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4月8日第十六回作坊说话间,一个大汉被蒙着眼带了进来,檀羽立时认出了来人,正是慕利延。看来自己与他们的密约已经被识破了。果然,只听陈庆之道:“解开他的蒙眼布,给我绑了!”一群手下闻命,三下两下将慕利延绑了个结结实实。慕利延一面挣扎,一面说道:“陈公子这是何意啊?我可是诚心来此的。”陈庆之冷哼一声,“我看你胆子倒不小,抓了我的人,还敢来我这里。”慕利延惊道:“陈公子却是如何知道的?”陈庆之道:“难道你那坞堡是一道不透风的墙吗?”慕利延道:“也罢,既然陈公子已经知道了真相,那山人也就实话实说吧。二坞主的确是被我们抓起来了。这些年二坞主用我们吐谷浑坞堡的名义到处劫掠,捞了多少好处,坏名声全让坞堡来背,我想现在是时候把属于我们自己的东西要回来了吧。陈公子如果愿意,我愿代替二坞主,为你效力。”他这一套说词自然是早已准备好的。陈庆之仍是冷哼着道:“为我效力?恐怕是想趁机窃取消息,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吧?”慕利延道:“我明白,我这样说陈公子必定不肯相信。江湖上的规矩我懂,入伙前都要先取一个投名状来。山人这就回去准备一份厚礼,献给陈公子。”说着就要转身往外走,却被一干手下拦住。陈庆之哈哈大笑,别有深意地看了檀羽一眼,说道:“投名状,你把我当草寇了吗?哼,事先准备一份礼物自然也不是什么难事吧。”他此言看似对慕利延说,实则是冲着檀羽。檀羽早知他聪明过人,自己的密计被他识破倒也在意料之中。此时被陈庆之看了一眼,他倒恍若无事人一般,两眼观心,静候他接下来会怎么做。果然,陈庆之话锋一转,说道:“既然你有意投靠我们侯家堡,这倒也不是什么坏事。不过侯家堡不是藏污纳垢的地方,要想投靠,就做一件让我看得上眼的事。”他停下来思索良久,续道:“近日洛阳有几个客商,在我们仇池国捞了不少好处。我听说,他们最近还要在长安城办一个洛商会议。虽说长安不在仇池国中,可长安这些年战乱频仍,若非仇池国的救济,长安早就衰落了,这些洛阳人跑去长安办会,未免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如果你能给我带回来一千担洛阳客商的货物,就算让你入伙了。”慕利延还有些迟疑,转头望向檀羽,檀羽微微一笑,眼神一瞥,示意他赶紧答应。慕利延便抱拳答道:“既然陈公子这么说,你放心,我保证让你在洛阳客商面前出这口恶气。”陈庆之一挥手,一帮手下仍将慕利延蒙上眼睛,领了出去。陈庆之回头对檀羽道:“此人我见过多次,心思极深,绝非笼中之辈。我劝你还是不要在他身上下太多工夫。”檀羽道:“你既已知道我和他们商量的计策,又为何还要给他们机会?”陈庆之笑道:“因为我想和你打个赌,看他们能不能完成我规定的任务。”檀羽也笑了,“有点意思。你是想看看,我在被你严密监视之下,还能不能帮到他们,完成这个任务?”陈庆之点点头,道声“聪明”。檀羽脸上露出一丝自信的笑容,说道:“没问题。那我们的赌注是什么?”陈庆之想了想,说道:“如果你赢了,我就接受他们入伙,并且今后绝不为难吐谷浑坞。如果我赢了,你要在我身边为我出谋划策。”后面陶贞宝叫道:“这不公平,你本来就答应了要让他们入伙的,这根本不是赌注!”檀羽却止住他,对陈庆之坦然一笑,道:“非常公平,我接受你的赌约。”陈庆之倒是微微有点诧异了,不过也并未深究,只是安排道:“那就这么说定了。一会儿我们吃完午饭,我带你去个地方,也许会帮到你。”午饭过后,陈庆之就拉了檀羽出门,后面跟着陶贞宝和陈庆之的两名贴身卫士侯午和侯未,五人五骑并辔出堡,往东面山中而去。檀羽也不询问,只由得陈庆之带路。山路崎岖,五人左转右绕,约有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一处村庄,只见村头石碑上三个斗大的字:云雾村。檀羽略为动容,心道:“原来这里就是云雾村,刚来仇池时就听说了此村的大名,不想直到今天才来走访,还是身被软禁之后。不知道陈庆之带自己来此,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他仔细观察着这个村子。这里与其说是村子,不如说是个乡社,村上大大小小的房舍有数百间之多,而且人声鼎沸、商业繁荣。一个如此偏僻的小山村,竟然会出现这样的景象,着实让人叹为观止。想必已有人见到陈庆之之后就去上报了,此时云雾村的白村长笑呵呵地迎了出来:“陈公子你怎么来了?山路不好走,你也不通知一声,好让我派人去接你啊。”陈庆之摆摆手道:“我没事,就是带个朋友来随便走走。你忙你的吧,我们逛完就自己回去了。”那白村长自然是跟陈庆之很熟的,知道他的脾性,也就不再多话,客套两句就离开了。陈庆之对檀羽道:“走,带你去看看这里的小作坊。”说着当先往前,穿过市集,向一排民居走去。檀羽一边走一边观察,这里的市集汇聚了南来北往的客商,cao各种口音的人应有尽有,市中贩售之物也是花样尽出。陈庆之见他吃惊,说道:“是不是超过了你的想像?一个如此偏僻的小山村,竟然如此繁华。”“是啊,能告诉我是怎么做到的吗?”“带你去见一个人,见完你就清楚了。”说着,五人已经来到一条僻静的街道。街两边是一个个大的院落,陈庆之在一个最大的院门口停下,见门没关,径直走了进去。檀羽也顺势跟进,一进院门,就发现这里正热火朝天的,几十个工匠在摆弄着一个大家伙,看形状,不像是普通纺车织机。陈庆之驻足向檀羽道:“很陌生吧?”檀羽点点头,“这是什么?”陈庆之道:“白叠子布,从西域高昌国传来的,产于一种叫‘棉’的草木。相比于蚕丝,这种棉布产量大、易织造,也是这云雾村主要的货品之一。”檀羽赞道:“长见识了。”陈庆之又道:“走吧,进去和钱掌柜聊聊。”说着就拉檀羽进了一个房间。那房中正有两人在喝茶闲聊,其中一人檀羽竟认得,乃是他们刚到汉中时,在那诗会上对过诗的李茂才。那二人见有人门也不敲就往里进,先是一怔,定睛看时才知是陈庆之,忙起身相迎。陈庆之拱手道:“李兄也在啊,小弟扰了二位的雅兴。”那个掌柜模样的人道:“陈公子怎想起到寒舍来了,这位是?”陈庆之忙给众人介绍。发··新··地··址四人分宾主坐定,陈庆之寒暄道:“钱掌柜最近买卖可好做?”钱掌柜叹口气道:“唉,别提了。都是洛阳那帮人搞的,最近我们布行的买卖是一落千丈啊。”檀羽诧道:“我们刚从集上过,眼看着商贾云集,何故钱掌柜还抱怨买卖差呢?”这一句话,惹得另外三人都笑了,好像他很没见过世面一般。李茂才道:“檀公子想必第一次来云雾村吧?我们这儿买卖兴隆的时候,你从村头走到钱掌柜的作坊,至少得两个时辰。”檀羽闻言大惊,不禁对云雾村有了全新的认识。第十七回平准檀羽又问:“既然买卖差,为何我看外面院中的织布机还在不停地工作呢?”钱掌柜道:“买卖总是有好有坏,可工匠却不能停,否则等到买卖好的时候再忙就来不及啦。檀公子是读书人,看来对做买卖还不是很精通啊。”檀羽心道:“这叫什么道理,万一东西做了很多,却卖不出去,那岂不是要赔钱了嘛。”他疑惑地看了看陈庆之,却见他微微一笑,示意回头再解释,也就不再说话。陈庆之又和主人攀谈了几句。原来钱李二人是表兄弟,钱掌柜本是当地的农民,因见村中其他人都做买卖发了财,才想到自己也做点什么,于是问亲戚借了钱,从药王坛买回几台新式的织布机,开起了这布行,专售白叠布。要说这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资财和人力,云雾村借着多方势力,恰恰最不缺的就是这两项,所以赚钱还真是容易得很。至于李茂才,很早就成了茂才,是村中唯一的读书人,即使在汉中也是小有名气。然而自云雾村开了风气之先,人人想着赚钱营生,这“读书”二字不但提不起别人兴趣,反而常常遭人讥笑,李茂才索性放弃了出仕的念头,平日替人绘绘图谱、算算帐什么的,也乐得一身轻松。又聊了一阵,陈庆之便起身告辞,与檀羽走出布行来,然后带着一丝神秘的语气说道:“感受如何?”檀羽摇摇头,示意还是不太懂。陈庆之便开始了他的高谈阔论:“檀兄,你肯定很奇怪,为什么买卖差了,可他们还不停止生产呢?这是因为商贾的真谛在于人心。除了战争饥荒时期,一件货物值多少钱,不完全取决于它本身,而是人们对它的期望之心。要想保持住商业的繁荣,就必须要保证人们的心理需求,让人觉得货物总是不足的。这就叫‘谷贵伤民,谷贱伤农’的道理。所以,要实现这种局面就只有一个办法——平准。”檀羽听明白了,二坞主慕聩的作用,不正是打击那些与他们争利的富户和消耗他们剩余的货物吗,难怪他要让慕利延去劫洛阳客商的货物而不是钱财。对历史谙熟的檀羽,自然联想到了西汉的桑弘羊和他的平准之策。的确,桑弘羊天才的经营为汉武帝赢得了大量财富,也因此成功消耗掉了当时最大的敌人匈奴。如果没有桑弘羊,或许就不会有大汉四百年的辉煌。然而一向从儒者角度看问题的檀羽,虽然并不十分认同《盐铁论》过度偏向儒者的观念,但还是对平准之策心有芥蒂。如今看到陈庆之对自己的“天才”做法沾沾自喜,他心里却堵得更加难受。在他原本的想像中,除了技艺、货物、买卖,云雾村本应该有更多的东西。记得那时候第一次听到令晖说起云雾村时,提到了郑修希望把云雾村建成世外桃源,这里只有欢笑与幸福。而现在看来,她的确是赌徒们的世外桃源,也的确是有忙碌的幸福,可她的面貌却让人难以喜欢。檀羽说不出这其中到底哪里不对,因为陈庆之的道理似乎无懈可击。这时,他忽然想起了高长恭,那个对赚钱很自信的高长恭,或许能为他解此谜题吧。接下来的几天,檀羽就一直和陈庆之待在一起。陈庆之好像卯足了劲,绝不让檀羽参与长安的事,内有鸣蝉、采风,外有侯午、侯未,四人无时无刻不盯着檀羽和陶贞宝,以致于他们没有丝毫的机会向外传递消息。直到这一日上,刚吃过早饭,陈庆之忽道:“檀兄,国主传下话来,请你过去一叙。不如一会儿让鸣蝉收拾一下,咱们今天就到汉中去吧?”他语气虽是询问,实为命令,不等檀羽点头,鸣蝉跟采风两个小女就下去收拾细软,准备出发了。檀羽新中一阵苦笑,暗道:“也罢。来仇池国时间不长,即得面见国主,多少人可望而不可及。我倒要看看,这个一方霸主,究竟是什么角色。”趁着陈庆之回房准备的间隙,檀羽悄声对陶贞宝道:“贤弟,昨天让你办的事怎样了?”陶贞宝苦着脸道:“采风那小女,我走哪儿她跟到哪,根本没有机会到前院。也不知道师姊有没有派人来与我们联系。”檀羽将一个纸团塞到他手上,道:“你将这封密信放在身上,等我们走出侯家堡的时候,你找个机会扔在路边。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了,但愿林儿会派韩均尾随我们。”陶贞宝捏着纸团,默念道:“师姊,你一定不要让我们失望啊。”二人正商量着,下人已经将细软什物装上了马车。陈庆之别过小君,与檀羽登上另一辆马车,加上两名服侍的小女,四人一车在前,陶贞宝与侯氏兄弟、鸣蝉采风在后,三辆马车驶出了侯家堡。此时陶贞宝手中正紧紧攥着那个纸团。那四人虽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但还没到目不转睛的程度。所以陶贞宝总能找到机会,借着欣赏车外风景的间隙,将纸团远远地抛出车外。接着就只剩默默地祷告了,希望那纸团真能被捡到。其实,他的担新是多余的,韩均已经在侯家堡外徘徊许多天了。檀羽临走时就留下了话,一定想尽办法将消息传出去,林儿他们一到汉中,立刻就派了韩均过来接应消息。只是这几天侯家堡一直大门紧锁,韩均几次试图闯入后院,都差点被人发先,好在他轻功了得,才没引起大的动静。直到这天,他看到三辆马车驶出,自然会使动轻功远远地跟随,直到发先车上扔下的纸团为止。接下来,他就是骑上快马,飞奔到汉中宫殿后门的淮北医馆。这医馆堂面不大,可能是新开的关系,堂中并没有什么病人。坐堂医师是一个年轻俊秀的后生,说话间还带着一丝女子气。此时见一匹快马奔到,来人直接就进了后堂,医师忙吩咐自已的南朝伙计上了门板,今天不看诊了。
医师与手下正是林儿与司马灵寿。后堂中除了寻阳、木兰、仙姬、煮雪,还有一人,长相憨厚老实,自然便是綦毋怀文。煮雪是从上邽县衙过来,自然是带来了陈庆之给慕利延提的条件。至于綦毋,则调查了郭七郎近期的动向。那郭七郎最近一段时间都神出鬼没的,没有几天是认真待在坛中,据1识的人说,他一直在长安一带活动,但具体情况就不清楚了。林儿不等曾韩均坐定,急切地问道:“怎么样,阿兄有消息吗?”韩均忙将捡到的纸团交给林儿,道:“从侯家堡出来了三辆马车,应该是往汉中方向来的。从马车上扔出来这个纸团,我猜是阿羽留下的。”林儿拍手道:“好啊,阿兄终于有消息了。”进到了宫里。可林儿万没想到,千算万算,就忘了提醒韩均不要暴露自己的武功。甫一进门,就引起陈庆之的怀疑,林儿不禁后背都凉了。好在她与这陈公子已有多面之缘,在鲍府上还有过近距离接触,此时只得硬着头皮回道:“不才姓郭,家父姓郝,陇西人氏。我家祖上是一个郭姓一个郝姓,因为当年在太白山附近做点秘密勾当,关系极好,这才有了我家隔代传姓的规矩。又因为他们的买卖和药有些关系,后来我家就世代行医,所以不才也是医学世家之后。”她这话是用仇池方言说的。他们到上邽也有不少时日了,接触的全都是当地人,本地方言虽还不够纯1,但绝没有了刚来仇池时的赵郡口音,再加上她这几天还跟仙姬突击学了不少土话,这仇池本就是十里不同音的地方,她这口音竟瞒过了身为上邽本地人的陈庆之。陈庆之有些不耐烦地道:“行行行,赶紧看诊吧。”林儿心里总算松了口气,转头看向正在床上难受的檀羽。他二人对互相的眼神是何等1悉,只一眼檀羽便知这是林儿了。他把刚才林儿的话细细一想,立时便明白林儿是想告诉他,发现了一个姓郭和一个姓郝的人在太白山附近的秘密据点。至于姓郭和姓郝的人是谁,他们最近接触过的这两个姓氏的人并不多,凭檀羽的才智,毫不费力便了然于心。此时林儿正走过来替他看诊,忽的“啊”了一声,道:“这么严重啊。拿我的药箱来。”后一句是对韩均说的。韩均正要将药箱递过去,陈庆之一伸手抓了过来,道:“对不住,我得先检查一下。”便让采风将药箱中的物什一件件翻出来放在桌上。林儿佯怒道:“你们做什么,我是要拿我秘制的止喘丸。刚刚你那个小女不是说病人是得了咳喘病吗?”说着去桌上取来一个瓶子,倒出两颗丸药来。陈庆之见药箱中也没什么异样,也就随她去了。林儿拿着药丸对檀羽道:“这是用前不久一个紫柏山的老法师送给我郭某的名贵药材炼制而成的,专治咳喘,官人先服下一颗。”檀羽接过药丸吞下,闭上双目,表面上是消受药力,实则是将林儿送来的情报好好消化一下。不多时,檀羽睁开眼来,林儿忙问:“感觉如何?”檀羽颤巍巍地道:“感觉不错。丸中加有石决明吧?”林儿略一皱眉,随即答道:“石决明是雷学文医师在他的《炮灸论》中写的一味药,专治肝虚血弱。小人不是雷医师,不会用那药,以后还要多多学习使用。”檀羽点点头,便闭目不再多言。他二人这一番对话,旁人实在听不出什么漏同。然而兄妹二人心意相通、又都博学多闻,一番暗语便将信息沟通了。檀羽提及石决明,林儿作为医术精湛的医者,岂会不知。所谓的石决明,实则就是烘干研磨后的鲍鱼壳。檀羽提及“鲍”鱼,自然是指出了鲍家在整个事件中的重要性。于是林儿用暗语告诉檀羽自己的确疏忽了,回去便尽快去找鲍照。此时,陈庆之虽听不出暗语来,却已经着实不耐烦了,嗔道:“叫你来看病,没让你解读本草。赶紧诊脉开方子。”林儿见他发怒,知道再说更多话必为所疑,赶紧住了口,真格地给檀羽把了脉,写下了上次王显留下的方子。陈庆之在旁不停催促,直待方子写毕,就立即命采风送林儿两人出宫,顺便去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