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周围信任的人知道,两兄弟的脸实在是太像了,只不过将军可比那个东躲西藏的窝囊废强上百倍。
老九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情,等嗓子眼里的酒味散了些,单腿跪地抱拳,准备下军令状。
男子将酒碗往桌上一坐,杯壁上贴着的青汁刚好落在画上,化开了稠密的墨汁。
他毫不讲究的拿袖口蘸干酒水,吩咐道:“老九,先别管他,把那女子抓回来。”
依那小畜生的性情,竟也有护着他的人?
男子竟隐隐有些期待,老九抓回来的女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单手将画卷的卷轴提至半空中,噌亮的披膊将烛心的朔光投在蓬顶,对着空气说了句,“像吗?”
阴影处走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脸颊两边都有明显的凹陷,颧骨凸得与太阳穴齐平,空荡荡的宽松外衣罩在干瘪的骨架上,像是陵墓边飘荡的孤魂野鬼。
“将军,他对您构不成威胁。”老七此刻认真地打量那幅画,两个眼珠尤其突兀,如同从外面塞进去那样不协调。
他接过男子手中的画轴,指尖触过尚带水气的墨汁,滑到小人身上的时候,一顿。
将军画的并非是一幅写实的人像画,而是每个区块里都有动作各异的小人,连起来就像戏剧似的还有动态的剧情发展。
怪就怪在画里的这些人都没有脸,而且身体被弯折成各种难以想象的屈辱姿势。
“你看这里。”男子指着正中间的一处,画里是一间简陋的牢房,墙壁最上面有一扇极小的铁窗,而画里的小人双手绑在头顶,被铁窗上倒挂下来的钩子挂得双脚离地。
小人面部没有画上五官,看不见具体的神态,脖颈像是有气无力的垂在半空中。
而男人还清晰的记得,那人当初在笑。
笑得从容悠然,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您?”老七迟疑道。
可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兄弟俩的样貌虽然相同,但从小的生长环境造就他们的气质也截然不同,周围熟悉的人还是可以轻松的将两人分辨出来。
将军这般意气风发,不会蜷缩成这种见不得人的姿态。
果然男子否认了,“是他。”
老七了然,不敢对将军的家事过多置喙。
他知道那人一直是将军的一块心病,想开口劝两句刚刚吩咐老九的事。
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抓一个女子?不如直接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但他发现平日里警惕性极高的男子,此刻瘫坐在中央的虎皮高凳上,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
大雪融融,寒风肆卷,阴沉的坠云压住悄无人烟的古院大宅。
角落里一座废弃的庭院里传来狂风被劈开的阵阵喝声,震的人耳膜都在抽痛。
院里连一个避风的长檐都没有,一个眉眼极为清隽秀气的小男孩站在空地中央,周围都是洒扫仆人堆在一起的烂木朽丫,飞雪渐渐埋住偏僻院落里所有的痕迹。
而“呼呼”的斩风声出自小男孩手中拿着的一根粗糙枯枝。
破破烂烂的单衣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扬起落下,再紧紧贴合在身体曲线上,片片雪晶好似都被他舞起的漩涡吸引,争相从他身侧滑过。
外面忽的传来一阵喧哗声,沿着并不长的外墙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他漏风的木门口。
小男孩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却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木偶般,不停与那些雪花过着招,借此汲取一点暖身的热量。
“嘭。”
大门从外面被踹开,两块不禁风的板子向内撞在地上,冷风顺着力道一下塞满了他单薄的衣襟。
“母亲?”小男孩语调微微上扬,但在看见门外粗头大耳的杂仆时,细微的期盼被风卷的无影无踪。
本就枯朽的树枝被身强力壮的人轻而易举折断,极具分量的实心长棍落在他背心,喉间猝不及防的漫上一股腥甜。
他身量虽高,可毕竟年纪尚小,只及那些人的肩高。
见他被刑扙拍打在地上,那群人腿脚极快的走上前,用膝盖顶住他的双臂和膝弯把小男孩呈“大”字型按在地上。
这些人没有因为男孩的年龄而手下留情,他的侧脸被大力压在地上,两层薄薄的皮被挤叠在一起。
小男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提起视线去看门框那的动静,瞳孔里的闪光若落入海底的白烛般,缓缓熄灭。
女子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烟霞似的娟纱石榴裙,斜长的衣领收口狭窄,露出纤细匀称的天鹅颈。
轻盈的雪花落在羽睫上,她眉眼都跟着抽了抽,脸色淡的透光,更加苍白易碎了。
她手里提着锈迹斑斑的铝桶,优哉游哉的跨进门。
“许久没来看你了。”
她面上并没有多余的波动,拿着刚好够到桶底的水舀泼到进门处的枯藤上。
光秃秃的蔓条“呲”一下冒起白烟,上面挂着的莹雪瞬间化成水柱落在沙泥里,蒸出一层飘然的雾气。
她提起眼皮,表情显得无辜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