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朵和哥哥搬来江家的时候,虽然年纪还小,但多少也已经记事了。
江家很好,不要说现在已经与自己真正的家别无二致,就是最开始来这边的适应阶段,周围的善待也是他们能这么快融入的原因。
可云朵永远忘不了他们是怎么突然之间,从家里搬到一个陌生地方的,然后妈妈没有跟来。
前不久还说得好好的事永远没了履行的可能,整个家破碎得猝不及防。
她一直以为父母离婚仅仅是因为感情破碎,或者妈妈有更重要的事要追求,也在心中一角嘲讽自己自欺欺人的时候,会自我催眠或许她也舍不得他们。
只是怕一旦联系,就会不顾一切抛下长久以来经营努力的成果,奋不顾身的回来。
一开始云朵真的是这么想的。
可直到从哥哥那里知道了事实的真相。
即便多少有些准备,但真当人重新出现在面前的时候,云朵心里的复杂却是无以复加的。
女人见她怔怔的看着自己,温和一笑,走了过来——
拉过云朵的手,好好打量了一番,表情里似是怀念和慈爱。
她笑道:“我一眼就认出你来了,我们小朵儿,虽然长高了,变成漂亮大姑娘了,但还是和我像。”
云朵看着她脸上的笑容,她还跟自己印象中差别不大。
虽然这么多年过去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记忆始终没有冲淡她在自己脑海中的印象。
她爸和她妈外表都是好的,生下的孩子也好看,当时他们一家人,不管出现在哪里,都是让别人羡慕的。
而如今这张脸除了变得更加成熟之外,仿佛没有染上多少岁月的风霜,想必这些年是过得不错的。
也是,虽然不能和现在想比,但他们爸一向工作能干,即使是在当年,身家也颇丰,全部的家财完全够在任何地方重新开始优渥的生活。
想必拿到那些钱之后,她这些年也经营有度,所以四十来岁的人了,却仍然看着丰润优雅。
只是那笑容里,云朵看不到半点面对她时的愧疚和忐忑,就好像她没有独自抛下他们十多年不闻不问一样。
这久违后的其乐融融,在她这里展现得何等的理所当然。
云朵把手抽出来,心中有疯狂质问的念头,但最终心中掠过一阵疲惫。
只表情淡淡道:“哦!你回来了啊,好久不见。”
女人对云朵的冷淡颇为不以为意,嗔道:“这孩子,这么生疏干嘛?难道不认识妈妈了吗?”
又重新拉过她,自顾自道:“我这次回来,是打算回国内定居的,以后就再也不离开了。”
“出去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家乡的水土好,还有你们兄妹俩在这儿,放心吧,我以后哪儿都不去了。”
“我回来就是为了补偿你们俩的。”
云朵就是再佛性,听了这话也忍不了了。
她冷笑道:“补偿我们?补偿什么?你看我需要补偿什么?是指望你带着才能去游乐场?还是盼着你给买的零食玩具?”
“你觉得现在的我们什么事是离了你做不了的?”
这时候云朵突然想起之前江慕提跟她说的话,因为有时间的滤镜,她的印象才会这么美好。
等真正来到面前的时候,就会发现面目狰狞到自己都不可置信。
云朵这下是信了,即便对方脸上挂着和煦的笑,那笑在她脑中也不断扭曲,形成了一个虚伪的模样,这才发现这张脸即便和记忆中那么相似,却完全没办法对号入座了。
她这番话,让对方表情微愣,随即眼中染上一层落寞。
叹了口气:“你们怪我,我也能理解,毕竟当初说走就走了,也没来得及跟你们说明白。”
“可是那段时间真的太难熬了,我想带你们走,你们爸却是宁愿让你们寄人篱下,也不让孩子跟着我,这些年来也不准我联系你们。”
“我没有说你们爸坏话的意思,毕竟大人之间的事,作为父亲,他就是再对我不近人情,但是总归是爱你们的。”
“我也不想轻飘飘的说让你们原谅我的话,可是我回来了,以后时间会证明的,只是求你们给我这个机会。就是骂我也好,别不理妈妈好吗?”
云朵嘴唇发抖,心中又是复杂,又是难以名状的气愤,同时还涌入了无尽的心酸。
毕竟是亲妈,出生以来至今的孺慕是无法否认的,即便前几天知道了离婚里面的龌龊,可看到那张眼含祈求的脸,云朵到底说不出什么狠话。
可江慕提冷眼旁观,就对这女人的手腕门儿清了。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手腕,下意识利己选择而已,然而往往具有奇效。
拥有血脉亲缘的人之间的纠纷往往不能以正常逻辑论的,更不可能双方各持砝码对比有理无理。
天平永远只会像不要脸的一方倾斜,谁更重感情,更心软,谁就是被挟持的一方,没有任何道理的。
而且这女人倒打一耙的功夫也不赖,知道自己离婚拿走财产多年不联系子女是客观事实,翻不了案,就干脆偷换概念扭曲主观动机。
一番轻飘飘故作委屈的哭诉,听着像是不偏不倚的就事论事,什么‘你们爸再怎么样,也是爱你们的’,这种句式活像在婚姻里受尽委屈还要为孩子树立客观看待父母形象的,委屈求全的主妇。
分分钟把自己捐款抛弃孩子的罪名抛到老云强势不让联系孩子上面。
江慕提不知道老云这些年是不是确实有杜绝孩子和生母的联系,不过站在他的立场,只要不糊涂的,不想让孩子和无情把他们当做筹码换钱的生母接触也是理所当然。
和根本不爱他们的母亲纠缠不修,也不怕转手再被卖了,老云性格温和是一回事,人又不傻,脑子有坑才会来让孩子理解宽恕心中不存阴霾那套。
而要是老云真这么做过,那就恰巧合了这女人的意,通常这个年龄的孩子正处在这个年纪,对什么都抱有极端的自我意识和幼稚的判断力。
如果不是云丞和云朵,对于父亲有着绝对认同感和和谐的家庭氛围的人,换了一般多少有些叛逆的青春期的孩子,恐怕今天回去就是家庭大战难免了。
一旦知道老云有过阻碍他们妈妈联系他们的事,那真是说难听的黄泥巴掉裤裆了。
看着云朵被各种情绪怄得找不着北,江慕提就知道这会儿该轮到她了。
一般她的规矩是不掺和别人家务事的,可谁叫人柿子捡软的捏不说,还一身成年人的恶臭奸猾用来套路单纯不懂事的老实孩子?》
她笑了一声,把云朵拉了回来,打招呼道:“说起来和你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你妈妈呢,不介绍一下吗?云朵。”
云朵看了她一眼,这会儿实在只想离这女人远远的,并且生平第一次深恨自己对这种事笨嘴拙腮不说,连思路也没办法迅速理清。
只是习惯了江慕提从不无的放矢,还是撇嘴道:“没关系的人,你认识干什么?”
但江慕提却嗔了她一下:“好好说话,怎么这么没礼貌呢?”
说着便自顾自的打招呼道:“您好,我是江慕提,和云朵住在一起的,久仰大名。”
江慕提——江?云朵妈妈立马反应过来了。
虽然离婚多年,但他们爸爸工作的雇主家姓什么还是记得的,更何况人家是本省出了名的豪门,印象浅不了。
云朵妈顿时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笑道:“你好你好,小朵儿他们这些年麻烦你们了,谈不上久仰,孩子们难道经常提起我吗?”
心里却是颇为满意的,果然嘴上强硬,可到底能不念着亲妈?也不枉自己生他们一场。
江慕提却笑道:“哦这倒没有,除了前几天云丞跟我们科普过您当年出轨离异居然还能靠着挟持孩子让老云净身出户的光辉战绩,倒是从来没听人提起过您。”
这话一出,云朵妈的脸上的微笑就没绷住了,那和煦温柔的表情因为这竟然看着有些扭曲滑稽。
她没料到这小丫头开口还一副礼貌笑眯眯的样子,嘴里却字字吐刀,何其毒辣刻薄。
但女人活了这么多年,和稀泥的本事当然一流。
她收敛了表情,难过的看了眼云朵:“原来这些年你和你哥哥就是这么看我的?我以为老云至少会看着夫妻情面上,即便不让我看孩子也——,没想到。”
“可你们再怎么怪妈妈,也不该把家里的事到处乱说啊,这要是让外人嚼舌根,你们兄妹俩的名声能好听得到哪儿去?”
这说的,全然是抓个这年龄的孩子自尊心强倒打一耙了。
要说这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平平无奇,你听不出她有多高明的煽情技巧。
只是却有一点极其聪明的,那就是不会一味的示弱,反倒是一有漏洞就会放大对方的不妥之处,让人理亏愧疚,甚至对自己的行为自我怀疑。
通过打压以达到自己最终的目的。
要江慕提说,幸好两兄妹不是这人养大的,不然的话,按她这娴熟的情感控制技巧,和避重就轻转移重点的姿态,不定两兄妹就一辈子得被控制呢。
江慕提上辈子是见多了亲戚们各种数落她一个人霸着财产,追着她回怼言辞就是对长辈不敬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模糊重点施加压力那套。
这女人的手腕尚且不够看。
她又道:“啊不好意思,确实您说得对,一家人关起门来说的事,怎么就能随便道给外人呢。”
这是直接告诉她搞清楚谁才是外人了。
不过这并不是值得纠缠的点,江慕提看着对方:“说时候您先来这边我还有点奇怪呢,毕竟按照地理位置,明明是云丞的学校距离你现在住的地方比较近。”
女人脸色立马难看了,这次是连面上的温和都没绷住。
她不可置信道:“你调查我?是老云干的吗?你们简直不可理喻,别以为江家就了不起,这是违法的。”
“诶哪有?说话可要讲证据,不然是我侵权还是你诽谤,我家的律师团队也不是放着看的。”
“而且你这样老是避开别人的问题好吗?该不是琢磨着儿子撞破过自己的丑事不好出手,才想着从女儿这边薄弱环节开始击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