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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嘉烽火 第二卷 乱起河东(11-14)(1 / 1)

2024年2月20日第十一回定襄檀羽与乐安母女坐在一辆马车上,马车疾驰而行。檀羽问乐安道:“今天上午王医师发现有很多永宁寺的信众在使用一种香皂,你们家也用吗?”乐安道:“用啊,我们一家都用。”“你们这香皂都是从哪里来?”“永宁寺有专门的法师负责,用完去他那买就行了。”“那你们用了之后,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没有啊,洗了很舒服的。这香皂我们都用了好久了呢。”“那其他人呢?比如你们邻居中,有没有人皮肤发痒,身上长疮什么的?”乐安想想,摇了摇头。檀羽心想:“果如二狗所言。可为什么同样的香皂,却会有不同的效果?”他心中困惑不已,只感这中间隐藏着许多秘密,他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如此思索良久也没甚想法,檀羽索性不再去想,反与乐安拉起了家常:“听你刚才对王医师说,你还有个长兄?”乐安道:“是的。不过他十年前就去从军了。”檀羽道:“从军?那他现在在哪儿?”乐安黯然道:“不知道。只是听和他同去的人回来说,他后来去了仇池国,就再没消息了。”两人又说了一会儿,约近黄昏时分,一行两辆马车便到了定襄城中。檀羽先将乐安母女送回家中,便与伙伴们投进客栈。五人饮食完毕,便坐下来商量接下来的行动。檀羽沉吟道:“我们首先要做的,自然是混进永宁寺看看。我和兰儿在天师观的比试中都露过脸,认识我们的人应该不少,所以这事只好着落在英姊和阿文身上。英姊你的厨艺了得,綦毋又有一手木工绝活。我刚才在车上问了一下乐安,她应该有办法让你们去观中谋个差事。”兰儿道:“那我呢?”檀羽道:“咱们就只好乔装改扮了,你说我们扮啥呢?”兰儿拍手道:“有趣,有趣,那就扮游方医士吧?”“那怎么行,我又不会医术……”“怕什么,真遇到病患,你就推说肚痛呗。”众人闻言,一齐大笑。兰儿这个小女虽然爱玩,但她却总有在紧张之余让大家放松的法子。檀羽望着她一脸无邪的笑容,心情也不自禁地舒畅起来。次日一早,五人便兵分两路。郑羲、綦毋与兰英去了乐安家,檀羽让店家去买了些乔装的必需品,两人便真的扮作了游方医士与童子,大摇大摆上了街。檀羽道:“昨天我又问了乐安,她也说很多人都用了香皂,却没有感到不适。这就奇怪了,难道卖给本乡和外乡的香皂还不一样吗?我想咱们就从这个查起。”兰儿道:“好啊,那我们现在就去永宁寺。”定襄县城并不大,被一条滹沱河分为南北两边。过了河往北,走不远就可到永宁寺。二人走了一路,兰儿忽然叫道:“我饿了。”便跑到路边的一家小铺坐了下来。此地最有名的莫过于莜面,乃是当年卫青北伐时,在河套地区发现的面食种类,因产量极高而流行于黄河两岸。此时,二人要了面来,正要开吃,从铺外跑进来一个人,见到檀羽便问:“你是医士?”檀羽有些犹豫,还是点了点头。那人大喜道:“太好了,请跟我到我们庄上去一趟吧。我家主母难产,请了好多医师都不管用。”檀羽道:“抱歉,我不会接生啊。”那人道:“你先去看看再说好吧。放心,诊金我家主一分也不少你的。”说罢他又转头对店家道:“这二位的面钱记在石家账上。”那店家吆喝一声:“好嘞。你走好。”檀羽被他半推半拽,只好跟着他走了出来。他家庄子在城外一处树林前。一路走那人一路介绍道:“家主名讳叫做石文德,今年五十有二,一直膝下无子。好不容易去年主母怀上一胎,可算是老来得子,却不想今天却难产,家主急得直跳脚。不然我也不会见个医师就往家拽。”说话间便到了石家。这家人想来是当地的大户,房子有五六进,婢妾仆役不少,此时人人都在忙碌,想是因主母难产,把大家都急坏了。羽、兰二人来到后堂,早听得屋中叫声甚响,石家主文德急得在屋外团团转,不时地问道:“催胎丸服下了吗?”下面有婢妾回道:“服了,可还是不行啊。”石文德又对旁边的几个医师央求道:“还有什么办法,赶紧想啊,花多少钱都不怕。”旁边几个医师便围在一起商议,也始终拿不出个主意。这时见外派的下人回来,石文德忙问:“医师请来了吗?”下人将檀羽迎过来道:“请了个游方的。”石文德道:“管他什么,赶紧进去看看。”檀羽无奈,只得走进内堂。只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妇躺在床上不停地呻吟,房中婢妾忙成了一片。檀羽坐下来装模作样地摸了摸脉,便起身往外走。他心想,反正自己不懂医,还是别耽误其他医师的时间了。这时兰儿忽在檀羽耳边道:“就这样走了?”檀羽道:“不然还能做什么?”说着便往外走。刚到门口,忽听见床上妇人的呻吟加倍地大起来,有婢妾在里边大叫:“不好了,主母快不行了。”石文德闻言,也顾不得许多忌讳,直接冲进了内堂,门口几个医师也纷纷跟了进来。石文德看了一眼床上憔悴的妇人,转身竟向几个医师跪下,口中哀求道:“请救救家内,救救她。”几个医师忙上去手忙脚乱的重新把脉。这边兰儿小声问檀羽道:“我们应该帮他吗?”檀羽看着她,有些惊讶道:“‘恻隐之心,人皆有之。’如若有能力帮他,此问还有别的答案?”兰儿闭目沉吟片刻,点头道:“谢谢你,我明白了。”转身对石文德道:“请让我试试。”众医师听到她的话,似是来了救星一样,忙闪在一边。这时,檀羽就见兰儿竟真的走了过去,伸起她修长的手指,竟直接搭在那夫人腕上静静感受起来,不时还见她皱一皱眉。檀羽大惊不已,可兰儿却并不在意。她把了一阵脉,又去摸了摸夫人的下腹,思索良久,才见她脸上露出了笑容。于是,只见她竟从自己怀中取出一个针筒,抽出一根银针来,在夫人的下身里面,找准目标,轻轻地一刺,顷刻间只见婴儿便露出头来,呱呱的哭声响彻内堂。众人听到哭声,笑颜顿开。石文德更是兴奋地无以复加,连声感谢兰儿。兰儿微微一笑,也不躲避,只是随口说道:“难产是因为婴孩的手臂挡住了出路,我用银针一刺,婴儿因痛缩手,自然也就能正常生产了。此种病症前辈医案中早有叙述,没什么稀奇的。只是她产后虚弱,庄主还要悉心照料才是。”说完,在婢妾递上来的铜盆中洗净手,便走出内堂去。石文德随即让下人安排羽、兰二人到偏厅休息,自己处理好一切便去相见。二人来到偏厅。此时的檀羽,惊诧之情更加溢于言表,忙问:“兰儿你还会医术,而且如此精通?”兰儿懒然道:“若非事情紧急,本不会示人的。”檀羽奇道:“会医术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不能让人知道?”兰儿道:“你有所不知。师父不让我展示医术,他认为我还不是医师,不能离开他独自行医。”檀羽不解地道:“你的医术已如此高超,还不算医师?”兰儿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檀公子,你的师父会有这样的要求吗?”檀羽想了想道:“嗯,也许是严师出高徒吧?令师和我的师尊倒有几分相似之处。记得当年我因为偷懒,也挨过老师的打呢。”兰儿嫣然一笑,道:“看来是这样的。师父一直对我说,他虽然教给了我足够的医术,可医家之德,却无法教给我,需要我自己慢慢去领悟。像那天檀公子你说的关于名医王叔和的事,我其实早就知道的,可却从来没有真正理解,我不知道为什么王医师要为了一些恶人而浪费自己的时间。可自从见了你,我感觉似乎我能从你的身上找到答案了。所以,师弟回去时,我才嘱他给师父带话,把檀公子的情况与师父明言,希望师父能解除我的禁令,让我独自行医。”说着,她忽然过来拉住檀羽的手,柔声道:“我留下来和檀公子一道来定襄,正是想从檀公子身上学到大医之德。今天这一场巧遇,让我明白了很多道理,希望以后也能和你成为真正的伙伴。”檀羽见她如此诚恳,心中亦是一番激动,紧紧将她手握住,说道:“好!那我们从此就做一生的伙伴。我辩理,察民心经伦济世,你行医,施仁术救死扶伤。”兰儿被他感染,信服地点头同意。檀羽颇有些兴奋,便拉着兰儿坐下,续问道:“如果兰儿你本是学医出身的话,那个王显医师你应该认识的吧?”兰儿道:“唔,以前并未见过王医师。那天他一见到我,就骂我拿医术比试,想来应是看懂了我的手法,所以才将我骂得哭起来。也正是从那天哭过之后,我才终于明白,师父让我出来历练,正是要让我经历这样的挫折,这样我才能明白真正的医德。所以我要感谢王医师的当头棒喝,也感谢檀公子给我讲的道理。”檀羽道:“那我要恭喜兰儿,能有这样的进步!那你在比试当中本是学的五指擒魔的办法,却为何单你一个治好了病患?”兰儿微微一笑道:“那五指擒魔耍的把戏,顶多只能骗骗不懂医的人,怎么骗得了我。当时我一到病患身边,就闻到了永宁寺僧人面对的病患下体散发一股恶臭,我立即明白那是因禁欲日久、阳气过盛,聚于下焦之故。而我和天师观的道士所面对的病患却因病情更甚,已转至它处,没有这样的臭味。此时我就知道永宁寺是要耍赖,所以才要求更换病患。而从不懂的人看来,只道病症一样,换了也没用,却不知同症不同病的道理。后来我假意学五指擒魔的动作,兰英姊还怕我不了解他那动作的奥秘,其实我是心知肚明。他这动作看似是在抓什么病魔,实则是为病患扇去下体的余热。由于这病是阳火下行,全聚在下阴处,致使其湿毒不散。用这办法为他下体降温,不失为急症治标的好办法。所以最后就我一个人‘治’好了病人。”檀羽哪里想到原来看似简单的比试,中间却包含这么复杂的过程,长舒了一口气,说道:“原来是这样,真是领教了。”第十二回库房二人正说着,石文德满面春风地走进偏厅。檀羽见他来,忙起身道贺:“向庄主道喜了。不知是男还是女?”石文德笑道:“是个小女。”兰儿便从怀中掏出一枚钗交给石文德,道:“来得匆忙,也没带什么礼物,就以此钗送给她吧。”石文德道:“小医师,你可是此子的贵人啊,这钗我替她收下,以后一定时刻不忘你这位大恩人。来啊,把诊金拿上来。”便有下人端上来一盘金锭,石文德续道:“这点薄礼,不成敬意,还望笑纳。”兰儿摆手道:“举手之劳,哪里能收钱啊。庄主请拿回去吧。”双方推让几回,兰儿只得拿了其中一锭以作谢仪。于是石文德便命下人备下酒席,宴请羽、兰二人。兰儿刚才就叫饿,叫了面来还没吃上就被人拉到这庄中,此时面对一桌丰盛的午餐,自然是要饕餮一番。檀羽看着这个好吃的女子,真是说不出的可爱。一面吃,石文德一面道:“两位不如便在我这庄上多住几日,定襄虽小,但好玩的地方、好吃的东西还是不少的。”檀羽道:“不瞒庄主,我二人本就想去永宁寺逛上一逛。听说永宁寺有一种香皂,很灵的。”石文德道:“这好办,等会儿吃完饭,我陪你们去。”于是,只待酒足饭饱,又有下人端上茶来。三人边吃边聊,檀羽向石文德请教了许多当地的风土人情。待一盏茶吃毕,石文德便唤了三顶小轿,往永宁寺去。这永宁寺果然要比天师观更有气势,寺内大殿森严,房舍众多,香火极旺,远非天师观可比。看起来许穆之更会打理自已的地盘,难怪他有这底气敢冲到人家的地面上叫阵。羽、兰二人随石文德径直来到大雄宝殿参拜如来。石文德道:“这永宁寺据说晋时就有了。历代不断翻修,方有今天的模样。这寺中光沙门就有数百人之巨,方圆十几个县恐怕都没这个规模了。咱们去喝九井的圣水吧。”说着便带二人来到正殿之后的一处偏殿之中。只见殿中一口大井,正有僧人从中提水上来供香客饮用。石文德也走过去取过一碗来递给檀羽道:“这井叫九井,据说汉时就开了。以前本有九口,如今只剩了这一口。这井中之水可是圣水,我们定襄县的人都时常来这里喝的。他们说喝了可以祛病强身,很灵的。”檀羽微微一笑,举起碗便要去喝,兰儿却连忙阻止道:“公子,等一下!”石文德道:“小医师是怕这水有问题?”说着他也端了一碗来,一饮而尽。兰儿忙道:“庄主误会了。只因家主身体不好,不宜饮凉水。我看不如一会儿带些这水回去,烧热了喝岂不很妙。”石文德道:“那好办,一会儿让下人带些回去就是。”兰儿又道:“请庄主带我们去买些香皂吧。”石文德答了声“好”,便在前领路。后面檀羽小声问兰儿:“你为何不让我喝那井水?”兰儿道:“我听兰英姊说,你有咳喘之疾?”檀羽道:“咳喘是有的。不过那是肺不好,跟喝井水有什么联系?我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天早上都要喝井水,那时候的水最甜了。”兰儿诧道:“那你喝了肚子不痛吗?”檀羽有些迟疑道:“呃……偶尔会痛一下。”“恐怕不是偶尔吧?我见过很多像你这样的病人,痛起来晚上都睡不着的。”“你这都知道,我对你真是越来越佩服了。”“我可没和你说笑。这对你的身体很重要,以后别再饮凉水了。”檀羽见她一脸严肃,真没想到她会如此关新自已,于是也正色问道:“能给我说说原因吗?”兰儿道:“脾胃乃是仓廪之官,凉水伤胃气,健脾养胃是任何人都应该做的。而咳喘病患更应忌喝凉水呢,因肺属金,脾胃属土,土则生金。咳喘之人多是脾胃虚弱者,如若再加伤害,金无从生,哪有独善之理。”檀羽啧啧不已,原来一点井水竟有这么多学问。两人说着话,已到了售贩香皂的邸舍前。此处正是人头攒动,好不热闹。石文德皱眉道:“这么多人,要等到什么时候。两位等一下,我去找个人直接进库房去拿。”说罢他走进那邸舍后面的库房中,不多时就带出来一个管库房的僧人。那僧人看了羽、兰二人一眼,说道:“跟我进来吧。”二人便绕过人群,跟着那僧人走进库房中。这库房可真不小,里面还分许多房间,不过大都锁着门。那僧人推开一间房门,只见里面堆满了香皂。那僧人进房去拿香皂,檀羽趁机问道:“请问法师,这么多香皂,都是哪里来的啊?”僧人拿了香皂出来递给檀羽,催促道:“别打听了,赶紧出去。”檀羽知道这一定是永宁寺的秘密,再问也不会有什么结果,也就转身往外走。兰儿赶上来小声对檀羽道:“这些锁着的房间里都是什么啊?一定很有趣,咱们想个办法进去看一下吧?”檀羽也偷眼看了一下那些锁着的门,回道:“出去再说。”两人走出门,檀羽正欲付钱,石文德跑过来道:“钱我已给过,不用再破费了。”檀羽连忙道谢,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便道:“庄主在这永宁寺中似乎非常1络?”石文德道:“二位有所不知,永宁寺在我们定襄县比县衙还厉害。我们要在这县里混,少不得时常在这寺中走动。”

檀羽点点头,那许穆之能如斯嚣张,绝不是没有原因的。于是他道:“在下想寻一位法师向他问道,不知庄主可否代为推荐呢?”石文德道:“医师还有这雅兴?那好办,你们在这等会儿,我去去就来。”石文德一走,檀羽便问兰儿:“你在里面发现了什么吗?”兰儿道:“你可能不太注意,那库房中很多地方都有被腐蚀的痕迹,恐怕是存放的什么毒物。”檀羽道:“这观中怎会存放这种东西?如若能进去偷一点出来就好了。算了,我们还是先看看这香皂吧。”说着,他便将香皂递给兰儿。兰儿拿过来仔细看了看,又闻一闻,然后说道:“跟二狗那块应该是一样的。”檀羽皱眉道:“咱们直接从库房拿货,又有石庄主的关系,应该是真的。可为何同样的香皂,在定襄用就好好的,拿到太原郡就生出许多疾病来,难道香皂也会水土不服?”他说到这里,兰儿忽然自言自语起来:“水土不服……水土不服……”檀羽忙问:“兰儿想到了什么?”兰儿摇摇头:“总觉得我们好像忽略了什么,但又想不起来。算了,一会儿石庄主找到人,咱们再好好去套套话吧。”又等了一会儿,却见石文德一个人回来了,对羽、兰二人说道:“这寺中今天有些奇怪。”檀羽忙问:“怎么了?”石文德道:“你们可能不知道,前两天许住持带着一众僧人去了太原郡。那里有个天师观,也不知许住持与他们有什么过节,反正就非要和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没想到那天师观不知去哪儿找了几个后生,把许住持带去的人都打败了。昨日他带了人败阵归来,现正在酝酿着要有所动作。”“哦?什么动作?”“适才我四处一打听,才知道他们可能是要找县令的麻烦。”“和县令有什么关系?”“许住持带人去太原郡,人家天师观就请出了太原郡守亲自坐阵,这才能躲过一劫。反观定襄县令,在我们定襄从来没做成什么像样的事,现在又要远调到仇池天水去,许住持就要想办法整治他一番。”檀羽心中暗想:“这定襄县令在这个当口调走?”还没想明白,石文德就续道:“不说这个了,刚才我找了郝惔之法师,他是这永宁寺的弘法法师,学问之高,河东之地罕有对手。不过此时他正在给弟子传法,不如我们过去等吧。”三人便来到讲经殿。果见这殿中除一些寺中弟子,大部分都是普通香客,每人一个蒲团,把一个殿堂坐得满满当当。三人静静走进大殿,找了角落处的位子坐下。檀羽定睛看那郝惔之,原来正是前日与自己舌战的永宁寺僧人,不禁心中一凛,这个郝惔之那天虽然败下了阵,但绝不是等闲之辈。他下意识地去摸了摸自己的假胡须,一会儿单聊时一定要小心应付才是。第十三回弘法这时一个小沙弥正坐在下面发问:“前些日子,弟子见到了幼时一同长大的兄弟。这个兄弟现在郡中商铺当徒弟。弟子听他说,学徒很苦,但日后学成出师,却可享无尽的富贵。敢问师叔,弟子对此当以何言对之?”只见郝惔之双手一合什,说道:“若以‘至乐无乐’及‘盗亦有道’两语连出,立时克敌。”檀羽闻之讶然。这两个词出自《庄子·至乐》和《庄子·胠箧》,这郝惔之分明是佛家沙门,却讲的是道家学问。只听郝惔之续道:“现在很多富户,在累积资财时大都劳累不堪、苦不可言,等挣足了钱,却又用不掉。他们这是太重视有形之物了。然而,最快乐的事情却是‘无乐’。何谓‘无乐’呢?打一个简单的比方,很多人总害怕自己的财富被人偷走,所以,他们用保险箱把钱都锁起来。这时强盗来了,抱了保险箱就跑,反而既省事又方便。所以我们在追求至乐的时候,也有这些不快乐的事情伴随发生,这就叫做‘盗亦有道’的道理。因此要想制止不快乐的事发生,唯一的办法就是不追求快乐,所谓‘圣人不死,大盗不止’,这就是‘无乐’。”他讲完之后,听众领悟了半天才似乎有些明白。于是又有弟子问道:“现在这个世上,好多人都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像是戴着面具生活一样。不知道对于这些人,师叔当如何指教呢?”郝惔之道:“他们都应该做‘不材之木’。有一个木匠见到一颗大树,高耸入云,想以之为木材,但仔细观看,才发现这树拳曲蜿蜒,不能作房梁,它的根也是四处散开,不能做棺椁。还有一个人,身体残缺不全,但他在乡内靠替人缝补衣服,便可以养活自己,国君来招壮丁时,却并不征召他,他因此不用去沙场卖命,也因而得以寿终正寝。这就叫做‘不材之木’。这些戴着面具的人,正是因为自身的才华受人看重,自然也就要受人趋使,所以他们感觉自己是在为别人而活,而无法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所以只有让自己的锋芒隐匿起来,这才能摘掉脸上的面具。”听众闻言,纷纷点头。兰儿也不住地点头,小声对檀羽道:“这两个问题也曾经困扰过我呢。这个法师果然不是普通江湖骗子。檀公子,如果现在让你和他再舌战一场,你还能赢吗?”檀羽微笑道:“对手在改变,我难道就没进步吗?自从那天与这郝惔之辩过一场之后,我想了很多很多,突然有点明白了应该如何将自己这些年所学的学问应用到舌战之中。所以再战一场,我倒不一定会输他。”兰儿一下来了兴趣,忙问道:“说说看,说说看。”檀羽道:“这位法师讲的不过是道家最基本的入门学问,只能讲给全然不懂的人听。对于这个问题,我会答之以‘君子慎独’四个字。这句话在《礼记》中有论述,也是非常基本的学问。当一个人,觉得自己不像自己,那是为什么呢?这说明他心中还有另一个‘自己’,这个‘自己’在人前展示不出来,只在他一个人独处时方能显现。所以‘君子慎独’,就是要让人非常小心自己一个人独处时所展现出来的行为举止,这才是最重要的。”兰儿闻言,连连点头,说道:“檀公子你能在舌战中进步,肯定比这法师厉害多了。难怪兰英姊说,跟你待久些就能了解你是怎样的人,原来她说得一点都没错呢。”又讲了一阵,法会方才结束。直待香客纷纷散去,石文德领了羽、兰二人上前拜见郝惔之。郝惔之仍是盘坐在蒲团上,见到三人上来,微一颔首,伸手请三人坐下。郝惔之道:“听石庄主说,尊驾想向贫僧问道?‘问道’二字不敢当,只当是清谈一番罢了。”檀羽笑道:“法师客气。适才在下听法师传道,却是《南华经》的经义,实在听不出法师究竟是出自哪门哪派。”郝惔之亦笑道:“山野之人,何敢谈门派。论起来,也就是随许师兄在岐州阿育王寺学过几天而已。”檀羽闻言,脑中开始飞速地搜索着关于岐州阿育王寺的相关知识。然而他除了知道岐州就是古时的陈仓外,便没有更多认识,于是只好问道:“在下鲁钝,对这阿育王寺知之不详,法师能否略为开导?”郝惔之道:“阿育王是天竺之王,他将我佛舍利分送天下各国供奉,想必足下是知道的吧?岐州阿育王寺便有木塔供奉佛舍利。隐居于岐州的高士,位列当今天下七大宗老之一的荥阳郑氏修便在此地住持,人称光明和尚。其佛法之高,举世无匹。阿育王寺在他的住持下,自也是香火旺盛,其门徒之广那更是遍布天下。”“七大宗老?”檀羽心中一凛,“又是七大宗老。上次那个田老丈说的王玄谟是七大宗老之一,如今又出来个光明和尚郑修。刚来这中原,就得知了两个宗老之名,看来这二人之间怕是有什么渊源?”郝惔之续道:“郑师当真是旷古绝今的宗师大德,他不仅佛法高深,道法亦是精湛。除阿育王寺之外,他还在岐州太白山中别建了药王坛,将佛道两派彼此融合,使之成为当今天下化外之正流。”檀羽心道:“观这郝惔之神态,想来他讲这么多关于郑修的溢美之词必有缘由。也罢,以后再徐徐探查吧。”于是他又问了几个小问题,便点头道:“多谢法师指点,在下要好好领悟一下法师的话。”说着便起身告辞。郝惔之命身旁弟子送三人出去,自己则退出后殿。檀羽心中琢磨着:“这郝惔之佛道两家学问俱是精通,那日天师观的舌战,自己感觉他是有意输给自己,今天听了他传道的过程,便知这个判断应该不错。那么,他为什么要让着自己呢?”他百思不得其解,只觉这郝惔之身上有无穷的疑问,让他一时难以揣测。那边石文德道:“我已命下人在庄上备好酒席,两位医师这便一同回去吧?”檀羽道:“劳烦庄主陪我们逛了这么久,岂敢再行叨扰,这便告辞了。”石文德忙道:“哎呀,哪能这样急着就走的。两位说什么也要在庄上多住些日子,好让老夫多款待几天。”檀羽道:“庄主太客气了。实是我们在城中还有些事,要不等这事了结了,再到庄上来打扰吧?”石文德道:“那敢情好,那么老夫便在庄上恭候了。”说罢便独自乘轿离去。檀羽则与兰儿赶紧往乐安家去。刚到门口,却见郑羲正在堂屋内踱步。见羽、兰二人回来,他连忙上前说道:“你们可算回来了,出事了,赶紧进去看看吧。”第十四回水垢二人闻言,忙跑进内堂,只见乐安的父亲正躺在床上,昏迷不醒,旁边乐安母女早已哭作一团。兰儿问道:“怎么不请医师?”郑羲道:“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真是邪门,全城的医师都出诊了。”兰儿“哦”了一声,那自然是全被石文德请去了,便伸手去号病患的脉搏。郑羲见状大惊:“怎么,兰儿会看病?”檀羽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的,兰儿不仅会看病,还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呢。”郑羲道:“为什么……”他没说完,檀羽就知道他的意思,阻道:“此事说来话长,一会儿再给你讲。”这时兰儿站起身来,安慰乐安道:“放心吧,没事的。你爹只是用力过度,睡一会儿就没事了。等他醒后,以知母、黄柏为饮喂他喝下,过几日就好了。”乐安闻言,大喜过望,“真的吗?谢谢,谢谢你们。”兰儿微微一笑,转头问郑羲道:“前日里见他亢阳中烧,已成不治之症。六兄是用什么办法,卸去他体内的阳毒?”郑羲闻言哈哈大笑,转头看了一眼乐安,乐安顿时脸羞得通红。郑羲笑完,方才说道:“王医师告诉我的方法,就是找几个青楼女子来帮忙。巧的是,本公子前次来定襄,还真就去找过几个。早上我与乐安将她爹扶到青楼,乐安还恼我呢,现在该感谢我了吧?”乐安更是脸红得转头躲了起来。郑羲续道:“你们是没见到啊,连户头都吓了一跳。没见过一大早去泡青楼的,更没见过能跟五六个倡优整半日的。我只能告诉户头这是憋太久了。你们要是见了那场面,一定也会大吃一惊的。”他边说嘴里一个劲的啧啧称叹。兰儿年纪与乐安相仿佛,倒没有乐安的害羞,反而赞道:“王医师治病不拘成法,果然是世之名医啊,我又学了一招。”这时羽、兰二人方才除去伪装的行头。檀羽给郑羲讲了今天的经历,然后问道:“英姊和阿文呢?”郑羲道:“乐安给他们在永宁寺的厨中找了事情做,应该一会儿才能回来吧。”正说着,兰英和綦毋走了进来,檀羽道:“说曹cao曹cao就到。英姊你们今天可有收获?”兰英正要说话,綦毋一pi股坐了下来,抢先道:“累死了,什么也没发现,光洗了一天的碗。”檀羽奇道:“洗碗?”兰英忙解释道:“庖厨中事,无非是摘菜、洗碗。我们也和周围的人打听了香皂的事情,没什么收获。”她语气很沮丧,檀羽连忙安慰她“没事”,并将今天的经历讲了。綦毋看着兰儿,“看不出来,兰儿这么有本事啊。”兰儿瞅了他一眼,“哪像你,长这么壮,洗个碗都叫累。”綦毋喊冤道:“兰儿不知道,这观中的锅可难洗了,全都有一层厚厚的水垢,洗都洗不掉。”“水垢?”“是啊。我在乡里也经常帮人洗碗洗锅,可没有见这么多的水垢呢。”这时乐安笑道:“我们这里的锅都是这样的,辛苦綦毋公子了。”兰儿似忽然明白了什么,忙问乐安道:“能让我看看你们的锅吗?”乐安道:“当然可以。”便引众人来到厨房。兰儿拿起一口烧水锅来,果见锅底一层厚厚的水垢。檀羽上前问道:“有什么问题吗?”兰儿却没听见他问话,转头在水缸中舀了一瓢水来尝了一下,却又皱着眉头,对乐安道:“你们平时都喝的这水吗?”乐安道:“这是我们自家古井的水,洗菜洗碗的时候才用它。喝的水我们都会到永宁寺中去挑,那里有一口九井,我们都喝那里面的圣水。”说着,她从旁边拿过来一个水桶,道:“这就是九井的圣水。”兰儿赶紧过去舀了来尝,然后点点头道:“果然!”檀羽又问:“发现了什么?”兰儿道:“我想我知道太原郡民生病的原因了。檀公子,把我们买的香皂拿出来吧。綦毋公子,替我上街买两个萝卜回来好吗?乐安,家中有醋吗?给我一点吧。”众人全依她的指示做了。大家都是一片狐疑,不知道她想做什么。兰儿见一切准备就绪,说道:“马上就可以知道我的想法对不对了。”她说着,取来一个大瓷碗,将香皂丢了进去,然后便将醋缓缓倒进碗里。不多时,只见香皂随着醋的倒入,竟渐渐地溶化了。过了一会儿,兰儿又将阿文买回来的萝卜切成薄片,与香皂醋汤一起上锅去蒸。蒸了一会儿,却见醋汤的汤液渐渐变化,不久竟变作了乳白色。众人见状惊诧不已,兰儿却兴奋地抱住檀羽,叫道:“阿兄,我成功了,我成功了!我也做了一回断案高手呢。”郑羲在旁说道:“你看这兰儿高兴的,檀公子变阿兄了。”兰儿难掩兴奋之情,回道:“管得着嘛你,我爱叫什么就叫什么。”檀羽见兰儿成功,也替她高兴,“兰儿,快给我们讲讲是怎么一回事。”兰儿缓缓说道:“这种香皂中含有铅白,那是魏晋以来丹家们常用的一种丹药。加入食醋后就化作铅霜,铅霜在我们医家有镇惊、止血之功效。铅霜与萝卜上瓮蒸1,便是妇人闺中常用的铅粉了。铅白有剧毒,这也是这种香皂之所以有毒的原因,所以太原郡民用了这种香皂就会生严重的病。但为什么定襄县却没有发生这种问题呢?是因为这里的人都会喝那九井的圣水。刚才在永宁寺的时候,我就觉得哪里不对,只是当时光顾着关心檀公子的身体,没有仔细检查。其实,这水中因为含有大量的乳石,所以烧完后才会结成这么厚的水垢。乳石被人喝下,消解了身体中的铅毒,所以他们才没有显出中毒的症状。”众人闻言,这才恍然大悟,全都不自禁地“哦”了一声。兰英道:“永宁寺好歹毒,卖这种香皂给人用。”兰儿道:“这是制造作坊的问题,是不是永宁寺故意的,就不知道了。你说呢,檀公子?”檀羽此时却表情异常,反问兰儿道:“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语气中全是质疑。兰儿见他如此,并不慌张,反而凑到檀羽耳边小声说道:“以后会告诉你的。”檀羽摇摇头道:“你身上的秘密太多了。你究竟是谁?”兰儿略带神秘地道:“一个会一生帮助你的人。”郑羲道:“你们两个怎么这时候打起哑谜了。赶紧拿主意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啊?”檀羽道:“让兰儿决定吧。”兰儿深情地看了他一眼:“谢谢你的信任。”檀羽道:“你在关键时刻出手挽救一条生命,哪怕你是个坏人,也绝非大奸大恶。”兰儿菀尔一笑,又是神秘地道:“你的判断无懈可击,师父没看错,我也没看错。”两人又打了一轮哑谜,兰儿方才说道:“既然找到了病因,我可以试着给病患开一些止痒的方子,解除他们暂时的痛苦,然后再佐以类似九井圣水这样含有乳石的水,应该能够治疗他们的怪病了。只是这香皂本身的问题我们始终无可奈何,檀公子有什么好办法?”檀羽叹一口气道:“我又能有什么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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