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意思也有脑子的人,张月鹿闭着眼小心喘着气,思索片刻:“我与梁丘木并无深仇大恨,伏击一事疑点颇多,我也百思不得其解,梁丘木一死恰好证实。”
景秀点点头,这会倒是头脑清楚,摸着手指上的牙印,嘶,属狗的!
“何处可做破口?”景秀又问。
张月鹿这次到回答的很快:“你是谁?”看来是真清醒了。
景秀往前踱了一步。张月鹿侧着脸趴草堆上,睁眼都觉得累。觉察到有人接近,张月鹿才睁开朝上的一只眼睛。
紫袍公服,束玉带勾、系金袋、挂凤佩,美人如玉,威仪秀姿。
咧嘴刚想笑,不知道牵动那块肌肉,浑身一抖,张月鹿又缓缓的冷起脸,木然开口,话里带着杀气腾腾的戾气:“见过祥泰尊公主殿下,草民这副样子,只能失礼了。”
景秀半垂着睫羽,望着狼狈趴在地上的张月鹿,丝毫没有别激怒,反而闻言颊边梨涡隐显,道了一声:“免礼。”
张月鹿气涩,合上眼睛蓄养了气力开口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殿下贵为圣人之子,何敢劳驾屈尊廷狱?”
景秀见她避而不答,同样反问道:“孤也听闻,合抱之木,不生于步仞之丘;千金之子,不出于三家之市。”
张月鹿死鱼一样趴在地上,忍着痛笑起来:“我生于乡野,却长在高门。锦衣玉食,娇仆美婢。出入宝马金鞍,来往多是世家子弟。父母大人旧识友朋,或达官显贵或皇亲贵胄。殿下以为,我这样的人,世间占多少?”
“万中一二。”
“笔墨原名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是在东市的一家牲口行看见她,她跪在门外,头上插着草,她爹蹲在旁边吃蒸饼。她爹把她和她娘卖给牲口行,她娘被打死了,她也被打残了。不怎么会说话,什么表情都做不了。牲口行要退货,她爹求了半天,在门口亲自卖她。
我把她买下来,回家告诉我娘,我看着小孩可怜。其实可伶的多的是,那一排牲口行外头跪着的,哪个不可怜?但没她这样漂亮干净的。”
她说完这一大串话,低声喘气,缓了片刻,开口问道:“殿下知道,长安城中有多少奴隶贱籍吗?我不曾统计过,但想着十个中有一个吧。”
景秀眸沉如水,道:“按户部统计,在册者,十之二三。”
张月鹿说了一大段话,说的时候不觉得,说完累的不行,又缓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大家都觉得我状告梁丘木,是在争一口气。殿下以为了?”
她话音消失,景秀垂眸而立,不言不语。这狱中方寸之地显得格外沉寂,只有似有似无的冷风,墙里的老鼠,枯草里的爬虫。还有那扇虚掩的铁门外若隐若现的光。
良久,景秀开口的时候,带着些自嘲:“无数次,我立于太极殿上,挺直脊梁,告诉自己,无论如何要争口气。”
士大夫们的舌头有多恶毒,眼神有多凶狠,只有景秀自己知道。为了她脚下那方寸大的地方,太极殿的柱子上染了多少忠臣言官的血。在太阳照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为她呕心沥血。
张月鹿怔楞,她不曾想到高高在上的尊公主会对自己说这样一句话。满腔的愤懑凝结成一声无音的叹息。
景秀收敛的情绪,神色如常,淡淡的说:“你不挣一口气,可是为挣一条命?”
“是,我想挣一条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