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霜没说话,又一次平静地与他对视。
肩上忽然一紧,被他两只手紧紧攥住了,她还是没说话,安静地看着他通红的双眼。
“我想你说什么?!”季疆的声音越发粗哑。
肃霜淡道:“那要问你自己。”
问他?他……他想……
季疆直愣愣地看着她的眼睛,同样的一张脸,又在不同的时光里闪烁着,一会儿是满面死寂恨意;一会儿是娇媚婉转的书精,与他云里雾里虚与委蛇。很快,那张脸上像是密密麻麻布满了瘴气斑,下一刻她的眼就要睁开,带着焚尽神魂的光辉,绽放在眼前。
为他绽放,是因为他才会绽放。
可现在这双眼里再没有情绪的波动,像是看一个即将擦肩而过的路人。
是吗?她察觉到了,他也忽然明白了。
这么多年的魂牵梦绕,为她而生的所有癫狂,想她只看着自己,想她神魂里只有他的存在——是情,只属于重羲和季疆的、怪异又狂热的情。
所以她连恨都吝啬给他了。
眼前有一幕幕欢声笑语的绚烂景致缓缓流淌,是属于仙丹和犬妖的,没有书精的故作妖媚,也没有祝玄的傲慢冷酷,犬妖情根深种,仙丹懵懂依恋,一切都是春天里刚发芽的嫩枝,美好得像梦一样。
是了,他想她说什么?从一开始就不可能,他的想没有意义,她永远不可能说。
天帝神像越来越清晰,神力拉扯汹涌,帝君泪终于维持不住形态,剧烈摇晃起来,发出震天彻地的碎裂声。
仿佛不甘心放过近在咫尺的神魂碎片,那些碎屑依依不舍地聚在一处,再一次如同飞蛾扑火,狠狠朝着神像心口撞过来。
季疆身上那层薄薄的赤火骤然间跳了三尺高,整个身体都被火焰吞噬了。
肃霜低声道:“放开,它们是冲我来的。”
帝君泪已碎,身为吉光神兽,她有自信跑得掉,她也并不想在这里干看着谁被火烧,不管是谁。
可肩上的双手却攥得更紧,季疆“呵”地一笑:“火被挡在外面,放心,烧不到你。你还想出去?仔细看看外面,祝玄来了。”
肃霜并没有看,只有两个字:“放开。”
烈焰熊熊的手突然掐住她的脸颊,季疆压低了声音:“你以为相顾帝君的神魂碎片是什么好东西?叫他们看到帝君泪追着你不放,那就不是妖君找你麻烦,而是整个天界找你麻烦。”
她再不说放开了,也再不看他。
季疆只觉那些带着相顾恨意的火一直烧在了心里,说不出是哪种痛,痛得他突然张开双臂,一把将肃霜紧紧抱进怀里。
……原来是这样的感觉。
怀里纤瘦的身体剧烈挣扎起来,季疆收紧双臂,俯首贴在她耳畔:“我确实想得到认可和信赖,母亲,上父,父亲,祝玄……还有……”
他停了一下,又道:“若是被放弃,我就去做天上地下第一魔王混账。”
说完,他像完成什么恶作剧般,哈哈大笑起来。
“骗你的。”
季疆张口咬住她一截垂在颈畔的青丝,近乎凶狠地咬断它们。
“不要动,快烧完了。”
天帝神像现世的短短片刻,鏖战正浓的妖府忽然陷入一片奇异的死寂。
天界已数万年没有天帝,年轻些的妖兵与秋官甚至头一回见天帝神像,然而直觉告诉他们,这一定是真正的天帝血脉,神魂深处汹涌而起的敬畏不由得他们不信。
碎成粉末的帝君泪犹自不甘心地朝神像撞去,掀起血红的火浪,杂乱的惊叫声中,嗽月妖君粗砺的嗓音分外刺耳:“竟还有天帝血脉苟活于世?!那个一心求死的小贼?!”
相顾帝君残留的恨意在天帝神像上化作滔天火焰,也烧红了妖君的眼睛。
之前他察觉到季疆毫无求生意志,便想着少司寇的身份能做的事更多,这才没有痛下杀手,甚至留他在帝君泪里养伤。
早知这是肮脏的天帝血脉,他应当将他碎尸万段!
眼看帝君泪灰飞烟灭,嗽月妖君恨得大吼一声,六只身外化身倏地被他收回,巨大的黑豹就地一滚,身形霎时间大了百倍,一爪踩碎小半庭院,咆哮着冲向金光渐渐黯淡的神像。
祝玄指尖一弹,尖锐的清光直冲云霄,一直守在妖府外的丙丁两战部立即得令进府,将甲乙两部的精锐秋官替换出来。
“我引开妖君,你们护好季疆。”
祝玄说话间,嗽月妖君已张开血盆大口对准神像咬去,但闻“铿”一声闷响,却是咬中了凭空出现的另一双漆黑巨掌。
祝玄的右手立即现出几个深深的血窟窿,他神色不变,水墨般的神像挥剑扫向妖君,硬生生将他逼退数丈。
事到如今,即便水德玄帝亲临,也再没有办法替季疆掩饰什么,天帝神像现世,天界此刻必然大乱,说不定再过一会儿,其余三个四方大帝都会赶来,所以祝玄并不太担心嗽月妖君之祸,他只想知道,季疆想做什么。
天帝神像的金光终于黯淡到近乎虚无,祝玄飞快瞥了一眼,手里挥舞宝剑的动作忽地猛然凝滞一瞬。
雪青纱裙,乌发如云。
她被季疆紧紧抱在怀里,正奋力挣扎着。
祝玄甚至来不及去想肃霜为什么在这里,天帝神像流水般散去,季疆被烧得血肉模糊,一头倒栽下来。
像是早知道祝玄在,他的脸往这里偏了偏,仿佛在问:吓到了?
嗽月妖君的长尾突然用力一扫,重重打在水墨神像胸前,紧跟着一个猛转身,竟是厉声开口:“跟他们走你死定了!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