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啊,我看着那小丫头的眼睛,圆溜溜的像黑葡萄,大冷天儿的,也不哭不闹,就看你笑。这心呦,一下子就化成水儿啦……”院长的声音尾调宛若叹息,轻轻飘出了口,却宛若一道重锤,砸在了小闵和心中。
“……不是我说,当三儿的能是什么好东西?那女人看着就是个心狠的,连对自己亲生的孩子都是如此。将来啊,肯定遭报应……”秦老师的话音逐渐飘远,带着一股轻蔑的味道,后面的谈话闵和却已经记不清了。
她第一次觉得,作为四岁的小孩,她懂得太多了:
对于父母的美好幻想就像表面鲜艳、内里腐坏的红苹果,诱人来摘,腐烂的本质却终有被暴露在阳光下的一天。
她的父亲宁愿把自己寄养在福利院也不愿接她回家,她的母亲因为自己不是男孩而主动将她抛弃。
最不堪的是,她的出生就被扣上了私生女的印章,这件令人羞耻的隐秘之事今日在无人的角落里被人大肆讨论,未来终有一天会在阳光下被人指指点点。
那日的捉迷藏她可能是赢了,也可能没有。她早已忘了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出衣柜。
从那日以后,她仿佛一日之间长大了,不再伪装成一个对“躲猫猫”这种低级游戏感兴趣的小女孩——事实上,她更喜欢一个人在角落里看书,只不过老师和校长更喜欢爱笑、爱运动、健康的小孩子,她渴望被爱,所以也装成那副天真无邪的样子,渴望有一天能迎来自己的父母、自己的家。
不过那天她听到的一切都在告诉她,不可能了:她的出生不被期待、未来更没有什么东西值得她期待。
她不再表演出爱笑、爱玩、乐于助人的假象,幻想着某一天会有和蔼可亲的父母领养她,带她走进一个属于她的、温暖舒适的家。
她总是一个人吃饭、上课、读书、睡觉。
福利院的伙伴和老师们刚开始还会主动询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心情不好,但人的热情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年,闵和的身边就像有个玻璃罩子把她罩了起来。
曾经和她一起藏猫猫的小孩会在闵和经过时夸张的大笑,说那有个哑巴、怪物。
不过闵和一点儿也不在意。
毕竟大部分人,都是别人生命中的过客。福利院的人有些会被领养、又会有新的人进来,身边人总是来来去去,这是常态。
到了该上课的年纪,一向对她满怀殷切期待的秦老师在课堂上看着她的眼神,也从恨铁不成钢到无奈,再到忽略。
闵和就这样一个人按时长大到了6岁。
直到一个寒冬里,她在水泥地上默默地翻着破烂的画册,看到了踏雪而来的闵奕臻。
少年一身风雪,在周围小孩们吵闹的尖叫声中,走到闵和的面前,俯身温声问道:“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闵和,”小小的人儿抬起头,发出稚嫩的童声,唇角确实一抹嘲讽的弧度:“和气的和。”
闵和看着旁边那些尖叫着跑动的小孩,脑海中幻想着用胶带把吵闹的嘴巴封死、或是用农药把他们毒哑的场景,默默想道:她不喜欢这个名字,“和气”这个词和她南辕北辙。
“好名字,”面前的人好像刚刚脱离变声期,低沉的嗓音带着喑哑,“君子和而不同,是个好名字。”