬出宫里,三皇子自然也不例外,于是就在他大婚的前日,皇上封了他为恪亲王,又将当年的恒王府赐给了他做王府。
一个恪字,便能窥探出皇上对三皇子的怀疑和警惕。
九月二十六那日终于到了。
因为太子大婚紧随其后,就在十日之后,因此三皇子的婚礼办得极尽简洁,三皇子就在乾元殿内与正妃孟氏行了大礼,又去了奉先殿祭拜了列祖列宗,便算是礼成了。
及到了第二日,又与侧妃刘氏和沈氏一起行了礼,又向皇贵妃娘娘请了安,敬了茶。
既没有大宴群臣,也没有普天同庆,除了几家骨肉之亲之外,再无他人,这规模甚至还差了中秋夜宴时良多,不只如此,敬茶时皇上甚至以身体不适为由推脱了去。
但心中早就有了筹谋和底气的皇贵妃娘娘和三皇子,却丝毫不以为恼,反而觉得没有了低气压的皇上在场,这整个大婚的过程虽然寒颤了一些,但却流畅之极也舒心之极。
六公主自然也出席了三皇子的婚礼。
她举止庄重得宜,打扮雍容华贵,眉目间闪动着沉着冷静的气质,与往日那个活泼开朗的六公主,仿佛截然不同,判若两人。
沈棠心下觉得有些感慨,是怎么样的伤痛才会让一个正直青春妙龄的女子,彻底地改变性情,从一个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甚至有些嚣张跋扈的天之骄女,变成眼前这样沉静淡然的样子?
她正心下暗叹,六公主却主动向她开了口,“大表姐最近可好?”
沈棠微微一笑,点了点头,“甚好。公主您呢?”
六公主的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来,她的嘴角微微扯动了一下,说道,“夫君的妾侍吃了婆婆给的东西,闹了几天的肚子里,等略好一些,却又在婆婆的院子里不慎跌了一跤。哎,真是可怜,好端端的,一个已经成形了的男婴没了。夫君的那庶长子见着了血腥,发了好几回梦魇,说来也怪,只有我带着他,他才能安静下来,我身为他的母亲,自然是责无旁贷了。但凭空多了个儿子出来,还真把我累坏了!”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但那叹息中却分明藏着几丝得意,她继续说道,“夫君甚是爱宠落了胎的那个妾侍,因此将婆婆好生责怪了一通,婆婆气得病倒了,诺大一个公府,没了个主事人,竟就乱了套。我无法,便只得接过了家务。如今,我又要带孩子,又管着家里几百口的吃用,倒从来都不曾这样忙过呢!”
沈棠心下微微一动,便笑着说了声,“公主替定国公夫人分忧,替罗世子分忧,也是应该的,但您可要记得好好顾念身体,该歇的时候也是要歇着的。”
六公主笑了起来,她掩着嘴说道,“大表姐的话,我都记在心里呢,我如今已经为人妇为人母,进退之间心中有度,你就莫要为了我担忧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com)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